第2章
從洲際高速公路上下來,沿著郁郁蔥蔥的森林公路開了兩個小時,格裏芬警長的心情愈發煩躁。同是寬闊的柏油馬路,森林裏的道路與都市中道路不僅在路況上差遠了,就連應有的标識也缺少。
本應六個小時的路程開了七個小時,格裏芬警長也沒能到達目的地。
本來準備好Gps定位地圖,但數據早已過時,像這種複雜一些的老路,系統根本就沒載入。
他們的目的地則直接在屏幕上顯示為,您搜索的地點不存在。
真是小的不能再小的鄉下地方。格裏芬警長無奈地想到。
煩躁地關了吵鬧了一路的收音機,他瞟了一眼後座的男孩,到嘴邊的埋怨又吞了下去,右手用力地抓了抓頭發,腳下不由地加速。
男孩雙腿跪坐在有些舊了的皮座椅上,好奇地将臉貼在車窗上,睜大眼睛看著與北部完全不同的景色。
在他們來的地方,德國的北部,并非沒有森林,但由於地形和氣候的緣故,北部森林的面積同眼前所見的相比要小得多(也許根本算不上是森林)。北方的樹木也不高,總是一擡頭便能看到藍色天空的樣子。樹的葉子同這裏比也要嫩綠得多,密集地長在一起,與平原連成一片時,美得令人心曠神怡。
西南部的森林恰恰相反,一進入北部巴伐利亞州,便是森林,沿著洲際公路走一直可以看到夾路相迎的森林,連綿不斷。
到下了洲際公路則完全進入了森林的包圍。
和襯托都市繁華的北方森林比起來,南部的森林更有種主宰者的威嚴感,分布其中的公路反倒像是怪異的入侵者。
沿著森林間的道路走,沿路都是高大樹木。它們一律整齊筆直地朝向天空,卻看不見稀疏的漏影子。
男孩臉貼著車窗擡起眼拼命向上看,也窺不到天空的顏色。
放眼望去,四周盡是陰沈暗淡的綠,濃得抹不開的顏色混在一塊讓人辨不清方向,車窗外一片肅穆森冷的景象。
就這麽行著,馬路由雙行道變成單行道,天空漸漸開始下起雨來。格裏芬警長已經徹底惱了起來,從他踏上這個旅程時他便後悔了。
應該說從決定從漢堡調職到偏遠小鎮當個警長時,他便後悔了。
他從來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甚至可以說,他對於循規蹈矩到了一種甘之如饴的程度。
他在漢堡出生,在漢堡長大,然後跟随著他父親的腳步,成為漢堡警局一名小小的警員。
照理來說,他應該像他父親一樣在漢堡娶妻生子,然後過著退休的生活,看著自己的子孫走上和自己相同的道路。
普通人也許會不滿於這樣的成長軌跡,但是格裏芬警長很滿意。沒有比井然有序更讓他喜歡的東西了。
他喜歡漢堡那分明的道路口,還有那每隔十米、二十米便标識清楚的路牌,而不是這種像童話故事裏的森林中的鄉村小鎮。
秩序和規則,理應是滲進他骨髓裏,令他生活穩定愉悅的必需品。
而這些,卻因為那個女人,被剝奪了。
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格裏芬警長再次通過後視鏡瞟了一眼後座上的男孩。
男孩踢掉鞋子的小腳,搭在車座上悠閑地晃著。
那雙可愛的琥珀色大眼正睜得圓溜溜,一瞬不瞬地盯著窗外。
格裏芬警長抿著嘴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那個女人他也不會申請調職。
緝毒科雖然不是份安全的工作,但他也還喜歡。
“男人結婚了就要考慮到家庭,而且這次不是平級調動,由警員升為警長,薪水也增加了。居住環境也更加怡人,周圍都是森林琥珀,很适合居家。最重要的是,沒有緝毒科的危險和忙碌。想想吧,一個鄉村小鎮,會有什麽大麻煩呢?”
格裏芬的上司是這麽說的。
說不清是一時心動,還是那份薪水太誘人,格裏芬考慮再三後,點頭了。
結果,婚卻是沒結成。
自己女人同自己上司好上這種事時有聽說,但發生在自己頭上卻是分外難以置信。那種感覺倒說不上憤怒,只是這麽戲劇性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覺得分外奇怪。
他本應該是循規蹈矩的,就連他的人生也應該是循規蹈矩的。
然而從他點頭那一刻起,
便有什麽在悄然改變,變得不受控制。
就像此時的方向一樣。
不知該往哪開,不知該開到何時。
時間和方向路程一樣變得無休無止。
格裏芬警長正這麽想著,思維不由地便放慢變得混沌起來,思維被窗外的雨線拉得老長。
他想到了那個他唯一愛過的女人。
居然為了嫁給局長,叫他把她的兒子一同帶到鎮上,說交給親戚照顧,真是既不負責任又蠻橫。
在得到他否定的回答後,女人最後幹脆說這不是她的兒子。
真是無理取鬧。
當著只有六七歲的兒子面前,大聲地用幾乎呵斥的聲音說,“這不是我的兒子。”
這是多麽冷血又奇怪的女人。
然而,這個女人的兒子更是奇怪。通常,要是哭一下倒會顯得可憐些,說不定母親一是不忍,便放棄這個決定。又或者表現出一絲落寞,哪怕一個空洞的眼神也會顯得這個孩子正常些。
偏偏當時,那孩子還能睜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無邪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就好像……就好像這樣才是對的。這才是符合他認知的狀況。
奇怪的小孩。
奇怪,但不讨厭,長得也很讨人喜歡,乍看一下是很乖巧可愛的男孩。
就是隐隐讓人覺得有些奇怪,說不出的奇怪。
大概那孩子自己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吧。所以一路上,他愈發表現的乖巧,除了上廁所,他沒有吵鬧過一次。就好像想表現得正常一點一樣,他就會看起來正常些
但‘表現得正常這一點’本身就很奇怪。
如果想表現得正常,那麽就說明原來的他是不正常的才對。
真是奇怪的一個孩子。
不過說起奇怪,曾經喜歡過那樣女人的自己才更奇怪。
可問起自己,當初為什麽喜歡這個女人,格裏芬警長卻又怎麽也想不起來。
女人最後還真的搞到了一份證明,讓格裏芬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段。上面男孩的父母變成完全不認識的人,居住地由漢堡變成了在黑森州和巴伐利亞州交界處的童話鎮010號。
正是他要調職的小鎮,奇怪的巧合。
拿到證明和任職書的時候,格裏芬警長就覺得古怪,但這份感覺很快被歡送會給沖淡了。
結果,帶男孩去童話鎮便成了他的第一份工作,還是到任前就開始的工作。
“Everything is out of control,everything is out of your mind,everything is going crazy ,and everything should be fine”
格裏芬警長不由地哼起了歌。這是60時年代的一首曲子,他曾經聽他的爺爺哼過,聽他的爸爸哼過,今天心血來潮地就想起了這首歌。
盡管是第一次唱,但無論是旋律還是歌詞,他都爛熟於心。
舒緩的音樂放慢著時間,速度,和那份惱怒。他感到無比的放松和愉悅,仿佛他還在漢堡一樣。
就在此時,一個黑影沖到了馬路間!
被雨蒙得有些模糊的車窗看不清是什麽,再加上這一不留神的松懈,車子就這麽高速地沖了上去。
“天哪!”格裏芬驚叫一聲,腳下猛踩剎車,車尾箱裏的行李跟著轟隆一跳。
驚魂甫定地剎住了車,直到聽到身後的男孩小聲地呻吟。格裏芬警長才回過神。
“你還好吧,蒂埃裏?”格裏芬警長回頭看著男孩,臉上已褪去了驚吓的表情,關切地問。
“還好,我沒事。”男孩揉著脖子撐著前座椅從車座下站起來,咕哝著答到,“我們到了嗎?”
顯然他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我想我撞到了什麽東西。”格裏芬警長遲疑地答到,回頭看了看車子前面。
他也拿不準撞到了什麽,但願只是動物,而不是人。
雖然被撞的動物也很可憐,但撞到的是人的話,可比撞到動物要麻煩得多。
他剎車前可是瞟了一眼車速。
110碼,他開的有那麽快嗎?這樣的車速他之前為什麽完全沒有感覺到?
總而言之,還是要下車看一看,雖然這條路上除了他們一輛車也沒有,但身為執法者,遵守規則與法律,肩負起自己的責任,是他應該做的事。
格裏芬警長緩慢地打開車門,他并沒有把它關上,而是直接緩步走到了車前。
原來是只黑山羊。格裏芬警長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忍不住把腦海裏想的徑直說了出來。
“原來是只山羊啊。”格裏芬笑著搖搖頭。他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從馬路旁跳出來。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都是小時候看到的童話駭人。
“喔,雖然只是只山羊,但那也是我可憐的羊羔。”一個蒼老的聲音兀地從格裏芬身後響起。
“耶稣!**”吓了一大跳,差點掏出槍來的格裏芬跳著後退幾步,看清來人後,忍不住罵了一句。
對方憐惜地看著地上還在抽搐的羔羊,走了過去去,雨中瘦弱的身子在寬大的黑色雨衣下像個骷髅架子。
老人沒有理會喘著粗氣,手還放在腰間警惕地看著他的格裏芬警長,他看到頭部流血的羊羔後,悲鳴一聲,絮絮叨叨地自顧自念著。
“耶稣……為什麽每每朝聖的路上都有可憐的羔羊,替人類去承受本不應該屬於他們的罪,可憐啊,可憐啊。”
他說完,便瞪向格裏芬警長。
年邁的牧羊人看起來十分的惱怒,似乎在惋惜死掉的羔羊,又似乎在責怪突然竄出來撞死他羊的格裏芬警長。
那灰色渾濁的眼球埋在溝壑縱橫地皮膚間,看不清情緒,也分外滲人。
格裏芬警長在雨裏打了個寒顫,冷靜下來。
“對不起,我沒看到您的羊,這只羊多少錢,我來賠。”格裏芬警長将手從槍上移開,伸手掏錢包。老人将眼睛從他身上挪開,重新回到羊羔身上,不理會格裏芬警長的提議,只繼續念叨著他的羊。
“我可愛的小羊羔……我純潔的小羊羔……還未……就死去的小羊羔……可憐的小羊羔……”
格裏芬警長掏錢的手一頓,又拿了一張大額的鈔票,再次看向老人的眼光,有些厭惡。但他還是禮貌地道歉
“非常抱歉,希望這些能彌補你的損失。”格裏芬警長将錢遞過去。
老人看著遞過來的錢,如忽然驚醒般突然停住念叨。他眯起眼來盯著格裏芬警長,好像他遞過來的是炸彈不是錢一般。
有那麽一瞬間,格裏芬警長以為對方不會接過他的錢。
結果下一秒,錢就到了老人手裏。
老人接過錢,可嘴裏還在念叨著他的羊。
格裏芬警長收起錢包,覺得該說點別的,於是開口,
“不好意思,你能告訴我這裏離童話鎮還有多遠嗎?我們應該怎麽走?”
童話鎮是個不錯的話題,老人停住了念叨,微微直起身子像是想打量格裏芬警長,仿佛第一次發現有這麽個人在說話。
“童話……鎮?”老人重複了一遍,眼底閃過一絲興奮。
格裏芬警長聽了,卻誤以為老人不知道,笑著聳聳肩,開玩笑地說著
“是啊,很奇怪的名字,不是嗎?有著神奇的鏡子和糖果屋的小鎮,說不定還有女巫。”
警長邊說,邊将羊羔從路中間拖到路旁,那裏滿是茂密的蕨類。
只有古老的森林才會長有茂密的蕨類。
格裏芬警長的腦海裏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這個念頭讓他非常不舒服,他只想趕緊離開這。
“你去童話鎮……做什麽?”
格裏芬一轉身便看到盯著他的老人,他吓了一大跳。
用手隔開和老人的距離,不去看老牧羊人的眼睛,他敷衍地答到。
“呃……去那裏任職,我是那裏新任的警長……還有孩子,我還要帶一個孩子到哪裏投奔親戚。”
“孩子?”
盡管不耐煩,但格裏芬還是盡量禮貌地答到,“是的,孩子,就在車上,我剛好順路,就讓他搭了順風車。”
說完,格裏芬迅速走回車裏,坐到座位上,他想趕緊離開這裏。
朝跟在他身後的牧羊人微笑一下,格裏芬警長準備關上車門。他已經在這裏耽擱得夠久了。
誰知,牧羊人突然拉住了車門。
格裏芬皺起眉頭,準備開口。
他已經賠償了羊羔的錢,如果再糾纏下去,不知什麽時候才到得了童話鎮。
似乎看出了格裏芬在想什麽,老牧羊人咧開幹巴巴的嘴唇,嘿嘿兩聲,笑著說,
“不是錢……你……不用找……森林會給你……要的道路。”
說完,他就松開了手。
格裏芬在老人松手的那刻,立馬關門,快速地發動引擎,車子一下子便開出很遠。這古怪的老人讓他毛骨悚然。
格裏芬握著方向盤開出很久後,才發現自己手心不知何時出了一層冷汗。
蒂埃裏好奇地眨眨眼,趴在車後窗往回看,問
“怎麽了,格裏芬?”
“沒事,什麽事也沒有。”格裏芬搖著頭答到。
牧羊人站在羊羔被撞的地方,望著離去的警/車,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念念有詞道,
“羊羔……可愛的羊羔……新鮮的小羊羔……美味的小羊羔”
小雨淅瀝瀝地下著,将小小的一灘血跡連同所有的痕跡一起沖淡。
END IF
作家的話:
靠……H,我想寫H,我最恨鋪墊……
☆、一夜一話 第一夜(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