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機關
一聽有發現,聶雲漢和卓應閑對視一眼,便也要下洞去看。
考慮到聶雲漢的疑心病,卓應閑主動道:“我先下。”
“稍等。”
聶雲漢從腰帶上拆下個小鐵盒,對着牆面按下機簧,鐵盒中飛出一枚細小的箭頭,尾端連着手指粗細的繩索,“嗖”地紮進磚縫中,再聽得輕輕的“咔嚓”聲,像是固定在了牆面裏。
“這是攀牆繩。”聶雲漢看出卓應閑的好奇,主動解釋,他扥了扥繩子,見卡得很結實,放了心,把火折子塞進卓應閑手裏,“這洞怕是好下不好上,免得一會兒咱們三人都陷在這裏。你給我照着光,我先下。”
借着火折子的藍光,卓應閑往下看了看,遙遙看見洞底,似乎不淺。
聶雲漢對着洞口喊道:“羽書,這裏多深?”
“大約兩丈。”向羽書的聲音遙遙傳過來,似乎已經離洞口有一定的距離,“你們快來,這裏有密室!”
“這就下去!”
聶雲漢說完,手裏握着鐵盒,徑直跳進了洞裏。
卓應閑在洞口舉着火折子,見那繩索不斷伸長,然後“撲通”一聲,聽到了聶雲漢落地的聲音。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那繩索,發現是類似牛皮筋一般的材質,四股擰成一股,觸手感覺十分堅韌。
“阿閑,先把火折子扔下來。”洞底傳來聶雲漢的聲音。
卓應閑依言照辦,先将火光調至最小,再往洞裏扔去,瑩瑩一點落下,被聶雲漢接住,然後他哄孩子一般地說:“好了,跳吧,我接着你。”
“……”卓應閑磨了磨牙,“用不着,你走遠點!”
聶雲漢笑笑,依言走到一旁,借着光觀察周圍,發現這裏光禿禿的一片,像是個狹長的走廊,通往不遠處,那邊黑漆漆的,只有一點幽幽的藍光亮着,還在不停晃動。
“漢哥,你下來了嗎?”藍光處傳來向羽書的聲音,頗有些急切,“這裏有好多奇怪的東西!”
“來了!”
待卓應閑安全落地之後,兩人便往向羽書那邊走,到得近前,才發現那裏有扇門,推門而過,将火折子亮度調到最大,便看到這是一個巨大的房間。
房間裏擺滿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器皿,空地中間有一尊高大的丹爐,旁邊有張大木桌,桌上放了很多瓶瓶罐罐,還有一些絹篩、馬尾羅和研磨器。
靠牆則是幾個頂天立地的木頭架子,架子上擺滿了紙包、木罐、鐵罐等物件,此刻向羽書正撅着屁股,打開了架子底層的一個鐵罐,正探頭去聞,被這突然亮起來的光線晃了一下眼。
“嚯!這麽壯觀,這應該就是雲虛子的丹房。想必是他之前的丹房炸了,又在這裏建了一個。”聶雲漢對着房頂照了照,發現老道很是細心,特意留出了散煙的孔道,“可這上面就是三清殿,他不怕下次連三清像都給炸飛了嗎?”
“漢哥!”向羽書回頭,看見卓應閑,吃驚地睜大眼睛,“卓……卓大人,你怎麽在這兒?!”
卓應閑面無表情地沖他一點頭,一言不發,把解釋權讓給了聶雲漢。
他借着光往牆上看了看,發現了幾個燭臺,便用自己攜帶的普通火折子點亮了上面的蠟燭。
也不知道這蠟燭裏添加了什麽東西,火焰極高極亮,把這房間照得如同白晝。
聶雲漢也沒多跟向羽書說什麽,随手熄了手裏的光,贊道:“還是阿閑你聰明。”
眼前光亮起來,他才注意到卓應閑穿的是一身竹青色的袍子,更顯得清秀俊逸,只是表情冷漠得緊。
這個人笑起來一定很好看。聶雲漢不合時宜地走了神。
“這裏應該是雲虛子研究外丹術的地方,自然會有燭臺。”卓應閑冷冷道,“想必是聶兄怕打草驚蛇,沒有燃燈的習慣。卓某在此守候了五天,确信這裏沒有別人,請你放心。”
聽了他的話,向羽書愣愣地看向聶雲漢,邁着小碎步挪到他身邊,拉拉他的袖子,小聲問:“到底怎麽回事?”
“卓大人英明蓋世,猜到我們要過來,一早便在此守候,還能怎麽回事?!”聶雲漢目光在密室中掃視了一圈,看向卓應閑,“不過,既然你在這裏守了五天,怎麽沒發現這個密室?”
卓應閑看着密室裏的物件,嘴唇抿得緊緊的,臉上頗有怒意,聽到聶雲漢發問,沉聲道:“我已經将清心觀上下查過數遍,并未發現這裏有什麽密室機關,敢問向兄弟,剛剛是怎麽掉進來的?”
“啊?我啊……”向羽書撓撓後頸,表情有點尴尬,“我跟漢哥分頭查探,剛走到三清殿這邊,有點尿急,想到這個角落裏解決一下,也不知道是碰了哪兒,腳底下突然一空,就……”
聶雲漢轉悠着,随手打開架子上的各種器皿查看,聽到向羽書這麽說,哈哈大笑起來:“摔沒摔着你牛兒?摔壞了可就沒法娶媳婦了!”
向羽書臊得臉通紅:“沒有!好着呢!”
卓應閑卻沒被他們逗笑,若有所思:“所以上面的機關應該是由液體觸發……”
“這雲虛子老道,不知道長了個什麽腦子,竟然想到這個辦法!”聶雲漢調笑道,“倒是妙得很!”
“老東西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歪門邪道倒是一門靈!”卓應閑面色陰沉,臉頰上隐隐可見咬牙的痕跡。
向羽書咋舌道:“這也太惡心了吧?用尿?可是我剛剛經過,沒聞見味兒啊!”
“用用你的腦子!”聶雲漢恨鐵不成鋼,拍了拍他的後腦勺,“用液體,未見得是尿!再說,那個機關應該是應對不時之需的,雲虛子應該另有通道出入!”
“也對……”向羽書讪讪,“剛才那個洞,連我掉進來都跳不出去,老道士也不知道會不會功夫,肯定不會這麽難為自己。”
“據我了解,雲虛子會一些功夫,輕功不錯,但他平日裏也懶于操練,身子骨也不算硬朗。” 卓應閑仔細觀察着丹房裏牆壁四周,突然快步走到一側靠牆的架子跟前,那架子上放了許多書籍,他正用手一本本地捋過。
聶雲漢跟過去看,全都是煉丹一類的古籍,比如《太清石壁記》、《丹房須知》、《石藥泉雅》等。
只見卓應閑眉頭一皺:“這本……”
他修長的手指停在了《秋日中天》上,頓了頓,試圖将書抽出來,便感覺這本書不似紙頁制成——
書身一傾斜,旁邊書架突然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徐徐翻轉,竟是開啓了一扇小門!
向羽書詫異地跑過來:“密室外還有密室?!”
“不是密室。”聶雲漢弓下腰,穿越那扇小門,“這就是原本他離開的通道。”
卓應閑和向羽書跟在聶雲漢身後,門後是一連串向上的臺階,臺階末端則是一塊活動的木板。
聶雲漢敲了敲木板,試着向外推,推不動,但木板周圍有縫隙,明顯是可以移動的。
“你滑動試試。”卓應閑站在他身後,語氣有些急切,“向左滑,聽說老道擅用左手。”
聶雲漢依言照做,木板果然能向左徐徐滑開,可他們還沒高興一瞬,就發現木板外還有東西擋着,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伸手去摸,還是木頭,只是這次是真的推不動了。
“既無光,有可能在室內。既然老道身體并不強健,應該不會給自己設置什麽障礙。”聶雲漢思忖道。
向羽書站在最後,又氣又急:“怎麽這麽多關竅?跟關爺做的東西似的。”
聶雲漢回頭,對上卓應閑的眼睛,兩人聽了向羽書的話,皆是心頭一動。
卓應閑向上踏了一步,跟聶雲漢并排站着,兩人極有默契地負責自己那半邊,伸手在木板與障礙物的夾縫中細細摸着。
“在這!”卓應閑突然喊。
也不知道他觸動了什麽,只聽障礙物外傳來“嘎吱”“嘎吱”物體移動的聲音,接着面前的障礙物便緩緩滑開,露出了一個方形的洞口,黯淡的夜光映入他們的眼簾!
聶雲漢怕外面有危險,一手擋在卓應閑身前,一手按在刀柄上,緩緩向上爬去。
卓應閑也護着身後的向羽書,警惕地跟在聶雲漢身後。
聶雲漢聳着耳朵仔細聽了聽,然後緩緩探頭,發現洞外的事物有點眼熟。
“上來吧,沒事。”他大步走上去,“這是老道士的寮房。”
幾人陸續爬出去,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密室通道在床下,只有把床搬開才有可能發現通道入口,如果不仔細探查,也是看不出來哪塊木板可以挪動。
床很重,如果想搬開的話,就用到一處機關,想必也是雲虛子設計的。
這個機關有裏外兩個觸發點,裏面的那個正是剛剛卓應閑碰到的,而外面的則在被床頭擋住的牆上——輕輕按下,那床會沿着一處滑杆自動彈開,想要恢複原樣則容易得很,用手把床輕輕往回一推便可。
聶雲漢抱着胳膊看着眼前一幕,連聲贊嘆:“老道士腦子還真是好用,如若義父生前遇上他,兩人一定聊得來。”
向羽書憂心忡忡:“會不會就是因為關爺不在了,哈沁狗賊才盯上這老道?”
“……有可能,但我們查探過清心觀,并沒發現獨峪人留下的蹤跡。”聶雲漢看向卓應閑,“阿閑,朝廷探子有沒有給出線索,能證明這是獨峪人幹的?”
卓應閑一時沒回答他,他劍眉緊蹙,像是在思考什麽,面色隐隐有怒意,背在身後的雙手無意識地握起了拳頭。
“阿閑?”聶雲漢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發覺他身體緊繃得像塊鐵板。
卓應閑随即反應過來,借着夜色掩飾剛剛的失态:“什麽?”
“朝廷有沒有證據,認定雲虛子的失蹤跟獨峪人有關?”聶雲漢沒有追問他剛剛為什麽走神,語調輕柔,不似質疑,像只是正常的詢問。
“不太清楚,我只是接受皇命,豈敢跟皇帝刨根問底。”卓應閑道,“這裏已經被縣衙差役翻了好幾遍,就算有什麽證據也一定在縣衙,不如明日去跟縣太爺問個清楚。”
聶雲漢沉吟片刻,覺得他說得有理,于是幾人将剛剛發現的密室通道恢複原樣,又去了三清殿,找到向羽書掉下去的洞口,找到機關所在,将洞口封閉好——果然普通人用肉眼完全看不出關竅所在。
折騰完之後,卓應閑取了放在旁邊寮房的包袱,聶雲漢笑道:“至少漢哥當天把你的包袱留下了,還算夠意思吧?”
……收獲白眼一枚。
三人回了城,在街上聽到打更的經過,才知已經子時正。
卓應閑重新“歸隊”,自是不好叫他跟大家擠一起睡,聶雲漢笑盈盈地看向他:“阿閑,咱倆睡一間如何?有你看着,我必不會再跑了。”
他笑得挺誠懇,偏含了幾分促狹,又是在故意逗弄人,卓應閑扭頭不看他,冷漠道:“我無所謂。”
“多謝信任。”聶雲漢收起笑容,認真地沖他一點頭。
進了客棧,好一通敲門,才把打着哈欠的店小二叫醒,聶雲漢先叫向羽書回去休息,然後開了間天字號房。
進房之後,聶雲漢讓店小二打了水,兩人簡單擦洗過後,合衣躺上床。
卓應閑表現得很乖巧,聶雲漢讓他先洗他就先洗,讓他睡裏邊他就睡裏邊。不是他逆來順受,是不想跟對方多廢話,免得那人再沒羞沒臊地滿口胡沁。
床很寬大,他面朝牆躺着,胳膊底下壓着佩刀,鼻尖幾乎快要貼在牆面上。
聶雲漢雖然嘴上輕佻,但也絕對不會占人便宜,因此他背對着卓應閑,怕擠着人家,又怕人家不習慣和他睡在一張床上,也緊緊貼着外側床沿,不欲招人嫌棄。
他們倆誰也沒看誰,便不知道兩人中間隔了兩肘寬的距離,幾乎都能再躺一個人了。
“阿閑,睡了嗎?”聶雲漢低聲問。
卓應閑猶豫了一會兒,才對着牆答道:“沒。”
“你們收到的情報裏,有沒有關于雲虛子徒弟的線索?可否知曉此人姓名?”
“情報中并沒提及他的姓名,只說雲虛子徒弟在案發當日并不在本地。想必他跟本案無關。”卓應閑頓了頓,“你懷疑他?”
聶雲漢抱着胳膊側躺着,半晌後道:“案發當日不在本地,也不能證明他與本案無關,也不知他事後有沒有露面。”
“或許是尋他師父去了吧。”
“官府都沒有線索,他又要往何處去尋。如果他有線索卻沒告訴官府,這不剛好證明此人心中有鬼?”
“如果是他不信任官府呢?”
聶雲漢低聲笑了笑:“阿閑,你雖是官府之人,倒是很會站在別人立場思考。”
“聶兄真是擅長胡攪蠻纏。”卓應閑哽了哽,“睡前不宜思慮過多,早些休息吧。”
“其實我覺得雲虛子沒有被獨峪人擄走,他像是出去避難了。”聶雲漢自顧自說道。
卓應閑轉過身來,看着他背影:“為什麽這麽說?”
聶雲漢依舊背對着他:“我在雲虛子的寮房中發現了他留給徒弟的記號。”
“什麽記號?為什麽我沒發現?”
“這種事自然我們‘赤蚺’最擅長。”聶雲漢打了個哈欠,“早些睡,明日去官府問過,我可以再帶你去清心觀看看,反正有你在,我也不用再躲躲藏藏。”
卓應閑盯着他的後腦勺,心不在焉道:“好。”
聶雲漢沒再說話,片刻後,他的呼吸變得綿長,輕聲打着鼾,似乎是睡熟了。
卓應閑悄悄坐了起來,拿起手邊的佩刀,一條腿跨過聶雲漢,想要下床,誰知就在這個時候,聶雲漢突然翻身起來,将他壓在床上,右腿別住他的左腿,雙手按着他的雙腕。
“放開我!你到底想幹什麽?!”卓應閑劇烈掙紮,可惜聶雲漢全身力量壓在他身上,這一身腱子肉倒是很夠分量,讓他動彈不得。
聶雲漢臉上挂着笑,先是居高臨下地看着卓應閑,随後伏低身子,鼻尖貼近他的臉,在他耳畔輕聲問:“別鬧,跟漢哥說實話,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