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船艙分上下兩層, 上層可飽覽海面燈火景色,江沉閣來到上層卻沒看到白曛,跑回下層才發現他正坐在窗邊執着一卷書在看。
鹹鹹的海風吹拂, 少年坐在窗邊, 窗外星光璀璨, 燈火暖暖的顏色撒在海面上,如鋪上一層碎金箔, 再穿透雲層,折析在少年的側臉與書卷上,光斑粼粼,很是夢幻。
江沉閣站在船艙前好一會兒, 才回過神走進來。
幸好他正看書, 沒發現自己。江沉閣暗嘆。
實則,白曛在她進來時, 就緊緊攥着書角。
她沒忘,自己是要把白曛落下的好感值刷滿,她瞧來瞧去, 船艙的小桌上放着清甜的花露、醇厚的果酒、綿軟的花糕…各種各樣, 還擺了一盞自動旋轉的海浪琉璃燈。
她拿起一盤桃花糕, 想起伸手不打笑臉人的俗理,面紗下的唇角揚起, 一雙狐貍眼彎成月牙,捧在他的面前,“白曛長老可要嘗嘗?”
白曛凝神看書,巋然不動。
可能是不喜歡桃花糕?江沉閣又拿起一旁的杏花清露, “白曛長老要不要喝一杯清露, 潤潤嗓子?”
白曛巋然不動。
“嗒。”裝着杏花清露的杯盞被擱在桌上, 底端出現裂痕。
江沉閣轉而拿起一小盤酥炸小魚幹,挨着窗戶,把小魚幹當成誘餌在海面上晃蕩,一下就引來許多大魚小魚,有的躍出水面,激起一片浪花。
江沉閣很少見識過這般場面,心道海州府的海洋生物都頗有靈氣,她也不鬧,把手裏的小魚幹扔下去。
“要我說,這海裏的魚都比岸上的人識趣兒。”
白曛哪能聽不出她正含沙射影自己,眼睛都未擡,當她不存在。
江沉閣又扔了幾條小魚幹,失去趣味,眼看越來越多、五彩斑斓的魚都游過來讨食,她也不吝啬,索性将盤中的小魚幹盡數喂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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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沉閣有些喪氣,若是白曛當她是空氣,縱使她有百般手段也都無處可使。
“你怎麽又在看這個,看了這麽久,你不嫌累嗎?”江沉閣湊向他,見他手裏的書卷是自己見過的《毒經》,白曛還是醫門的時候,她就見他經常拿着《毒經》看。
她印象深刻——
彼時自己枕在他膝上,問:“你不是醫門的麽?去看毒門的書作甚?”
“醫毒不分家,我多看看毒門的書,對研制解藥大有裨益。”碧衣少年移開書卷,俯身笑看她。
江沉閣打了個哈欠,“懂了,未來的醫聖大人。”說罷,她就着他的膝頭呼呼睡起來。
少年欣慰地看着她的睡顏,平素風情萬種的眼安靜地合着,心中是無比的滿足,手中枯燥乏味的書卷都顯得甜膩。
江沉閣傾身,面紗便拂過他的手,白曛一怔,卻是因為她的那句話。
《毒經》的确是他常看的一本書,裏面的內容晦澀難懂,集藥宗毒門大能的畢生所學,非幾日就能完全讀懂,即使書中的內容他都滾瓜爛熟,但依然會時常拿出來溫故而知新。
可是,與他相識短短幾日的“姜瑤”又是怎麽知道自己的習慣?
阿閣,是你麽?
江沉閣見他終于有了反應,卻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背後發麻,抽身退去。
船艙外,因一盤小魚幹吸引來各種各樣花色斑斓的魚類,還有可以短暫浮空的水母,在海面上漂浮,猶如一盞又一盞藍色的小燈,水影折射進船中,與桌上旋轉的琉璃燈一齊融合成藍色與玉色交雜的光,映在他一雙深若寒潭的眼。
江沉閣覺得那一刻,他似乎透過面紗看見自己的真容,竟生出一種落荒而逃的緊迫感。
果然,白曛動身,就要抓住她後撤的手。
忽然,“砰”地一下,自動航行的畫舫似乎撞上什麽物體,船體搖晃。
江沉閣敏捷地掙開他的手,變被抓為攙扶,穩住身子笑道:“海面不及平地,浪濤無情,白曛長老可要小心。”
說罷,她轉身離去。
“江沉閣!”他叫出她的名字。
江沉閣腳步未停,就要走出船艙。
“你給我站住!”
江沉閣不得不停下,回身不解地看向他,“白曛長老是在叫我?”
白曛走來,燈光與水光斑駁,看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你……”
“嘭——”甲板上仿佛有什麽重物落地而發出巨響,震得整艘船都搖搖晃晃。
江沉閣正愁沒有辦法脫身,待穩住身形後,直奔船頭甲板。
離甲板越近,一種類似魚尾拍打木板的聲音就越發清晰。
只見甲板上濕漉漉的一片,魚尾拍打的聲音驟停,黑暗中立着一個人影,他靠着船艙門口的桅杆站着。
那人站立不穩,猛地倒下,江沉閣猝不及防,剛出船艙就被一個人影壓倒。
此人極重,她觸手只摸到一片濕滑,他似乎從水中而來,染得她一身衣裳盡濕。
江沉閣鼓足一口氣,猛然将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推開,站起身捏了個清風決,将自己烘幹。
趕過來的白曛,提着一盞燈,湊近去看那不速之客,其實不用他提燈,越來越多浮空的水母,似許許多多的小燈,照出甲板上的情景。
江沉閣見白曛提燈呆呆地站在那人的面前,一邊嘀咕他愣着做什麽,一邊走上前查看。
這一看,她也愣住了。
不速之客是一個□□上身的男子,他的鎖骨似灑了細碎的銀粉,閃閃發光,胸前墜着一個水滴形的月光石項鏈,肚臍鑲着一塊藍寶石,與同為藍色的長發交雜在一起,腹肌兩側像是魚鱗,折射出光輝。
腰部以下并非人腿而是魚尾,每一片魚鱗像是鑽石,在夜空下熠熠發光,一圈瑩白的珍珠圈在魚尾處。
李裕為了迎接藥宗,特意包下最大的畫舫,如今這寬敞的船艙裏聚集了所有人,頓時顯得狹窄。
他們圍着中間昏迷不醒的人,又驚又愁。
“該不會是什麽靈獸妖獸之類的吧?”連璧看着那藍色的人形物體,不可置信地下結論。
李裕自打見到他,就合不上嘴,此時略顯癡呆地說:“會不會是,鲛人……”
《滄雲紀事》中記載萬物有靈,天下分為三界,分別是妖魔界、仙界與凡塵界,仙界神君乃天下主神,卻并不掌管四海,海中神乃鲛人,鲛人非人非神非妖非魔。可以說,海洋是另一個位面,而鲛人則是海中的居民,海底的掌管者,他們極少插手其他界的事。
因此,鲛人在滄雲十三州一直是最為神秘的族類。
據說,鲛人極美,泣淚成珠,織成的绡紗輕盈防水,但到底沒有人見過,鲛人只活在話本書卷中。
如今,除了鲛人,他們見到的這似人非人,似魚非魚的人,似乎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
江沉閣在外圍,此時無人注意到她,她好歹是飛升上過仙界的人,對鲛人的認知比這些凡夫俗子要懂得多。
與其說鲛人神秘,不如說是他們自保的手段,鲛人是海中的神,可一旦上岸就失去所有力量,加上他們容貌極美、善織、泣淚成珠,在上古時常常被人捉住變成玩物。
能在海州府遇見鲛人,她也是非常驚訝,要知道陸地對鲛人來說無異于地獄,這條小魚又是為什麽要自尋死路?
“真的是鲛人?我見到傳說中的鲛人了?”藥宗的人驚呼道。
“如果他真的是鲛人,為何不将他弄醒,一問便知?”古雪負琴從外面走進來,她一來,所有的人都不自覺地為她讓道,仿佛生怕自己身上的灰濁沾染到白衣聖潔的她。
古雪的提議很快被衆人通過,但鲛人雖說是人,但長着魚尾,他們也從來沒給鲛人看過病,眼下這份将鲛人弄醒的工作就落在醫術最精湛的白曛身上。
白曛也不推脫,在右眼的鏡片上注入靈力,看見他的經絡和尋常人不同,淡藍色的水汽在體內循着經絡流動,然而令他震驚的是,他在這鲛人身上看到與中毒的海州府百姓一樣的黑色霧氣。
雖然他的血氣與凡人不同,但經絡與穴位的分布卻是一致的。白曛藝高人膽大,拿出銀針,對着幾個穴位紮了下去。
鲛人悠悠轉醒,看見許多人圍着自己,找不到要尋的人,想起長輩時常叮囑的,陸地上的人都是食他們血肉的惡鬼,害怕得縮在角落。
連璧等人見他蘇醒,就要上前去問,未想他揚起碩大的魚尾,逼得他們一時無法靠近。
“你到底是不是鲛人?”連璧無法近身,又不能撒毒,只好站遠些,問道。
古雪心思細膩,發現他張開嘴,嘴唇阖動,似乎在模仿他們,“他好像不會說話。”
鲛人見到古雪,覺得她聖潔的氣質似乎能滌蕩心靈,生出一股忍不住想要親近的感覺,但從小到大的叮囑,讓他依舊心生戒備。
她不如他在海裏見到的那位女子貌美。
“那該如何溝通?我們怎麽知道他想做什麽?”
“咳,鲛人可是海神。”李裕作為海州府知府,比在場所有的人都對大海有深厚的歸屬感,他們取之用之皆出自大海,失去大海就如同失去生命,他自然不會讓其他人傷害到海神。
“長老,眼下該怎麽辦?”連璧站在白曛身邊問。
白曛也未見過鲛人,一時束手無策。
就在衆人叽叽喳喳怎樣與鲛人溝通時,身後傳來一道清透的女聲——
“我試試。”
在角落縮成一團的鲛人見到她,藍寶石般的眼睛登時變得晶亮。
作者有話說:
開了一個很長的會,耽擱時間了,不好意思(T ^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