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抱着滿懷憧憬來到青州府, 最後卻悻悻而歸。

回到藥宗後,白曛第一時間去了藥爐,将法器收回, 再不曾踏足雁山腳下的傷心地。

他在藥宗水雲居一住就是數月, 期間還突發一次寒毒, 所幸人在藥宗及時救治并無大礙。自那以後,他像換了一個性子, 郁郁寡言。

數月後,他獨自離開宗門,不過三日又回來,只有連璧知道他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親手焚毀, 當初宗主贈予他的法器藥爐, 從此,他一改沉悶寡歡, 變得乖戾嚣張,繼而轉投毒門。

只有連璧不經意窺探到那日他回來後的黯然神傷,他暗中調查, 才知那個傷了自己師弟一片真心的合歡宗女修名叫江沉閣。

白曛很少出宗門, 百年的時間裏滄雲十三州的波濤洶湧從未止息, 其中最多的便是邪派合歡宗出了一個修道天才,他既是不出宗門也能聽見關于她的傳聞, 據說她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突破尋常人需要三到五年時間才能達到的築基期,再後來的開光、融合、金丹如吃飯喝水般順利。

白曛最後一次聽聞她的傳言,便是那日白晝極夜、天顯異象,九天雷陣凝聚不散, 她突破雷劫, 成為滄雲十三州第一個修成大道、飛升上界的人。

和別人與有榮焉的欣喜若狂不同, 白曛淡得不能再淡的一笑,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裏曾有一粒她親手埋下的種子,還未發芽就腐爛變質,成為心頭去不掉的疤。

一個位于天上,一個在地上,猶如雲泥之別,他們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至少白曛是這樣認為的。

事到如今,他還記得那不同尋常的一日,天色陰沉,仿若天道老兒漫不經心地打着瞌睡。

他的母親忽回藥宗,只因寒毒發作。

對于母親,白曛心中有怨,怨她和父親将自己生下後就丢在藥宗,就連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弱冠之禮都不曾回來。可她終究是自己的母親,十月懷胎之苦,醫術造詣深厚的白曛更加懂得。

當她宛若冰塑,連呼吸都微不可察的躺在自己面前時,白曛沒有辦法置之不理,可他和宗主以及藥宗的其他長老想盡辦法,仍舊無法挽回她漸息的心跳。

白曛意識到,她,自己的母親,真的要永遠離開自己了……

宗主遣退所有人,只留下白曛和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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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将母親的冷若冰塊的手放在心窩,卻怎麽都溫暖不了,他喑啞缱绻地喚她的名字:“菡兒。”

兩行清淚滑過臉頰,白曛發現父親昨日還烏黑的發,今日便兩鬓斑白。

父親沒有再說什麽,他站起身搭在白曛的肩膀上,滿懷歉意道:“因為寒毒,我和菡兒虧待你許多,可這不是她所想,你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為父只求你別怨她……”

仿佛受到重擊,白曛身軀一震。

父親離開,給予他和母親最後的時間。

“我怎會怨你,我不怨了……”他痛苦地閉目,再睜開時雙目灼灼,下定絕心道,“我一定能救你。”

他欲快步離開,轉身之際,卻發現屋子裏出現了第三人。

不是父親也不是宗主,來者周身似鍍上一層銀光,若白日炫耀,逼人刺目,令人看不清樣貌,只隐約見得他身穿荼白的儒袍,僅僅一角便知用料上乘,不是凡品。

他渾身光暈裹挾,恍若九天神袛,一開口圓潤似珠玉的聲音在房間裏回響:“救?怎麽救?”

白曛從未見過如此實力可怖之人,單單伫立不動就能感受到他扼頸的壓迫感。

他腦中的弦繃緊,警惕道:“你是何人?”

來者卻不回他,兀自說道:“你想用移魂禁術,找一個合适的人選,強迫開啓她的靈臺,攪碎她的神魂,再将你母親的神魂渡過去。你很聰明,知道上古禁術。”他笑了笑,白曛分明從他的笑聲中聽出不加掩飾的嘲弄,“可你是否知道,就算移魂術成功,你母親也只是個會呼吸的木偶,并且神魂會永遠困在軀殼中,無法入輪回。”他收起笑意,重聲斥道,“忤逆天道輪回,你分明是在害她!”

他的呵斥聲若一把重錘,砸碎白曛的脊梁骨,他一下便軟倒在地上,痛苦道:“我有什麽辦法,她是我的母親,我只想她活下來啊,我怎麽會害她,怎麽會……”

白曛覺得自己是個天生的失敗者,一百年前他挽回不了江沉閣,一百年後他連自己的母親都救不了。

“不,你有辦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同我做交易,我會救醒她。”

他的一句話硬生生将白曛從快要溺斃的挫敗感中掙脫出來,怔怔地看向他,他像驕陽讓人不能直視,可白曛渾然不覺。

“你只需答應我,明日藥宗閉門謝客,直到日暮之後。屆時,你的母親會自會蘇醒。”

白曛難掩激動,他的要求并不難,甚至輕而易舉,能堅持來到山野間的藥宗的病患也不會因為白日閉門而延誤病機,況且就算是死人藥宗也能救活。

但他還是留有一絲理智,“我母親根本無法撐到明日日暮,怎知你說的是真是……”

他話未說完,便見荼白儒袍的男子闊袖輕揮,一團如雲棉的光暈裹在平菡的身上,轉瞬她周身的冰霜融化,呼吸漸漸平緩。

白曛噤聲,他沒有理由不信,沒有理由不答應。

不過是一個白日罷了,會有什麽不得不救的人呢?

待到第二日來臨,出乎意料的是竟無一人上藥宗求醫,白曛不安的心也終于放下,他總是覺得答應那人就像走入一個圈套。

白曛守在母親的床邊,他擡頭望向窗外,日落山頭,夕陽餘晖,心卻越來越不平靜。

他蹙眉不展,直到屋外傳來禀報:“藥宗外有一女子求見,嘴裏說着和白曛少主是舊識。少主可要見否?”

白曛斬釘截鐵,“不見。”忽然,他回過神來,難道是她,可她不是早就榮登天界了?怎會出現在藥宗門外?

“等等,那人可說自己是誰。”

“她沒說自己的名字,只說了一句雁山藥廬,可雁山哪裏有藥廬……”

之後的話兒白曛再也聽不見,他出神,腦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并不如表面平靜,往日的點點滴滴重現,那是他自以為最幸福的時光,但已經被他連同法器一起燒毀了。

是她,一定是她!白曛沖出屋外,一直來到藥宗緊閉的大門前,“砰砰”只有幾聲微弱的拍門聲伴随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白曛,救我,白曛……”

明明百年未曾與其相見,但他還是一瞬間聽出她的聲音,白曛顫抖地要打開門拴,最後一刻想起昏迷不醒的母親,他還是沒有将門闩取下。

江沉閣在門外,不停地拍打大門,朱紅的大門上滿是她留下的血手印,她分明感知門後就有一人,但為什麽不開門救她?

好痛,胸前一個碗大的血洞,霁光從未送她什麽,最後送給她的卻是一劍穿胸,傷口大到能看見跳動的心髒,若非她反應過人,只差一寸就當場喪命。

好痛,好痛,她要撐不下去了。

但正是這份痛,喚醒了江沉閣的神識,短暫的昏厥後清醒,江沉閣的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她環顧四周景色,再看了看自己滿身鮮血,夕陽西照,與那日一摸一樣的場景。

該死,差點就沉淪在白曛的意識裏,再也走不出去。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如同水性極佳的人下水救溺斃的人,沒有把他救上來,反而還被拖入水中,共沉淪。

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白曛的記憶,江沉閣便超脫出來,身上的傷看着恐怖,其實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

當務之急,是要将白曛喚醒。

靜靜地凝視緊閉的藥宗大門,江沉閣收回視線,面上平靜無波,縱身一躍,如輕鴻仙鶴施施然落入藥宗。

她沒預料到門後的人會是白曛,他呆呆地看着門拴,也不知站了多久,貝齒死咬着嘴唇,鮮血順着下颌滴落在青碧衣襟上,他都渾然不知。

江沉閣只覺得異常諷刺,當時的她有多絕望,現在就有多麽平靜。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晖被西山吞下,天暗了。

她上前,奪過門闩,再一腳踢開大門。

“白曛,你好好看看門外沒有人,我在這裏,你該醒了,這都是發生過的記憶,早就過去了。”

白曛的視線落在空蕩蕩的大門外,除了一地鮮血和門上的血手印述說着絕望,再無任何人。

許久許久,他才将視線轉到江沉閣的身上,一見她衣衫褴褛,遍體鱗傷,特別是胸前的大洞,他不由呼吸一窒,想去抱她,卻害怕觸碰到傷口,在原地手足無措,“阿閣,你是不是很痛,對不起,我給你治傷……”

江沉閣搖首,“我沒事,你趕快醒過來好不好。”

可白曛非但沒有平靜,反而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掉,“阿閣,你是不是已經殒命了,現在來見我的只是你的一縷神魂。”

作者有話說:

江沉閣:哄孩子心好累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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