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戰事
駿馬嘶鳴劃破長空,沈鳶極目遠眺,天地交接的蒼青色的地平線上,岱欽的黑絨大氅舞動于雪白馬背。白馬坐騎在天幕前高擡前蹄踏于雲端,一幅極具沖擊力的畫面在空闊天地間展開。
岱欽騎馬奔去,他的身後跟随許多人,都騎着駿馬舉着明亮腰刀,馬蹄翻飛濺起滿天塵土。
竟珠還滿眼驚恐地抓着沈鳶的袖口,這一片居住的牧民也都放下手裏的勞作忐忑不安地望着奔遠了的汗王馬隊。
“真的是大餘人來了嗎?”沈鳶轉頭問竟珠,預感到事态不妙,兀自保持着鎮定。
竟珠嘴唇發抖:“一定是他們,一定是他們過來報複我們了!以前有別的部落入侵的時候,大地也是這樣震動,汗王的軍隊也是這樣奔走,一定是大餘人的軍隊!”
岱欽之前的西北草原上,分布着大大小小十來個部落,部落之間各分地盤泾渭分明。在殘酷的自然環境中,它們為了資源和權力,用持續的流血戰争征服與擴張。
老汗王還在時,朔北部還只是十多個部落之中地盤最大軍隊最多的部落。老汗王勵精圖治,才使朔北根基漸穩,到了岱欽這裏,父親留下的政治遺産與他的英勇善戰相輔相成,将朔北推上草原王者的寶座。
只小蝦吃完之後,另一邊的大餘人也異軍突起,終成隐患。
幾個汗王座下的兵衛騎着馬奔到沈鳶面前,同行的另一個人身材明顯清瘦面容則是中原人長相。沈鳶定睛一看,認出了他是之前見到的楊清元。
兵衛給了楊清元一個眼神,只見楊清元對沈鳶道:“請殿下随我們回去。這裏不安全。”
沈鳶肅穆面容問:“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楊清元答:“似是大餘的軍隊突襲了西北邊境,邊境陷落,他們直入已到腹地。”
真的是大餘人!沈鳶攥緊了手,冰涼的玉戒被她瞬間握的滾熱。
“明明前幾日才攻襲了大餘人的營地,為什麽他們能這麽快地反攻?”
楊清元道:“之前只是大餘的一個子部,這次來的是精銳部隊。我們沒有準備,被他們攻破了防線。”
沈鳶擰眉:“可是這麽多年,他們一直都不曾能侵入你們的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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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北與大餘一東一西,實力不相上下,雙方都想幹倒對方成為草原霸主,可誰都沒能真的使出全部兵力。僵持不下這麽多年,為什麽她一來就發生了這種事?
沈鳶隐隐覺得不對。
楊清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正面回答,只道:“殿下請放心,朔北地域遼闊到處有兵衛把守,大餘人只是突襲深入,距離大營還有很長的距離。汗王與各位親王已帶兵對抗,想來不久之後就能大勝而歸。”
他指向下了馬的同行兵衛:“委屈殿下先乘兵衛的馬随我們回去。”
沈鳶點頭:“好。”
兵衛扶好腰刀騰出雙手,二話不說,握住沈鳶的腰輕輕松松地舉到空中放到馬背上,上馬坐在她身後。
“等等!”沈鳶道:“我的侍女也請楊大人帶上。”
楊清元應下,問已經吓傻了呆站在原地的玉姿:“姑娘,會騎馬嗎?”
玉姿搖頭,楊清元便伸手,将她抱坐到自己的馬上,護她在前。
被兵衛環在身前的沈鳶對馬下的竟珠道:“不要害怕,汗王會保護我們的。”
身後的兵衛神色一奇,他以為周朝來的王妃根本不會朔北語,這才帶來同為周朝人的楊清元給他翻譯,沒想到王妃居然是會說的!
而且這時候身材瘦小的王妃卻顯得不驚恐也不慌張,還用朔北語安撫本族姑娘。
兵衛不禁朝沈鳶看了一眼。
沈鳶轉頭朝他颔首:“走吧。”
蹄聲疾疾,兩匹棕色馬飛奔藍天白雲下,馬上的沈鳶被護在高壯的朔北兵衛身前,風混雜草泥的芬芳刀鋒般地略過她的臉,吹松了她的發髻。
這是她第一次騎馬,以往出行有輿車坐辇,從來沒有這麽飛馳颠簸過。雖有他人護衛,她還是緊張得握緊了缰繩。
大帳前拉停坐騎,楊清元下馬走來向沈鳶伸手:“殿下請扶着臣下馬。”
上馬容易下馬難,初次騎馬的沈鳶最終是被高高壯壯的兵衛抱下來的。落地後,暈暈乎乎了一瞬,腳軟險些栽倒。
“小心。”楊清元扶住她。
“沒事。”沈鳶忍住不适,道:“有勞楊大人送我回來。”
腳踩在松軟土地上,沈鳶明顯感到大地震動得較之前更甚。她問帳前守衛的人:“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還不清楚。”守衛顯然也被王妃脫口而出的朔北語吓了一跳。
沈鳶沒有即刻躲進大帳,而是站定遠眺西邊。
營地的兵馬幾乎全部出動,帶上全部冷兵器,朝夕陽落山的方向絕塵而去。營地裏所剩不多的守衛和遠處的平民此刻都忐忑等待前方戰事的信息,受汗王軍隊的守護,如軍隊覆滅,他們也将葬身于敵人的鐵蹄。
沈鳶的心懸着,胸口起伏急促地吐納空氣。
她第一次,這麽近,這麽真實地感受到死亡。
與千萬者共命運,與家國城池同生死。
這是她十六年歲月溫靜的王庭生活裏,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而如今,她過去的生活與認知正在被徹底颠覆。
“殿下。”玉姿臉色慘白顯然被吓壞了,湊過來道:“要不要先進去?”
沈鳶搖頭:“你先進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主子不進,玉姿怎麽樣也不能先進的。但她初次經歷這種場面,先前的堅強都在震驚擔憂中化為烏有,這時候只覺得天旋地轉有些站立不穩。
楊清元對沈鳶說:“還是進帳裏吧。”他低聲:“這場戰事不會這麽快結束。”
每一場戰争都是一刀一刀砍出來的,荒原上的戰争更是如此。刀與肉的比拼總要花費漫長的時間才會分出勝負,這一場也不會例外。
沈鳶垂眸思忖一下,還是道:“不要緊,我想站在外面,等汗王回來。”
她的臉頰很熱,胸口很悶,她需要呼吸新鮮空氣讓草原的吹滅她心裏的火,如果呆在帳裏她恐怕會喘不上氣。
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都系在汗王身上,那個一騎絕塵背影消失在地平線外的男人。如果他不能阻止敵人的入侵…
那夜岱欽帶來的大量俘虜,被殺的紮那姬妾,篝火邊被像麻袋一樣扔在地上的大餘男女。
這就是他們所有人的下場!
汗王,你一定要回來!
長河落日圓。
湛藍終于沾染橙紅,夕陽灑向大漠肆意鋪展整片草原。身披霞光的沈鳶仍立于帳前,目光定在遙遠的地平線。
風吹草低,不見任何身影。
正如楊清元所言,這場戰事不會很快結束。
從西邊回報戰況的人來了一次又一次,帶來的消息卻難辨好壞,似乎在混亂的原始戰争中,勝負并不能一眼評定。
唯一能确定的是,大餘人的部隊被暫時擋在幾十公裏之外,他們的鐵蹄短時間內不會踏上這片土地。
盯着霞雲太久,沈鳶的眼睛有些刺痛,她久違地低下頭揉了揉眼睛。
“殿下,進去吧。”楊清元勸她。
沈鳶沉聲問:“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這麽多年大餘人都沒和朔北人爆發過大規模沖突,為什麽突然這個時候出兵?”
她凝視楊清元:“在這個時候。”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這個時候,在她和親之後不久。
楊清元凝望她一刻,嘆息:“大餘與朔北都與大周接壤,幾十年來各與大周有摩擦,從大周邊境入侵得來所需物資,反倒各得其所。如今大周和親朔北,意圖單與朔北結盟抵抗大餘,合作若成真原先的平衡便要被打破,大餘人自然要有動作。”
原來如此。沈鳶心中一窒,沒想到這場戰事竟是因自己而起。
怪不得剛剛楊清元看她的眼神,如此意味深長又諱莫如深。
但轉念想來,這一切不該有她的責任。
畢竟定政策的不是她,決定和親的也不是她,她不過是個工具,被大周朝廷送出去,最終也會随朔北部的陷落生命如流星隕落。
她又問:“我就算死在這裏,對大周來說還是算有功的吧?”
楊清元一怔。
沈鳶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到了身在淮南的父母。”
父王說,她的肩上背負着大周朝的使命,要在漠北草原上履行她的職責。如她抗旨,全家都會受牽連。
那是她第一次了解到,原來他們的富貴生活其實從來搖搖欲墜,從不是她所以為的平和安穩。
如果她只是因戰敗被殺,雖然未能完成和親的目的,但還是有功的吧?憑着這一功勞,應能保父王母妃無虞。
楊清元目光有一絲閃動:“殿下放心,大周的朝廷不會忘記您的付出。”
那就好。沈鳶彎着唇角重新望向那條地平線。
暮光中,好像有人影閃動。
作者有話說:
弄了個封面,預計今明兩天會更新,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