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像狗狗呲牙。
玉珠把蕭程扶進屋,蕭程心裏雖然不把這場責罰當回事,但骨瘦伶仃的少年身體卻吃不消,人一趴在床上就失去了意識。
這柴房十分簡陋,只有牆角一張板床,上頭鋪着些稻草。
蕭程在府內身份尴尬,人盡皆知。玉珠進門後發現他的住所比自己的住所還要簡陋,剛忍回去的淚又流了出來。
她一邊哭一邊打了水,沾濕布巾準備給他擦擦傷口,衣服被血黏在傷口上,只能用剪刀剪開。
剝去衣物後傷口更顯猙獰,玉珠哭得更厲害了。
蕭程并未昏迷很久,後背火辣辣地疼,疼着疼着,就給他疼醒了。
人還沒睜眼,倒是先聽到女孩子的哭聲,他被哭得心煩意亂,粗聲道:“別哭了,上墳呢?”
吓得玉珠瞬間禁了聲。
許久後,玉珠才小心翼翼道:“二傻,你……你現在不傻了嗎?”
蕭程:“……”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他很是無語地睜眼,看到玉珠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和眼神中的茫然,一肚子火氣像是被澆了冷水,瞬間蔫了,又趴回床上,喪了吧唧道:“不傻了,別叫我二傻,我有名字。”
玉珠被他的語氣吓到,整個人都是一縮。
所以說,蕭程很不愛跟這種性格柔軟的女孩子打交道,一個個動不動就掉眼淚。
他還是更喜歡前世追殺他那幾個劍修仙子,打人的時候超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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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着後背的疼痛,道:“這沒事你了,你回去吧。”
“可是……”玉珠擰着手中的布巾,低聲道:“國公爺讓我在這裏照顧你,謝謝你幫我,對不起,我……”
她還要朝蕭程道歉,蕭程卻不耐煩地別過頭去,玉珠也猜不透他是累了,還是單純生氣不想看到自己,無措起身,道:“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看看,能不能給你弄點藥來。”
柴房裏自然是沒藥的,可去外面找藥,被國公爺知道,肯定會被罵。
玉珠只能自己想辦法。
玉珠走了,房間中終于安靜下來,蕭程趴在那兒,卻睡不着了。
他迷迷糊糊趴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有人掀開了他的衣服,蕭程以為玉珠又回來了,很不耐煩道:“不是說讓你去歇着嗎?我沒事,就是——”
話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因為他擡頭發現,站在他床邊的,并不是玉珠。
裴翎冷冷清清地站在柴房內,纖塵不染的白衣垂在柴房不算幹淨的地面上,讓整棟房子都變得亮堂起來,雖然不合時宜,但蕭程腦內就是閃過一個詞——蓬荜生輝。
他沒說完話就卡在了喉嚨裏,噎了很久,才換了略軟的口氣,道:“仙長,您怎麽來了?”
“我一直在。”裴翎語氣還是淡淡的,目光不帶什麽情緒的從蕭程身上掃過,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時,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為什麽不把真相說出來。”
“什麽真相?”蕭程愣了一下,才明白裴翎的話。
他是說,為什麽不把玉珠供出來。
蕭程不高興地慫了慫鼻子:“他就是想找我麻煩,換個理由也一樣揍我,有必要把別人牽扯進來嗎?”
蕭程沒想到裴翎會問這種話,有點說不出的煩躁,先前那股想拜師的心頓時被澆滅,忽然就不想管了。他扭頭用後腦勺對着裴翎,一副要送客的樣子。
裴翎卻覺得他更像一只大狗了。先前主動熱情的想拜師,怕是他僞裝出來的,現在這樣毛毛躁躁帶點不耐煩,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可因為他的年齡放在這裏,再兇也像狗狗呲牙,對裴翎而言沒有任何威脅力,反而有點毛毛躁躁的可愛。看着床上的蕭程,裴翎很想伸手揉一揉那頭亂毛。
也許手感跟某種狗狗差不多。
但裴翎忍住了,他從乾坤袖中取出一瓶藥,扔在蕭程枕邊,低聲道:“等那婢女回來,讓她給你塗了。”
後腦勺對着裴翎趴着的人一頭亂動了動,卻仍舊沒回頭。
裴翎又道:“你若真想拜我為師,須得與虞國公府斬斷聯系,跟我上雲頂山,此生不能再回這裏。”
床上的人一僵,這話什麽意思?
蕭程卻覺得不可能,他仍舊趴着不動。裴翎嘆息一聲,道:“我三日後離開,你……你若處理好了,可以去找我。”
說完,就再沒了動靜。
蕭程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悄咪咪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房間裏早就空了,哪裏還有裴翎的影子。
他頓時生氣,這人走怎麽也不說一聲!他還以為在看着他呢,憋得胳膊都酸了!
可他一動,便碰到床邊的藥瓶。蕭程拿起那藥瓶,想起裴翎剛才那番話,什麽意思?裴翎改變主意了?他竟然真的改變主意了?!
蕭程感覺自己跟做夢一樣,他沒想到裴翎願意收他,這怎麽可能,他經脈滞澀天賦一般,這輩子也沒去爬雲頂山的小天階,還沖裴翎發脾氣給他看後腦勺,他怎麽就改變主意了!
床上的人用一個別扭的姿勢趴着,後背和屁股都被血染紅,人卻傻愣愣地舉着個陶瓷瓶子傻笑。
玉珠回來時就看到這樣一幕,她霎時覺得,這人可能還沒恢複,而且還比以前更傻了!
蕭程見玉珠回來,立刻收斂了臉上的傻笑,問:“你找到藥了?”
裴翎答應收他為徒诶,他要趕快恢複,去找他。
玉珠自責道:“沒有人願意給我藥。”
這結果不出蕭程預料,他把手裏陶瓷瓶子往前一扔,道:“接着,幫我塗上。”
玉珠被他吓了一跳,連忙去接,好在蕭程扔得準,她接住後忍不住抱怨:“吓死我了,摔了怎麽辦!”
她打開瓶口,将裏面的藥倒出來,是一種淺黃色的粉末,透着一股異香。玉珠沒見過這種傷藥,有點擔心:“你從哪裏弄來的?”
蕭程道:“你別管,肯定好用。”
玉珠只好再次去打水,給他清洗傷口,然後上藥。
——
裴翎從小院中離開,走在虞國公府的長廊上。
來了凡間就得按照凡間的規矩來,除非必要,不能上牆爬屋,不能禦劍而飛。
老老實實在地上走。
他不讨厭這種慢慢走的感覺,修仙者一生太漫長,花費些時間去欣賞凡間之美,也未嘗不可。
他停在一株剛剛盛開的芍藥花前,那芍藥花瓣上凝着露珠,裴翎就想碰一碰。纖白如玉的指尖蹭了蹭花瓣,露珠就流到了手指上,感覺到那一抹微涼,他勾唇輕笑了一下。
很喜歡。
而這時,張一衍匆匆從對面走來,聽到聲音的瞬間,裴翎就收回手,用衣袖擦幹指尖的濕跡,人站直,臉上笑意也收斂,表情淡了下來。
“師弟,我可算找到你了。”
張一衍比裴翎矮,身材有一點胖,看面相就是個性格溫吞的老好人。
此時他皺眉望着裴翎,不贊同道:“我聽說你打算收那私生子為徒,師弟,這萬萬不可。”
「私生子」三個字讓裴翎蹙眉,但他沒提這茬,而是問道:“有何不可?”
不是他們催着他收徒弟嗎?
張一衍顯得有些猶豫:“可我看過那孩子的資質,并非上乘……”
裴翎卻打斷張一衍的話:“人非貨物,哪有什麽上乘下乘之分。”
他收個徒弟難道還要強迫對方一定飛升光宗耀祖?更何況凡間已經有五百年無人飛升了,資質高低,不都在凡間混日子嗎?
張一衍臉色難看,知道師弟性格執拗,一時想不出好理由說服他。
裴翎卻點破張一衍的私心:“我知道你與虞國公有些淵源,想讓他的兒子進聆仙門,你大可以找別人收徒,但若要入我門下,須得斷絕凡間親緣,一生不能再回虞國公府。”
“可……”張一衍面露難色:“凡人一生也不過數十載,讓他給他父母送終後再上雲頂山上也是可以的,到那時,你的要求,也能滿足。”
裴翎淡淡道:“那是你的想法。”
“師弟。”張一衍無奈道:“你不能總是這樣冷淡,不通人情世故,我們雖然是修仙門派,但偶爾與凡間有些來往,對我們來說,也是有好處的。”
“師兄。”裴翎打斷張一衍的話,道:“我知道你與凡間的皇帝達成協議,要收他們皇族有資質的孩子為徒,但那是你的事,我既然已經答應将掌門之位轉讓給你,便不會幹涉你的決斷,可你也不能強迫我,我不喜歡虞國公之子,也不會收他為徒,多說無益。”
張一衍的臉色陡然難看,他師弟就是這麽固執,這一路上,他已經勸說多次,可裴翎就是不聽,一副「我準備把掌門之位給你,随便你怎麽作,但不要牽扯上我」的模樣。
他又不是那種貪圖權勢的人,他這麽做,完全是為了将聆仙門發揚光大!
裴翎卻不再理會張一衍,獨自往前走去。
張一衍追了上去,道:“你雖然看中那孩子,但他今年只有十五歲,未必能舍得下這凡間的榮華富貴跟你走。”
裴翎微微一頓,舍不下嗎?
他想到那個仿佛大狗狗一樣的少年,每次看向他的眼神,都是毫不遮掩的熱切。裴翎低頭,忍不住勾勾唇。
卻很快恢複冷淡,道:“那是他的事了。”
張一衍沒看到裴翎的笑,忍不住嘆氣,他師弟為什麽做什麽都這麽淡漠,随遇而安,說了要收徒,卻對對方的身份、資質全不在乎,甚至也不太在乎對方是否真的能下定決心跟他走。
感覺就是路邊看到一只長得還行的小狗,随便沖他招招手,能撸就撸兩吧,撸不到就算了。
作者有話說:
蕭程:猛犬呲牙(嗷嗚!);
裴翎:可愛,想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