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手足無措的人換成江沉閣, 她從未見過白曛這副模樣,記憶中的他向來恃才傲物,不肯輕易低首。
她沒有忘記之前經歷的一切, 她意想不到, 自己分明和白曛萍水相逢, 可他最難解的心結卻是自己。
“阿閣,你別怪我, 你等等我,等我救活母親就和你一起走。”
江沉閣納悶,“你要和我一起走去哪兒?”
白曛釋然一笑,“黃泉路上你我同行。”
她這才明白, 在海州府時白曛所言不假, 他的确是想和她同生共死的。
他和自己不一樣,自己孑然一身, 可他還有父尊母親宗主舅舅和一幹對他好的師兄,他居然說舍就舍。
念及此,江沉閣不由軟了語氣, 哄道:“白曛我真的沒死, 可是你再不醒來, 我就真的要永遠困在你的意識裏和你一起走黃泉路了,屆時可是你害我殒命。”
白曛才發覺事情的嚴重性, “醒來,怎麽算醒來,我現在不就是清醒的麽?”
“白曛你好好想想,我被封印在瑤山三千年, 我們在海州府重逢, 我化名姜瑤與你同行, 後來我們為了調查涿水之毒,親下深海,與黑蛟一戰我受傷虛脫,你帶我回藥宗擅自使用白宗主的龍髓草養傷,你被宗主懲罰沉疴病發,都還記得嗎?”
她一點,白曛逐漸回想起來。
沉默中,四周的藥宗建築像琉璃破碎,風華成沙,剩下一片虛無,二人在混沌中相對站立。
江沉閣不僅沒有被驚吓到,反而松了一口氣,白曛的意識正逐漸清醒。
她的身後出現一個螢火飛繞的明亮光路,江沉閣明了,那是他的靈識出口。
牽着他就要前往光路,忽地,原本安靜的白曛卻止步不前。
“阿閣,你真的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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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然不是少年的年紀,全因寒毒将他的年齡冰凍,可此時此刻他的笑顏猶如少年幹淨純粹。
随着他記憶場景的消散,江沉閣的也變回原來的模樣,藕粉衣裙,完好無損。
江沉閣有些欣喜,“你果然都想起來了,既然如此,只要走過那條光路,你就可以醒來。”
“在此之前,我還想和你說,我怕回到現實後我沒有勇氣再說出口。”白曛拉住她,他的右手手心一直攥着一樣東西,他繼續說,“我答應了一個來歷不明但高深莫測之人,只要在日暮之前閉門謝客,我命懸一線的母親就能得救,現在想來他的所作所為針對的只有你,你要當心。”言畢,他将一片月桂葉放在江沉閣的手裏。
月桂葉?!江沉閣心驚不已,直到意識逐漸抽離的那一刻,她才聽見白曛的聲音在耳畔萦繞,“阿閣,從相遇到分開再到重逢,我們二人之間誤會頗多,無論你變作什麽樣,是世人口中所謂的邪修還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我白曛依舊喜歡你,此情不變,此心不移,願為形與影,出入恒相逐。阿閣,等我醒來,我們重新開始吧……”
江沉閣醒了,她還沉浸在震驚中一時半會兒難以自拔。
又是月桂葉,在黑蛟的體內她也曾發現一片月桂,即使脈絡、形狀都不同,但那獨特的質感是不會變的。
她本以為黑蛟體內的月桂葉只是巧合,但居然在三千年前就已經出現。
她覺得有一張無形的大網,而自己就是生活在網中的魚兒,只待有朝一日大網收緊,就是她命盡之時。
她摸索空無一物的手心,手心的月桂葉本來就是白曛的記憶,無法帶出。
“天道你回答我,我真的能逃脫宿命?”
天道沉默許久,“你只有一條路可走,不是麽?”
江沉閣第一次聽見天道不答反問,她的心情有些沉重,吐出一口積壓的濁氣,“就算你不說,等我殺回天界也能問個明白!”
她語氣斬釘截鐵,絕非說大話,意識已醒,江沉閣唰地睜開眼。
耳邊不停地有嘈雜的聲音發出。
“曛兒到底怎麽樣了?”
“白宗主勿急,幾位分神期的大能還未至,所需的珍稀藥草一時半會也不能集齊,宗主你已盡力,倒不如剩下的時間留給江姑娘姑且一試?”
“将近一個時辰,曛兒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我等不了!我要帶曛兒回水雲居……”
“白曛很快就會醒了。”一道女聲斜插進來,引得白宗主聞聲一滞。
他看向聲音來處,只見包裹纏繞二人的光亮已經退去,藕衣纖瘦的身影袅袅站立,而白曛依然平躺于地,可身下是冰雪消融的水漬,更令人稱奇的是之前烏青的臉色已有好轉,且唇角帶着微微的笑容,仿佛睡着一般。
古雪為白曛診脈,驚喜道:“白宗主,白曛長老的寒毒被壓制了!”
白宗主激動不已地沖上前,撥開古雪,江沉閣早已在蘇醒的第一時刻遠離,因此沒有被殃及。
他無論是醫術還是修為都高超非凡,僅僅是望一眼白曛的臉色就知道他已無大礙,但依舊是不放心地切脈,親自探查到他的身體狀況後,才放下高懸的心。
連璧欣慰道:“太好了,長老無恙。”
江沉閣揉了揉酸脹的脖頸,他們的注意力都在白曛身上,眼下已經沒有自己什麽事,不如回水雲居休息。
江沉閣要走,可別人卻不讓她如願。
白宗主喝住她,“你到底是什麽人?”
渾身酸痛,丹田空空如也,江沉閣只想當作沒有聽見,離開的腳步越走越快。
“站住!”白宗主移形錯步,手裏凝聚起淡綠色的靈光,施出一招小擒拿手,作勢要扭斷她的胳膊。
江沉閣身形靈動,在他逼近時就已閃身躲開,白宗主連她衣袂都未觸碰到。
“我敬你年長乃後輩,姑且稱你為白宗主,但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我是不是欺人太甚了?況且,我救你侄兒,你就是這麽對待他的救命之人的?等你召齊什麽分神期的大能,他早就去陰司給鬼帝報道了。”她的忍讓換來的是他們的得寸進尺,江沉閣也不想再忍,如今她的實力還不能與白宗主硬碰硬,但不試試怎麽知道?
白宗主眼睛一瞪,胡子一揚,“狂妄小兒,你是有幾分深淺,但救活曛兒也只是抵消你擅用我龍髓草一事。我藥宗門規在此,不容底細不明之人留在藥宗。”
古雪忍不住勸道:“白宗主,此事有誤會,我們不妨坐下……”
“古雪姑娘,此乃我藥宗之事就不必你費心了。”
局勢劍拔弩張,連璧硬着頭皮不得不解釋道:“宗主,我是藥宗的人總可以說句話吧。”在白宗主的怒目逼視下,連璧咬咬牙,一鼓作氣道,“她就是當初那個天下難出其右,得道飛升的第一人江沉閣!”
江!沉!閣!
白宗主一聽瞪大眼睛呆在原地,他是為數不多親眼目睹三千年前那場九重雷劫的人,江沉閣這一名字如雷貫耳,拜她所賜,她一人得道,合歡宗與有榮焉,跻身天涯榜前三,一時之間成為滄雲十三州津津樂道、炙手可熱的香饽饽。
與此同時,合歡宗出了第一個修成大道的女修卻是狠狠打了他們所有正道大宗的臉!
這可怎麽說,他們正道大宗積善行德、清修苦煉,到頭來卻還敵不過倒行逆施的邪修?
眼見正派的臉腫得老高,但到底還是正派人多,勢力強悍,《滄雲十三州紀事》抹去江沉閣的名字,随着光陰變遷,歷經當年峥嵘的修士逐一隕落,江沉閣的名諱便也如明珠蒙塵,沉寂在歲月裏。
白宗主好半晌才緩過神來,上下止不住打量江沉閣。
在他打量第七遍的時候,江沉閣打着哈欠問:“我可以走了嗎?”
與白宗主一樣震驚的還有古雪,在場除了地上躺的,唯有站着的連璧淡定些,而他平靜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早就震驚過了。
見沒有人回應,江沉閣揮揮衣袖轉身離去。
她走之後,仿若月沉星落,帶走滿室光華,曝室變回原先晦暗。
白宗主終于找回自己的神志,開口第一句便問:“她真的是江沉閣?既然已經榮登仙位,為何還會回來?難道是……”他的目光轉向白曛,盡在不言中。
連璧搖搖頭。
古雪扣住自己的手指,蹙眉深思,她比他們知道得更多一些,如白宗主所言既然已經榮登仙位,為何還會……封印在瑤山。瑤山鎮壓妖物的傳言恰恰也是三千年,她飛升上界後到底經歷了什麽?
另一邊,江沉閣循着來時的記憶,走在回水雲居的路上。
藥宗很大,藥宗弟子也不少,見她妍麗蠱惑,似雲端天人不容亵渎,都自覺地讓開道路。
“姑娘,請問清和堂在何處?”一個唇紅齒白的清俊男修攔住她問道。
江沉閣微微皺眉,美人颦蹙帶出一絲柔弱凄美,長鬓減翠,瘦綠消紅,看呆了問路的男子。
“我不是藥宗的人,你去問其他人。”
欲走,手腕被抓住,江沉閣頓覺冒犯就要發作,不想他的手宛若桎梏,她救白曛耗費不少修為,差點溺死在他的意識世界,已經是精疲力盡,無法掙脫。
那男子突然說道:“可有人說過你很美,是從未見過的美?”
江沉閣不理解他沒頭沒腦冒出的一句,後脖劇烈一疼,暈厥前看見男子闊袖上的八卦紋。
“噠噠噠——噠噠噠——”馬車趕路的聲音。
“诶,她到底是不是宗主要找的人啊?”
“宗主也沒派發畫像,說只要我們看到就一定會覺得是宗主要找的人,我看她第一眼就覺得是從未見過的美,想必一定就是宗主說的人。”
“也對,反正祭祀大典要開始了,我們帶着她趕回丹青山見宗主不就知道了。”
“希望她真是宗主要找的人,也不知道宗主會賞賜給我們多少靈石丹藥,想想就美好……”
馬車搖搖晃晃,江沉閣被晃醒,醒來就聽到他們的對話,再一看自己雙手雙腳都被捆仙索綁住,就連嘴都被封住,無法呼救,只得靜靜地躺在車板上。
丹青山是麽?不正是點滄派的駐地?那她就去會一會他好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