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自己身子被白炎攬腰卷走,卡着咽喉立在了譚晚沉馬下。
司馬無情一把拔去左臂的利箭,鮮血不止,他正要追到這邊兒卻被墨歸攔下:“将軍,不可沖動!”
他眼中巨痛着地飛上坐騎跟譚晚沉對峙,我清晰地看到他無聲地喊出“天雪——”。
那邊兒白青卻已經傻了眼:“白——炎?”
這邊兒,白炎和譚晚沉顯然是已經猜出了我這不明女子的身份,震驚之下也只好铤而走險,白炎也沒有再做奸細的必要了,只是死死地卡着我低語:“不要動。”
尹白早已經是痛苦地閉上了雙眼,潘玉卻是驚訝地瞪着我:“黃、黃、黃天雪?”
聞言,譚晚沉和白炎這才有心仔細盯着我的臉打量一番,白炎驚訝道:“竟是你?”
譚晚沉在确定了我就是那個愛吃他豆腐的鄰居之後,眸子中閃過一絲複雜情愫。
完了完了。不僅小命不保,看來還要遺臭萬年了。
“堂堂大洛國女帝,沒想到竟然天天混跡于市井之中,還跟譚某人做了相近的鄰居,譚某竟然是有眼不識泰山了。”譚晚沉的話語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淡然不驚,聽不出什麽情緒。
“不過,素來聽聞大洛執掌實權的便是攝政王,這女帝的意見行不行得通,還要看攝政王大人的意思。可是,若是攝政王親眼看着女帝有難而不去救,那麽日後這話傳出去,攝政王大人的名聲跟我們亂教叛逆分子又有什麽分別呢?”譚晚沉的一番話說完,司馬無情的眉宇果然又皺得深了。
唉。那句詞怎麽唱來着?想你時你在天邊,不想你時你卻在眼前——
“小炎!你快回來啊!快帶着師妹回來!”白青那個愣頭的看沒看明白我的身份我不知道,但他明顯覺得白炎是不對勁兒了,就在那兒遠遠地朝着白炎叽咕着。
司馬無情卻是一聲不響,面色冰冷地注視着譚晚沉。
他在想什麽,他為何不來救我?我剛暖起來的心複又一冷……他剛才說只要能夠救出一個人,他為什麽那樣說?為什麽要把那個“她”強調得如此重要?他難道不知道譚晚沉一方還蒙在鼓裏,還不知道我便是女帝的秘密麽?
他寧願自己中箭,也要拼命來救我的行為,不是明顯在告訴對方我的身份比他還重要,告訴譚晚沉我就是女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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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我幾乎是贊揚地看着他帶着的那一批羽林軍,那個個百步穿楊的好手啊!你可射得真是及時!
“學會防備,也包括我——”那句話又開始游蕩。
司馬無情,算你狠。你竟是這樣一步步設置下來把我逼到絕路,最後,你再喊一句“不惜一切代價剿滅叛黨”的口號,我便從此不複存在。
即便是傳了出去,史官兒也只會這樣記載:攝政王司馬無情铤險營救女帝,卻被利箭所傷,女帝為亂黨所持……至于最後是女帝不忍屈辱自己自殺殉國,還是攝政王大人為了徹底剿滅大洛隐患而玉石俱焚,我現在還不能妄下斷言。
因為我慕容天雪還在,我還沒挂。
惡狠狠地瞪了司馬無情一眼,我滿意地看着他臉色驟然間蒼白,哈哈哈,被我看穿陰謀了吧?哈哈哈!我多麽地聰明啊!聰明到可以去相信你!
他璀璨若寒星一般的眼眸裏,此時竟滿滿的都是傷。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譚統領。”我艱難地喊出幾個字,所有人都把目光注視到我這裏,白炎的力道也稍稍減輕了些,我得以繼續說道:“煩勞你多少給我些面子,有什麽話不妨直接告訴我,我幫你做主。前面的那個是攝政王,你不要忘記了,我才是大洛皇帝。”
說完這些話,我清晰地看到司馬無情的固若鐵塔般的身子微微一晃。
卷一 鳳栖何梧 【073】白炎,白青
以譚晚沉的聰明,他一定是從中察覺出什麽來了。他不動聲色地計算着當中利益大小,片刻之後,他有些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一驚。他一定是認為我和司馬無情配合着唱的雙簧——他或者會選擇跟我談判,繼而我許他諸多好處,事後,卻發現我真的是那個草包皇帝,說的話許的諾一錢不值。
或者,他也會選擇繼續跟司馬無情談判,卻發現他手裏挾持的我根本對司馬無情構不成威脅,司馬無情一定會陰奉陽違地看似同意了他們,實則任由他們折騰去,反正折騰不了多久了。
一時間,譚晚沉也有些拿不準。
于是氣氛似乎又恢複到原來僵持的樣子,司馬無情跟譚晚沉雙方均是強大的冷漠氣場,沉默地對峙。
似乎一刻的時間都有一天那麽漫長。而我身體那中了柳芍藥那流媚音的毒,這會兒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微微地,我有些掙紮起來。
白青終于撐不住了,他一直沒有反應過來白炎究竟是怎麽回事兒,此時,他一聲怒吼就要急着過來扯白炎。墨歸一直看着我皺眉思索着,一個不留神白青已經沖出了那一方的陣營。
“小炎你不能——”白青一旦沖出那一方的防護跑到中央,鳳凰教弟子就已警惕地戒備起來,一只只利箭早已惡狠狠地沖向中央。
“不——”我驚恐地看着那支利箭就要呼嘯着射中白青。
忽然,我的脖子一松,人被狠狠地扔給譚晚沉,白炎一個飛身已經到了中央去拉白青。
我忽然意識到什麽,恐慌地轉頭看向無情,他幽深的黑眸早已經微微眯起,做出一個冷酷的示意。
“不要——”
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阻止了,司馬無情帶領的神箭手早已敏銳地把握了那個意外的機會,連環箭連發三次,剛剛攬着白青躲過鳳凰教利箭的白炎,已經被兩只軍隊短箭射中,左胸心口處,右肩處。
血大片大片地流着,像極了熾烈的曼陀羅花,詭異的血光中,白炎癡癡地盯着他眼前的白青。
“小炎——你,你終究還是原諒我了。”青筋暴起的白青,滿眼傷痛地看着懷裏即将倒下去的白炎。
白炎輕輕的笑了,雖然我聽不到,但是我知道他說的一定是“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一時間這場驚變令人有着短暫的精神麻痹,然而震驚的譚晚沉還沒來得及下令,鳳凰教弓箭手已經瘋狂地射出了後補的流矢——都是那個白青,令他們的白炎統帥喪命亂箭之中!
在白炎剛剛閉上眼的一霎,白青也被鳳凰教憤怒的弓箭手射中。
“白青!白炎!”墨歸撕心裂肺地一聲,在這個漆黑的夜裏是那麽地悲怆。
而我,卻是痛苦地閉上了眼,在精神的沖擊和極力抑制身體沖動的雙重折磨下,我終于再也忍受不住,失去了意識……
有着薄霧的前方,我看不清路途。
我一個人穿着素雅的衣服,走在一個陌生的境地裏。
忽然,一個五六歲的孩童跑過來,他拽着我的裙角搖晃着:“姐姐,姐姐,你要和我捉迷藏!”
我眼珠子一骨碌蹲下來,朝他秀氣可愛的臉上捏了一下:“為什麽我要和你捉迷藏呢?”
“因為哥哥老是嫌我笨,怕我跟着他老是被別人找到,他就再也帶我玩兒了!”小男孩說着扁扁嘴,要哭的樣子:“姐姐,你就教教我怎麽捉迷藏才不會被人發現好不好?這樣,哥哥就不會覺得我礙事了。”
我心中好笑着,這是誰家的小孩童,竟然這麽黏着自家哥哥?于是,三觀不正的我邪惡了。輕輕地皺着眉,我打量他:“你是不是很喜歡你哥哥?喜歡跟着他玩兒,喜歡纏着他?”
“對呀!”小男孩點點頭,乖巧的樣子認真極了:“我晚上還跟哥哥睡一個炕頭咧!”
噗嗤——哈哈哈!我終于忍不住狂笑起來,眼前的小男孩卻有些不高興了:“你為什麽笑我?難道你也覺得我是個拖油瓶麽?”
不是不是,只是他那可愛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抱着放在懷裏捏扁揉圓,我樂颠颠兒地想到了那傳說中的倆美男一攻一受,哈哈哈我是不是太有愛了!
小男孩卻黯然道:“我哥哥從小都跟我一起吃睡的,可是現在他長大了,不願意再拉着我玩兒了。”
登時,一個惡霸哥哥欺負乖巧小弟的模樣在我腦中映現,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磨掌擦拳問道:“你哥哥多大?這般欺負你!”
“我六歲了,哥哥比我大兩歲,他也是六歲。”小男孩乖巧認真的樣子簡直讓我不忍心告訴他一個殘忍的事實——
“小盆友,比你大兩歲是八歲。”
“不。我才不要比他小,我才不願處處被他當做拖油瓶嫌棄!”
“比你大他可以照顧你。”我有些頭大了,怎麽一個六歲的娃娃我都跟人家扯不清。
“我也不要受他照顧!我将來還要照顧他!不管他嫌不嫌棄我我都不要跟他分開!你不跟我玩捉迷藏,哼!你這個壞女人!”小男孩兒憤怒地跺了一下腳,跑開了。
留下我怔怔地立在原地,這就是什麽狀況誰能給我講講?我二十五歲的智商怎麽理解不了人家六歲的世界了?
“我将來還要照顧他!”“跟他不分開!”這個世界究竟怎麽了……
這時候,一個聒噪的聲音傳來:“白青!白炎!你們到底藏在哪兒了?小炎你先出來,出來墨歸哥哥給你買糖吃……”
我心中一抽,咦?這三個名字我怎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天雪!天雪!”遠遠地,又有人叫起了天雪的名字,薄霧中,我疑惑地轉頭尋找……
卷一 鳳栖何梧 【074】你滿意了麽?
眼前恍惚有人在招手,耳邊有人在呼喚着天雪的名字,我努力地想要睜開雙眼看清楚。
“天雪,你終于醒了。”一個聲音聽上去有些苦澀,像是放置久了的夜茶。
原來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幼時的白炎要跟我玩捉迷藏。
我木然地看着眼前人的面容,一如往常的冷峻冷酷中卻帶着無法言說的擔憂。深深凹陷的眼窩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孤寂,似乎,有種如雪般的寂寞将他籠罩着。
然而,他的脊背依舊挺立,他的眉宇依舊威嚴,他的面容依舊好看。
是司馬無情。
心中有着千百個問題在翻騰,我卻是看着他一個都問不出。
“天雪,你餓不餓?你要不要先喝水?你體內的——”
“幫我把墨歸叫來。”我冷冷地打斷。
他的冰冷倔強的薄唇有些微微的顫動,我看他不語不動,又緩緩重複一句:“墨歸。”
他終于還是收盡眼中的悲怆,起身走出。只是為什麽,他的每一步在我眼中都是那般的沉重,那般傷痛欲絕。
環視着這裏的裝扮,溫暖柔軟的被寝,雖然華貴舒适,卻不是皇宮的樣子。應該還在栖霞鎮。
“陛下。”墨歸再進來的時候,垂首行禮。
“詳細講述。”看他這樣,我也堵着說不出別的話來。
他自然是知道我是要他講述我昏迷之後的情況。墨歸有些為難:“陛下,這個……”
“你這是要抗旨麽?”我怒起胸中,胸中卻是翻騰着無法平息。
“是。攝政王為了救回陛下,最終還是同意了鳳凰亂教的條件,并放走了譚晚沉一等。尹白、潘玉都已經平安回到我們陣營,楊霄也已經被救了回來,已無性命之憂。陛下您一直昏迷着,服藥之後直到現在才清醒。”墨歸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有着痛苦的浮動。末了,猶豫半晌,他終于還是又添上一句:“白炎白青護駕有功,下旨厚葬。”
淚,一顆顆從我臉頰滴落,無聲無息。白炎和白青,終于還是走了。至于白炎為何會投奔了鳳凰教,我無從知曉,也不想知曉。我只知道夢中**歲的白炎,他拽着我的衣角叫我姐姐,喊我跟他捉迷藏。
而我,竟然是安好地躺在這裏。司馬無情,他不一直都是最為冷酷的那一個麽?他為什麽還要放棄清掃亂黨的絕好機會,卻為了我眼睜睜地放虎歸山。
清除叛逆,不一直是他的心願,他給我的承諾麽?
“陛下。昨晚您夢中一直在叫一句話。”墨歸低眉的樣子,卻忽然有些激動起來:“師妹,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誤會他了!”
他?他是誰?司馬無情麽?我誤會他了?
若不是他狠戾的目光,軍營神箭手怎麽會射出連環箭射殺白炎?
若不是鳳凰教看到他們的白炎統領命喪當場,怎麽又會瘋狂地射向白青?
白炎和白青,終究還是去了!
“小炎他……”墨歸眉宇間閃過一絲傷痛:“白炎畢竟是鳳凰教領頭人物。他原本也該那樣做。師妹,你得體諒他。”
我不要體諒他!我才不要體諒那個教會我防備的人!信任一旦撕破,他有沒有苦衷又與我何幹?
“扶我去看楊霄。”我平複一下情緒,命令墨歸。
然而,我卻是站不起身子來。虛弱的身體,我如同懸浮着沒有力氣。
“您中了流媚音的毒。”墨歸輕聲提醒:“夜間發作起來,攝政王親自給你喂的藥。後來你緊緊地抓住攝政王的手不要他走,他……他就那樣支着胳膊陪了你一宿。”
看我不語,墨歸補充道:“現在想是藥性的後勁兒,會讓人四肢無力的。師妹你好好休息吧。”
我抓着司馬無情的手不讓他走?我還可以再沒出息些麽?可以麽!
司馬無情,他終究還是要遺棄我搶了那個位置的!不然他寧願支着身子撐一晚上不睡覺,他都不願意……我心中冷哼,若是他只認我,他為什麽不直接用他自己解救我?
他根本一直都是在欺騙我!
冷笑在唇角擴散,那種冰冷的諷刺蔓延到身體的四肢百骸,我幾乎要笑出聲了。這就是你認我的方式——遺棄!
“天雪。”那聲嘶啞重新襲來,司馬無情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進來了。他痛切地看着正在冷笑的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攝政王大人請說。若是問我身體感覺怎麽樣,撐不撐得住,那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讓您失望了,我可以活到一百歲!”我體力恢複得真快啊!說這些話都是不帶喘氣的。
司馬無情僵立的身子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然而他還是強迫着他面色和藹。我看着又是一哂。
“你昨晚拉着我不讓我走——”
“那是我中毒後的反應,那會兒我身邊就是待着一只公豬我都會拽着不讓走的。”斬釘截鐵,飛快迅速,不拖泥帶水。好樣兒的黃天雪!我替你驕傲!
“天雪,你不要太幼稚!那關乎到你的性命和你的江山!”司馬無情臉色陡變,像是被人踩着了七寸,臉孔幾乎是瞬間寒霜:“你是在責備我放走了朝廷的隐患麽?天雪,你的命才是第一!不然又要那江山何用?”
“可是,你默許他們放箭射死了白炎!”我不依不饒:“并且,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放走他們的!”
放走他們,大洛依舊随時有着危險和動蕩,于是,你司馬無情可以接着名正言順地坐在那裏掌控整個局面,你真能算計。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自作聰明?”司馬無情忽然陰冷地邪笑出來,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臂:“我就是要故意放走他們的,我是為了救一個天下最蠢的人,你滿意了麽?”
卷一 鳳栖何梧 【075】那曾經的鄰居
斷斷續續的,我竟是病到了六月裏才漸漸好轉起來。
已經轉為我特護的尹白說,我不是身體上的病,我是心裏有病,我自己不願意打開心結好起來,所以才纏綿病榻那麽久。
我心裏是有病。那段時間裏我一閉上眼,就看到司馬無情眼光一冷,神箭手便連發幾箭射向白炎;接着就是白青抱着白炎雙雙倒下;或者,會在夢裏看到幼時的白炎纏着我捉迷藏。
墨歸後來特意給我講了個笑話,他問我信不信兩個男人會相愛,會不會因為死在彼此懷中很滿足。我不知道他說的是誰,也不想知道。反正聽完後,我好久沒有再打理他。
司馬無情自那次對峙中放虎歸山之後,就接着回去治理那依舊有隐患的朝堂了。臨走時候他站在床前沉默地看了我好久,我一直躺在床上裝不知道地沉睡着。
“唉——”
後來,我一直懷疑那天我是不是睡得多了産生了幻聽,司馬無情竟然會一聲長嘆?
就這樣,他走了,我依舊留在栖霞鎮。我不願意回去面對他,不願跟鳳凰教再一次的對峙中看着譚晚沉被他生生擒獲或者射殺。
當然,這些都是在司馬無情走了之後的日子裏,尹白偷偷兒告訴我的。當時我昏過去了,被挾持的他清晰地看到譚晚沉在給我注着真氣——不然,中了柳芍藥的媚功後是撐不過三個時辰的。于是本來我本可以提前恢複的精氣神,又多抑郁了半個月。
直到今天,炎熱的六月裏我在屋子裏待得實在是太憋屈了,看着屋子裏插着的幾支清荷,粉白的荷花、墨綠的荷葉,忽然有陣清風吹拂心間。
世事多紛擾,也難以容下那種癡念。他們若是從此化作高潔的蓮,也算是修得正果了吧。微微一笑,積累了這麽久的壓抑之後,我忽然釋懷了。
六月的晴空,萬裏無雲,有知了高聲鳴唱,訴說着這個夏季的熱鬧。
那次對峙中,潘縣令連同鳳凰教生事,朝廷本該重罰。後來念他是遭受了迷惑,也為此喪命付出了巨大代價,并舍命救下潘玉,算是給大洛做出了一個慈愛的表率,也沒有再加以追究。倒是潘玉,因為親眼見到鳳凰亂徒殺害了潘老爺子,在他繼任了栖霞鎮縣令之後,自然是發下重誓,立志要掃平亂黨,為其父親報仇。
期間,我曾覺得潘府的氣氛太沉重,和尹白墨歸一起搬回了孟家大院。
現在,我看着滿院子的淡濃翠綠,大槐樹濃郁出一片清爽的樹蔭,藤蔓架下面更是休憩的好地方,甚至早春時候我吐在西南角兒裏的一顆蘋果胡,都生機勃勃地長成了一顆小樹苗,心中登時感動不已。
生命,總是這樣地生生不息。
“雪丫頭,你可起來了。”孟奶奶出來曬槐米,看到我正滿臉深意地在院子裏晃蕩,嘴角癟癟地笑了起來:“你看看,本來就苗條,現在又瘦成這樣,還不如原來紫丫頭時候好看咧!”
我忽然間很是惶恐。天吶,以前孟奶奶看我是紫丫頭的時候,就滿臉同情地拉着我的手感嘆能活這麽大真有勇氣,她老人家今天說我還不如那會兒,嗚嗚——我還要不要活了!
“你病了這麽久,可是不知道現在都發生了些什麽。”孟奶奶很有興致地邊翻着槐米,邊跟我扯這段時間的新聞大事:“聽說都是好一陣子的事兒了!啧啧!好好的一大批梧桐子,忽然說解散就解散了!說是上頭不讓選了!”
這個……我尴尬地點點頭應和孟奶奶:“是很遺憾呢!”
“你知道那是怎麽回事麽?”孟奶奶神搓搓地看着我,又自顧自地搖搖頭:“吓!你連門都沒有出過,肯定不知道。說是女帝口味忽然換了,不喜歡男人了。自然也就沒有再選梧桐君的必要了,那麽大一幫子美男,說解散就解散,啧啧!也不知都分給誰了!”
孟奶奶說着,還頗為惆悵地朝着一個方向遙望。我知道,她是在感嘆那個曾經住得不遠的好鄰居。
是該解散,我本來也就消受不起。只是——誰這麽缺德,那麽多可愛的理由你們不用,偏說什麽女帝換口味了……這,這實在是叫人傷感不已。
知道我身份兒的,也就那麽幾個人。死的死,逃的逃,忙活的忙活,回宮的回宮,如今跟我一起鬧騰的,還會是誰?
遙望着那邊的大宅院,遙想着那次一起看朝霞的寧谧,我送他手帕的詭異,一種物是人非的滋味湧上心頭。
信步走出,不知不覺就到了譚晚沉曾經的府邸。厚重的大門上,烏漆已經有些剝落;地上的門檻,也堆積着厚厚的灰塵,似乎在訴說着時間的流逝,主人的遠去。
想想兩個月前,那個儒雅如水一般的男子還在這裏對我輕笑,還對我道一句“天雪姑娘。”
那時候,我還抱着一種相夫婿的心态打量着他:那般俊雅清秀,那般寵辱不驚。
卻原來都是一廂情願,叫人如此感懷!
長嘆一聲,我也就轉身順着牆根往回走了。
“咦?天雪師妹!你竟然舍得親自下床了?”一聲滑溜溜的招呼,一陣香噴噴的味道,我不用擡頭都知道是我的尹愛卿過來了。
不對,現在已經不能再叫他尹愛卿了,應該叫他尹老板。
上次對峙危機解除之後,尹欽差辦事不利,連累大洛清掃鳳凰餘孽,直接革職。尹白倒是樂颠颠地投靠了奇葩師兄墨歸,師兄弟倆人終于實現了他們做生意的夢想。
這不,倆人說幹就幹,紮根兒栖霞鎮,便風情萬種地開始了他們“腳踏實地”的巨賈之路。
卷一 鳳栖何梧 【076】巨賈之路
有多久沒有出來逛了?躺在屋子裏的時間總是很漫長,但是對于我那段心肺脫離的狀态裏,竟也覺得一晃便到了現在。
即便是,醒來後恍如隔世。
但是,隔了世的世界裏就是繁華異常,我跟着尹白走在街上,那些個姿态優美的少女、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都是如此地惹眼。
“雪雪,你看出什麽門道了麽?”尹白一身潇灑白衣,一把金陵折扇在手裏撲閃着,的确是惹眼得很。想必他就是跟我顯擺他現在的回頭率,一個個美少女正回眸一笑給他打招呼。
“看到了。如今風大吹折了梧桐樹,連你這狗尾巴草都翹到了天上。”我沒好氣地符合了他一句。
尹白,标準的水嫩小白臉,肚子裏卻是一包壞水兒。此時他聽了我的話,竟然是得意地點點頭,拿着手裏的折扇朝周圍走過去的幾個女子一掃,頗有一種指點江上的味道:“哎呀雪雪你不要老是這樣打擊我,人家脆弱的小心肝承受能力可是有限的。再說,你那是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再看,她們身上穿的衣服——你看出什麽了麽?”
“……”我迷茫了許久,說出了一個大實話:“她們都穿着衣服,不是裸奔。”
“……”
“她們的衣服看上去倒還蠻別致的,感覺上,樣式有些改變吧?”我認真配合着尹老板,說到這裏,我覺得還沒有說到點子上。因為夏裝跟春裝樣式自然是不一樣。看着尹白滿眼期待的樣子,這次我真的盯着前面一個姑娘仔細瞅了瞅:“樣式嘛,我倒是沒有看過原來是什麽樣子的,不過,這布料顯然更加輕滑了,摸上去——”
“呀!你這個死流——”女孩子回頭一看,我一個純潔少女正立在她身後無辜地看着她,于是她便理直氣壯地轉手飛向了尹白,尹白一個沒在意,臉上就被豁出個白裏透紅。
“哼!臭流氓!沒事兒在街上調戲人家姑娘!就算你長得怪人模人樣兒——額,長得可真俊……哎呀,這位公子,您的臉怎麽了,可是疼得厲害?讓春香給你揉揉……”
于是,一場“少女羞惱扇尹白”就變成了“少女含羞追尹白”。我很頭疼地看着尹白在那裏哼哼唧唧地捂着臉,旁邊那個長相還算端莊的女孩子正欲伸着帕子給他揉啊揉的。
“姑娘,您踩着我的腳了,麻煩您讓開一點兒。”尹白那貨,估計是看我在這裏跟着,竟然裝得正經不已:“我自己捂捂就好了,麻煩您離我遠一點兒。”
“哎呀,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識眼色!我杜家大小姐杜春香能夠伸出纖纖玉手,給你揉個臉,你還不領情啊!”喚作杜春香的女孩子頓感被輕視了,并且尹白的那句話,好像是嫌棄她腳很長似的,便撅着個嘴直嚷嚷。
“喲!原來是杜家大小姐啊!我說是誰家女兒能有這樣的氣魄,真不愧是杜記布莊的當家人,啧啧,久仰、久仰!”尹白一聽那名字,也不捂着臉哼哼了,潇灑地一彎腰,揖做的那叫一個恰到好處。
怎麽回事,杜家布莊?看樣子名頭還挺大?
“咦?公子可是認識我?”杜春香也顧不得計較尹白的冒犯,明顯是嬌羞了。
“就是不認識杜記布莊,也得認識杜大小姐啊!”尹白笑嘻嘻地往前蹭蹭:“素聞杜家大小姐是樣式兒改良的能手,布莊生意才好得出奇,不知道這個月裏你們銷售了多少啊?說出來讓我顫抖一下。”
“公子還算是有些見識。我們布莊這個月蟬翼紗售出最多,足足有……”正在得意的杜春香正欲說下去,忽然盯着尹白打了個轉兒:“喲,我倒是忘記了!最近栖霞鎮裏倒是出了個飛雪布莊,聽說那擴張勢頭令人不敢相信啊,已經超越了其他大小布莊,目标直追我們杜記了?”
“聽說是有這回事兒,據說那個布莊倒也沒有別的什麽特長,不過是當家老板長得帥些,偏生女人又喜歡做衣服,所以——”未等尹白得瑟完,那個杜春香已經開始暗自點頭了。
那種目光,啧啧……完全是懷春少女相夫婿的樣子……好吧,就跟我以前一樣。
“尹老板?您這把折扇還真襯得上你,直晃得人眼暈。”杜春香嘴角噙笑。
“哪裏哪裏,也就是一把普通的扇子雖然他比別人好看了些。”尹白飄飄然了。我在身後偷偷兒冷笑,嘿!小子,你上人家小妞兒當了!
果然,杜春香确定了眼前這位乍一看很倜傥,實則是風流成性的競争對手尹白之後,臉上的一堆迷戀瞬間消散,一身生意人慣有的警惕戒備登時上身:“喲!果然是飛雪布莊的尹老板!敢問,尹老板今日的那什麽‘女莫特’走羞(走秀)了麽?”
尹白一臉低調的樣子:“客氣客氣,剛剛走完。杜大小姐若是想看,明日再去喲!”
“哼!什麽飛雪布莊,什麽黑白老板,盡是耍些這種下三濫手段拉人!”杜春香一臉鄙視地低哼一聲,甩袖走了。
尹白跟什麽都沒發生似的,轉身看着站在他背影裏乘涼的我,折扇帥氣一展幫我遮陰:“雪雪,咱們走啦。”
“你竟然用了走秀的方式,去宣傳布莊?并且,你還開了個布莊?”我有些愕然,哈哈哈,尹白墨歸這倆奇葩,啥時候把我無意中的一句話用到了生意上?
“雪雪,你的邏輯颠倒了,是先有布莊,才有了走秀方式。并且,”尹白得意一笑,給我飛哥個眼兒:“走秀的方式是在成衣鋪用的,我才不跟那杜小妞計較,我的目标不是區區一個布莊,你等着看我們成為大洛第一商賈吧!”
“我躺着的這兩個月,你們已經做到什麽程度了?”一時間我也被尹白的豪氣傳染,磨掌擦拳地興趣陡增:“要不也拉我入股?我以前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大老板,個體戶,嗚呼呼!”
“飛雪布莊,”尹白看我徹底恢複了精神氣兒,不由得拉着我抽起風來:“你不覺得它就是以一個人的名字拟出來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