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
1.
最後，我還是沒能和池柚一起睡覺。
他用錯愕又躲閃的眼神看我，略帶怯意地問我為什麽要逼他。
他這樣為難，我才知道什麽熬夜沙發通通都是借口，池柚只是單純不願跟我同床共枕罷了。
遲來的認知讓我整個人都十分挫敗，我嘆了口氣，用武力壓制，昨晚堅持留在了客廳。
2.
沙發很難睡，伸不開手，展不開腿。
最重要的是，只躺着我一個人。
我從神采奕奕的雪橇犬變成蔫頭耷腦的落水狗，一晚上跟烙烙餅似的翻來覆去，說什麽也睡不踏實，幾乎睜眼到天明。
比起環境的不适，心理上的煎熬才是我失眠的原因。我想不明白，池柚平時同我那麽要好，不過是同個被窩睡一覺的事兒，為啥就把他難成這樣？
3.
清晨五點，我坐起身開始冥想。
答案無外乎兩種可能：一、池柚發現了我對他圖謀不軌。二、池柚對我已經厭煩了。
我這幾年裝直男裝到精神恍惚，電腦裏甚至拷貝了幾百個G的異性愛情動作電影時不時拿來溫習，為的就是第一時間叫出每一位女主角老師的名字。
路邊有漂亮模特的內衣廣告我都會條件反射地多看幾眼，為的就是不在池柚面前露出馬腳。
我是gay這件事，池柚決計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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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綜上，真相便是後者。
5.
這幾年的情愛與時光，究竟是錯付了！
6.
以我對他的所作所為，我被池柚這麽對待一點兒都不虧，甚至可以說是遲早的事。
我事事幫不上忙，樣樣拖他後腿，池柚就算是菩薩，普渡衆生遇見我，天庭也得給他翻一倍績效津貼。
可是我真的很笨，也沒有能吸引他的辦法，只能用這種低級的耍賴法子，強行把他留在我身邊。
窗外的鳥啼聲聲清脆，我的心情卻不太明朗。我起身走向冰箱，準備開罐可樂壓壓積淤的不快。
7.
“謝宇？”池柚揉着眼睛，站在客廳中央。
“怎麽起這麽早？”他打了個哈欠，腳步散散地向我走來。
“哦，剛放假，生物鐘沒調過來，我平時都這個點起來訓練。”
“瞎說。”迷蒙的眼神驟然變得清明，“周末你能一覺睡到11點，這會兒調開生物鐘啦？”
“到底怎麽回事？”池柚皺起好看的眉，“最近總不跟我講真話。”
我如鲠在喉有苦難言，何止是最近，我從認識你開始就在編一個彌天大謊，要是哪天瞞不住，我是不是就徹底涼了。
算了，反正現在也不熱乎。我心一橫，直說道：“我沒睡，失眠。”
“一晚上都沒睡？”池柚瞧着像是醒透了，拽着我的手腕急忙把我往卧室拉，“我就說你睡不得沙發吧，非犟，趕緊進屋休息會兒去，該做核酸了我再叫你。”
“我不。”我杵在原地真跟頭倔驢，“我不困。”
池柚推不動我，又拿我沒轍，硬的不行來軟的，仰起頭輕聲細語地勸。
我更難受了，不喜歡我，就不要沖我放電！
8.
九點，剛收拾完餐桌的我在客廳裏蹬動感單車。
今天早上吃的香香牛肉包，也不知道池柚昨晚是啥時候拌的陷。
但我心情不好，首先影響到的就是胃口。
池柚端坐在沙發，看一眼廚房剩的包子，再看一眼我。
許久，他斟酌着措辭發問：“是牛肉包不好吃嗎？”
我放緩蹬車的頻率，毫無感情地回他：“沒有啊，挺好吃的。”
“可是，你只吃了八個。”池柚憂心忡忡地說：“以前我做拳頭大的包子，你都是可以吃十五個的。”
我假裝沒聽見，沉浸在單車世界裏揮汗如雨。
“謝宇。”池柚站起身，不再同我繞彎子：“你究竟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稀裏糊塗願者上鈎，我求之心切愛而不得，你但凡有一丁點兒喜歡我為什麽不願跟我睡一張床，你要是徹底厭倦我了為什麽連我吃八個包子都要過問，不到24個小時我的心情好像難度系數4.1的409C高臺跳水，我才是該問一句“怎麽了”！
我倆，太不公平！
9.
門鈴不合時宜地響起，被迫中斷了我的滿腔憂郁。
池柚頓了頓，直到他走向玄關，目光都一直停在我身上。最後，大概是見我沒有回答的意思，他黯然地發出一聲嘆息。
就是這個不易察覺的小動作，讓我的怨氣徒然達到峰值。
“因為你不和我睡覺！”我喘着粗氣沖門口一通亂喊。
“為什麽不跟我睡！我們高中都睡過百八十次了為什麽你現在不跟我睡！”
回應我的是池柚的滿目驚懼，還有門口兩個不知所措的身影。
“那個……”身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看不清表情，隔着面罩，只聽對方聲音微顫道：“出來做、做核酸吧。”
10.
我沒有等到池柚的答案。
具體地說，從“跟我睡”事件發生到下午，除了叫我吃飯，其餘時間池柚都巧妙地避免與我接觸。
我看電視他去卧室看書，我打游戲他到客廳看書，我吃剩飯他在廁所看書。
看的是我房間裏唯一僅存的紙質閱讀材料——青少年版四大名著。
同在一個屋檐下竟然還躲我！我沖進衛生間，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杵在池柚跟前。
“我要拉屎。”我一身正氣地說。
池柚像是吓了一跳，跟個受驚的兔子似的就要往外跑。
“你生我氣了。”
我一把将他撈了回去。
池柚擺擺手，低着頭還想逃。
“你就是生我氣了。”
嘿你個不知好歹的小白兔，我再撈。
池柚被我堵在角落無處可逃，只能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要上廁所嗎？”
“我得先跟你掰扯清楚了。”我絞盡腦汁憋出一句聽起來不太直白的情話：“你比拉屎重要。”
池柚明顯沒get到我言辭之外的深意，還垂着個腦袋盯着自己的腳丫子看呢。
“我沒有生氣，我怎麽可能和你生氣。”他悶悶地說。
“那你不理我。”
我比他還要委屈，我簡直委屈極了。
“那是因為……”池柚欲言又止，不知下了多大決心才擡頭看我，眼下升起兩團淡淡的緋色。
“那是因為我害羞。”
我被他難能一見的嬌态搞得心猿意馬，只能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呆呆地發出一聲語調上揚的啊。
“才在外人面前丢了人，我現在不太能直、直視你。”
趁我晃神的功夫，池柚腳下就像抹了油，呲溜一下不見了蹤影。
“你管這叫丢人啊？”我在後頭不依不饒地追：“這有啥的？人家工作人員每天要見多少人多少戶，家長裏短早就看慣了，說不定還沒出這個單元門，就把你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池柚小碎步在屋裏兜了一圈，走到卧室門口突然放慢了腳步，“可我自己害羞還不成嗎？”
我伸長手臂将池柚拽了回來，一手鉗住他的細腰，一手握住他的肩膀，臉貼臉地把人禁锢在懷裏晃了晃。
“你害羞歸你害羞，為什麽要懲罰我？”
11.
他逃，我追，他插翅難飛。
12.
“你要不去看看新聞聯播，要不趁飯還沒熟去洗個澡。”池柚在廚房裏忙上忙下，我站在他身側，無所事事地盯着他瞧。
“你嫌我。”我一秒委屈。
“沒有。”池柚停下正在和面的手，思考着該用什麽理由着補，“你只是……有點占地方。”
他揪下一小塊面疙瘩，遞到我手裏說：“一邊玩兒去吧。”
“我不走。”我接過面團，火速捏出個沒有蛋筒的冰激淩。
“沒讓你走。”池柚的語氣聽着無奈，眼底卻浮現出很淺的笑意：“你靠邊站，別擋着竈臺就行。”
那一瞬間，我恍然大悟一定是自己會錯了意，池柚怎麽可能厭煩我呢，他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他站在我的廚房裏，腰間系着為我新買的圍裙，因為我一句“還想吃包子”，又張羅起新奧爾良雞腿包。
池柚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大概因為我許久沒有作聲，如此老實巴交顯得些許異常。池柚的目光順帶掃過，最後停在我正蹂躏冰激淩面團的拇指上。
“要吃飯了你幹嘛捏個……”
池柚搖了搖頭。
哎？怎麽感覺他又後悔對我好了啊！
13.
為了能讓我殘存不多的形象不在池柚心中一跌再跌，我決定聽池柚的話，還是先去洗澡。
也不知道是上午共享單車下午追趕天鵝的運動量太大，還是攝入八個包子兩碗剩飯不能滿足一個187體育生的基礎代謝，進浴室前我饑腸辘辘，心念着一會兒定要吃得飽飽。
濕熱的水汽頓時填滿狹小的空間，我費勁兒地吸了幾口氣，下意識加快了沖洗的頻率。
速戰速決。
可就在我終于沖幹淨腦袋準備擡頭的瞬間，一股強烈又陌生的異樣突如其來，我四肢僵硬，兩眼一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柚柚……”
失去意識前，我叫了他的名字。
14.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卧室的大床上醒來。
口中莫名其妙充斥着甜香，我咂巴着嘴，腦袋還是嗡嗡地響。
“躺着別動。”池柚的聲音從陽臺傳來。
窗戶被他打開一條細縫，新鮮的空氣緩緩置換掉室內的渾濁，池柚走到床邊，手中的杯子插着一根吸管。
“喝點水，慢點喝。”他将吸管塞進我嘴裏。
我繼續咂巴，肆無忌憚地看他纖長的睫毛振瑟撲簌。
天哪，他可真好看。
“你暈澡了。”等我喝完水，池柚又讓我含了一塊巧克力。
我啊了一聲，瞬間頓悟剛才的甜香所來何處。
“怪我，明知道你沒怎麽吃東西還趕你去洗澡。”池柚直直看向床頭，語氣裏盡是黯淡：“應該是低血糖了。”
哎呀，又自責了這是。
“不怪你怎麽能怪你呢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我摸索着池柚的手，趕緊牽住捏了捏，“一定是我最近缺乏鍛煉，體育生低血糖？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池柚輕輕地嗯，末了低着頭說：“你吓死我了。”
他的聲音好委屈，委屈得我以為剛才撅過去的人是他。
“摸摸毛，吓不着。”我揉了揉他的頭發。
“你還鎖了門。”池柚毛茸茸的腦袋在我掌心裏一蹭一蹭，“你都不知道我怎麽開的。”
“怎麽開的啊？”我嘿嘿傻笑。
“用鐵絲。”池柚給我比劃了一下，“我把你客廳的假花拆了，鐵絲捅進去，撬開的。”
“這麽厲害？”我心情超好，摸他後腦勺的手直接在人耳邊比了個大拇指：“不愧是柚柚。”
“你也是，咱們倆的關系，你洗澡鎖什麽門？”
“咱倆什麽關系？”那一刻我突然福至心靈，“咱倆是不能在一張床上睡覺的關系，我鎖門，多正常。”
通常情況我說話不會有那麽多彎彎繞繞，所以池柚聽到這兒，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他不知在和什麽做心理鬥争，沉默了很久，飛快地看我，繼而又垂下雙眸。
“不是你的問題。”池柚頓了頓：“是我。”
“你有什麽問題？”
“謝宇，我……”池柚用力閉了閉眼睛。
“我不能和你……”
“因為我喜歡男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