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們也配?

真,當然是實打實的真。

可那是上輩子。

上輩子他為拜裴翎為師,一步一叩首爬上了聆仙門的小天階,一百零八道臺階,磕得他頭皮都禿嚕了。

卻只換來裴翎一句「天賦不深,與修道無緣」。

連裴翎面兒都沒見到,就被趕下山去。

他都「自學成才」了,這會兒再問他真在何處,他還真回答不上來。

蕭程的沉默俨然成了心虛的證明,裴翎也沒多說,只淡淡掃了他一眼:“你回去吧。”

蕭程有點炸,他的炸是藏在心裏的,像着了火的油鍋,被人一鍋蓋悶下去,火着不起來,只剩下濃煙從鍋蓋縫隙裏突突的冒出來。

他在心底咬牙切齒了一會兒,面上卻看不出來,一張黑皮上全是對裴翎的崇拜:“我真的是真心想拜仙長為師的!仙長救了我的命,我想離開這個地方,變成跟仙長一樣的人!”

這回答就跟小時候父母問孩子,你長大了以後想做什麽,小孩子的回答一樣。

幼稚,卻又非常符合蕭程如今的身份年齡。

裴翎斂眸,沒有馬上拒絕。

他一沉默,小院也跟着安靜下來。就在蕭程忐忑等待裴翎回應時,院子深處傳來一點細微動靜。

裴翎其實早就發現了,他沒點破,但他沒想到蕭程耳力也很好,也發現了。

蕭程朝着聳動的花木叢輕喝一聲:“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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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幹脆利索,還有點兇,跟他剛才撒潑耍賴的模樣有些不符。

花木叢中的人被發現,安靜了片刻,便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他以為自己逃得及時,其實裴翎和蕭程都看清了,躲在角落偷聽的是真正的虞國公之子。

他的目的大概跟蕭程一樣,得知裴翎拒絕收徒,想來看看。

這種情況下,再抱着裴翎的腿就不合适了,蕭程終于放開他,半大的孩子低着頭站在裴翎面前,小聲說:“我跟他不一樣。”

還挺執着。

說完,也不見裴翎回應,蕭程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見他神色淡淡,便問道:“仙長,您生氣了嗎?”

裴翎一愣,他沒生氣,他只是有點走神。

他這人情緒很淡,鮮少有大喜大怒的時候。不願收徒,只是因為沒考慮過這事,現在考慮了,也不想收虞國公的兒子。

修仙者講究寡情淡欲,苦心鑽研,才能有大成就。虞國公在凡間身份高貴,他的兒子牽扯太多,肯定放不下家族,就算跟他上山,日後也是要回來的。

裴翎不愛給他人做嫁裳,所以他不會收虞國公兒子做徒弟。

不想收歸不想收,也犯不着生氣。裴翎只淡淡道:“你也回去吧。”

蕭程:“……”

合着他剛才撒潑耍賴說了一大通,跟沒說一樣。

他怎麽覺得裴冷這麽冷呢,這麽冷淡的人,上輩子是怎麽陷入那泥沼的?他那五個畜生徒弟,到底對他用了什麽手段?

蕭程越想越不是滋味兒,整個人都垂頭喪氣起來,他朝臺階下走了兩步,仍舊忍不住回頭:“仙長,你要是改變主意,随時喊我。”

裴翎覺得這孩子有點像某種大型犬,耳朵都耷拉下去了,還锲而不舍地回頭看人。

他想笑,但忍住了,只淡淡應了一聲。

蕭程耷拉着耳朵走了。

他剛離開裴翎院落不遠,就被人攔住了,方才屁滾尿流爬走的虞國公之子擋在他面前,朝他低吼:“你剛才在裴掌門院裏幹什麽?”

兩人站的位置臺階有點錯落,蕭程居高臨下瞧着這虞國公之子,對方比他小兩歲,正是傻不愣登的年紀。這話也問得出來,蕭程摳了摳耳朵,道:“當然是去拜師。”

這半大小子大概是沒想到蕭程竟然這麽厚臉皮,直接就承認了,一雙烏黑的眼睛中都是錯愕。

蕭程卻很不耐煩,重活一世,他還是對這虞國公府沒什麽歸屬感,裴翎不收他,他就去幽冥鬼蜮,走上輩子的老路,跟這些凡人犯不上來往。

他推開對方要走,誰料那小子卻揚聲道:“爹爹是求裴掌門收我為徒,你一個私生子,哪裏配得上掌門之徒的身份,我勸你懂事些,不要自取其辱!”

蕭程最聽不得這種話,腳步猛然頓住,回頭去看他:“你說什麽?”

他眼底都是邪光,眼神又冷又淩厲,那嬌生慣養的虞國公之子瞬間就被他吓到,人往後一步,語氣也沒剛才那麽趾高氣揚了:“我……我說你不配……”

他話未說完,就被蕭程如刀一般的眼神截斷了。

蕭程冷笑:“我不配,你就配了嗎?”

他伸手,那虞國公之子,便如小雞仔一般被他拎了起來,蕭程仗着自己長得高,将他拎下臺階後,随意往旁邊一扔,冷聲道:“就你這走路都不利索的樣,還想當裴掌門的徒弟?做什麽春秋大夢?”

說完,就拍拍手揚長而去。

虞國公之子被羞辱得滿臉通紅,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

蕭程卻不知道自己這一下闖了禍,虞國公老來得子,寶貝得不行,回去以後就告了蕭程的狀,當天晚上,他就被人從被窩裏抓出來,興師問罪。

蕭程被抓時在做夢,夢裏他持劍宰了裴翎那五個徒弟,正教育裴翎以後收徒要謹慎呢,暫住的柴房大門就被一腳踹開了。

好夢被擾,蕭程猛然睜眼,卻見火光從外頭照進來,一個身穿黑袍的男人站在門口,影子正好落在他身上。

他認了好一陣子才認出,這人是他那倒黴爹,虞國公。

他還沒清醒過來呢,他爹就一聲怒斥:“畜生!還不快滾出來!”

蕭程心說,有裴翎的徒弟在前,他怎麽配得上「畜生」二字。人懶洋洋從床上爬起來,還不等他問一句「幹嘛」,幾個人便闖了進來,将他捉到院中。

小小一個院子站了一排人,一人舉着一把火,照得院內亮如白晝,院子中央擺着一條長凳,蕭程還沒看明白,就被家丁壓着,趴在了凳子上。

他手腳皆被捆住,虞國公站在他面前,沉着臉看着他。

蕭程身陷囫囵,竟還有心思笑,朝着虞國公一咧嘴,嘲諷性極強,虞國公臉色更沉。

他一貫看不順自己這個癡傻兒子,要不是那女人找上門來鬧,要撞死在他虞國公府門口,他嫌丢人,也不會收留這傻子。他傻就罷了,居然還欺負他的孩兒,與他親生的孩子搶奪裴掌門之徒的名額。

該死!

“你昨夜驚動那邪道傀儡師,險些害我虞國公府上下,要不是裴掌門仗義出手,我府中人都死在你的魯莽裏頭了!你可知罪?”

裴翎後來給虞國公解釋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得知傀儡師只是暫時藏身虞國公府,是被人驚動,才露了真容,虞國公就一陣後怕,要不是裴翎趕到及時,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他想的也沒錯,上輩子傀儡師就是這麽滅了虞國公府滿門的。

可這也能怪到蕭程頭上?

蕭程冷冷一笑:“她就盯上你們了,就算昨天不驚擾她,明天,後天,大後天,她總有一日會原形畢露!”

“你!”兒子頂撞老子,是萬萬不行的,虞國公被氣得臉色發青,朝着旁邊的家丁喊道:“這逆子,給我打!”

蕭程豈能趴着被打,他掙紮起來,可虞國公府上,是有些修道之士的,摁住一個削瘦的十五歲少年輕而易舉,眼見他們拿了棍子出來,蕭程只能一梗脖子,任由他們下手。

而這時,人群後頭,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低泣,蕭程擡頭看去,正好看到昨天那個婢女,她滿臉驚恐——別人不知道。

但她心中很清楚,昨天驚動傀儡師的人是她,蕭程這是幫她背了鍋!

可婢女不敢承認,蕭程是虞國公的兒子,哪怕只是一個私生子,虞國公也是顧及血脈親緣的,他不會打死蕭程,可自己出去,就不一定了!她會被打死的!就算打不死……也會被趕出府去!

兩人對視的瞬間,婢女更加驚恐,蕭程會說出昨晚的真相嗎?

蕭程的目光卻從她身上掃過,很快挪開,也不知道是沒看到,還是替她背了這鍋。

一頓棍棒打下來,蕭程趴在凳子上一動不動,從一開始他就沒哭過沒喊過,這會兒更是連呼吸都微弱了,虞國公也害怕了,親手打死自己的兒子,這傳出去,得多難聽。

他忙叫下人停了手,叫大夫來查看蕭程的情況,大夫說沒有性命之憂,他才松了一口氣。

虞國公左右看看,想找個人照看受傷的蕭程。看來看去,衆人都是一臉不情願,他就随便點了個婢女:“玉珠,你将他扶進去,好生照看,別讓他死了。”

喚玉珠的婢女正是昨晚在池塘邊大喊大叫那個,她眼底噙滿淚,卻不敢擡頭,低低應了一聲,去扶蕭程。

蕭程被揍得都快睡着了,他上輩子什麽傷沒受過,一頓棍子而已,當瓜子嗑都嫌沒滋味兒。不過他也沒有被打的愛好,虞國公放過他,他便順勢往屋內走。

路過虞國公之子身邊時,那少年狠狠啐了一眼,眼底閃過些許狠毒:“活該!讓你搶我的名額。”

蕭程很快從他面前經過,背對他時,卻譏諷一笑。

他沒搶他名額,裴翎看不上他。

可裴翎看不上他,你們這群雜碎就配了嗎?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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