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吹埙

玉姿道:“奴婢從前在宮裏做事時經常要做縫補的事,什麽樣的料子都經手過。您要是信得過奴婢,就交給奴婢看看。”

沈鳶猶豫了一下,點頭。

想來是她過分緊張,又過分保護母親給她的念想了。

玉姿拉着沈鳶:“您先去休息!床都給您鋪好啦!”

沈鳶揉太陽穴:“我還不困呢。”

玉姿拍松了被子:“您白天在外面走了一天了,也該早點休息養養精神。奴婢都打聽過啦,汗王這幾日整晚整晚地處理軍務,今晚肯定不回來呢。”

沈鳶癟癟嘴。這個小奴婢總是這樣,像個媽媽一樣,她的飲食起居都要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好聽話地躺下來。

新換上的鵝絨被也是她從家裏帶來的,松松軟軟,比之前岱欽蓋的氈被舒服多了。沈鳶躺在被子下面,渾身像裹了一層軟綿綿的輕薄雲朵,只露出一顆小頭,轉過來望玉姿。

玉姿伸個頭湊上來:“殿下有什麽吩咐?”

沈鳶垂眸思忖,道:“你說朔北人真的會把大餘人的入侵怪在我的頭上嗎?”

玉姿一驚:“您怎麽會這樣想?!”

沈鳶抓了抓被邊:“他們其實是會怪到我頭上的吧?如果我沒有被送來和親,也許大餘人不會出兵。”

玉姿頓了一下,問:“誰說的這些?”

“今天楊清元提醒我的。”

玉姿叉腰怒罵:“這個人!好端端的亂說什麽吓唬殿下!虧我以前還拿他當同鄉看!”

Advertisement

沈鳶搖頭:“他是好意提醒我,讓我離朔北士兵們遠些。”

玉姿道:“什麽好意!有這麽說話的嗎!大餘人來攻和您有什麽關系,再說又不是…”

說這種不敬之言還是下意識地會有顧忌,玉姿聲音放小了些。

“又不是您要來和親的!”

沈鳶沉默,手抓在被子邊沿,往手心裏拽了拽。玉姿垂下叉腰的手,立在榻旁看她。

“我怕。”沈鳶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怕我不能融入這裏。”

“殿下…”

沈鳶直勾勾望着帳頂:“頂着異族的身份,被人以仇視與警惕,再怎麽都不能融入吧?”

玉姿蹲下來,握住沈鳶抓着被子的手,那手冷冰冰的。

“殿下不要這麽想。”玉姿安撫她:“很多時候人都是自己吓自己,以為自己要完了,以為前路完全被堵死了,都是在心裏,自己吓自己。”

她眼睛亮亮的:“奴婢以前在宮裏伺候的時候,一步步走過來也很辛苦,總怕自己一個疏忽就丢了性命。可是宮裏的嬷嬷對我說,人都是這麽一步步走過來的,越害怕還沒發生的事就越容易走錯路,什麽都不想堅持走下去往往能笑到最後。”

“殿下不要多想,咬着牙繼續走就是。”

沈鳶的手被玉姿握得溫暖,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終于被她收回了一些。

玉姿展開笑顏:“殿下這麽勇敢冷靜的人,在大餘人入侵的時候都沒怕一下,還能反過來安慰奴婢,又怎麽會怕自己不能融入呢?”

她重新站起來幫沈鳶整理被角。

“都是小事。您呀,就是想太多!”

沈鳶的臉往被子裏縮了縮,閉上眼睛點點頭。

燭光熄滅,榻上那個陷入夢鄉的姑娘氣息均勻。

玉姿吹滅蠟燭後,來到榻前俯下身子,動作輕輕,掖好被角。

睡夢中的沈鳶覺得有人抱住了她,那人還是一如既往不會控制力道,環抱的力度差點沒讓她悶死。

她醒了過來。

“汗王。”她揉揉眼睛翻了個身,面對他滾到他懷裏。

半睡半醒的話語像在夢呓,很輕很柔,帶着少女的嬌嗔。岱欽“嗯”了一聲,把她往裏塞了塞貼近自己。

沈鳶和玉姿都以為他今晚不會回來了,可他還是來了。

“你換了被子?”岱欽問。

沈鳶猛地清醒,手臂抽出來忙不疊地向後伸摸索什麽。

“原先的氈被還在…還在這。”

她怕岱欽會不高興,特地把氈被疊好放在另一側,保證不會觸動岱欽早就形成的生活習慣。

黑暗裏胡亂摸索的手被岱欽拽了回來。

他低下頭,臉埋進沈鳶的頸窩裏,沒有顯出任何不悅來。

胡須紮得人實在不舒服,被他控制住的小王妃汗毛直立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手臂交叉貼在身前自衛着。

這次,那人沒有繼續。似乎是察覺她的緊張不适,他頓了頓,松開她,翻過身子,便睡去。

只這一頓操作下來,沈鳶是完全清醒了。

身邊的岱欽沉默不語,背對着她,不久之後氣息便起伏有序。寂靜中沈鳶卻抓着錦被一角,平躺着睜眼看那一片空洞的黑暗。

忽然聽到外面傳來的隐隐樂聲,樂聲空靈悠揚,穿過星空進入帳內,在沈鳶耳邊回蕩。

像是從遙遠故土飄蕩來的鄉音,是在這裏不曾有的一份婉約悲戚。沈鳶鬼使神差地,掀開錦被,翻身下床,披上鬥篷,蹑手蹑腳地在黑乎乎的帳內步行至門口。

衛兵還站在外面守衛,看到王妃探出個頭朝外望,都退開兩步給她開闊視野。

遠處有一個人在吹埙。他背對着營地,身披銀白月華,站在水波粼粼的溪邊,持埙而立。

夜風徐徐,衣袂飛揚,與緩緩埙聲相得益彰。

沈鳶認出這個人,是早上見到的楊清元。

平日裏他都是皮革加身與朔北人一般打扮,若不瞧他的面孔,真的看不出來與朔北人有何分別。

只此時他站在月光下面對溪流吹響陶埙,挺拔的背影顯出的形象卻與這裏格格不入,像極了謙謙君子風雅文人。

沈鳶抱着手臂迎風而立,看他一曲吹畢,擡頭望天,背影隐隐顫動。

距離遙遠,但沈鳶确定自己聽到了他的沉悶嘆息聲。

楊清元轉身準備離開,看到站在帳外注視他的沈鳶。

他愣了一下,随即略略欠身。

沈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站了這麽久!兩人遙相對望這幕全被朔北守衛門看了去,這可不妙。

她來不及回應,清醒之後立馬轉身鑽回卧帳。

……

沈鳶感到這幾日天氣漸暖,再不如之前那般寒冷肅殺。她從随身攜帶的書上看到,朔北人會在五月過一個重要的屈古納節,以慶祝氣候溫暖萬物複蘇。

她沒算過具體日子,只覺得日期應該近了,結果這天撒吉就捧了個衣盒進來。

“過些時日就是朔北部的屈古納節,汗王會在這日巡游上都,召見官員與牧民。按照慣例是王後在旁陪同,但眼下汗王還未立後,就要由您伴駕了。”

撒吉走上前,打開盒子,拿出一件顏色鮮豔的裘衣,向沈鳶展示朔北王妃要穿的正式禮服。

沈鳶問:“我到時就要穿着這個陪同汗王嗎?”

撒吉點頭。

第一次見到這麽色彩鮮亮華美雍容的裘衣,與她以往在江南的清雅穿戴截然不同,沈鳶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撒吉悠悠地介紹:“這是汗王妃們一代代傳下來的,也有一百來年的歷史了,不過王妃們只在重要場合穿它,穿戴的次數不多,奴婢們保存得也仔細,這麽多年了還像新的一般。”

沈鳶驚嘆。這樣華麗的服飾她生平也只兩次觸手可及,一次是加封公主封號時,一次是現在。可想而知此裘衣的繁複華美。

只她又擔心,她這個小身板能撐得起來嗎?這看起來可比加封那次的禮服厚重多了…

撒吉早就想到這層了:“您先試穿一下,奴婢就着您的尺寸修改。”

沈鳶彎眼:“好。”

玉姿、撒吉兩個人一左一右幫沈鳶穿戴,果不其然,沈鳶嬌小的身子根本撐不起來轉為朔北女人定做的衣裳。不是冠帽太大,就是衣襟太松,再就是裙擺太長。

總之要改的地方實在太多。一個早上下來,沈鳶縮在厚實寬大的禮服裏面,像是身上套了個殼子一樣動彈不得,任憑撒吉量尺和記錄。忙活了一個時辰才終于把這快壓死人的衣服卸下來。

沈鳶和玉姿同時抹汗。“咱們這是好了吧?”

撒吉停了筆,不緊不慢:“還要再幫王妃看看發髻。”

沈鳶和玉姿:“…”

沒辦法,沈鳶只得又坐下來,聽憑撒吉散了頭發重新梳頭。

她心想:還以為漠北生活的人真的完全不講繁複的禮節呢,原來還是和中原一樣!

一努嘴,後腦勺的頭發被拽了一下,頭皮瞬間酸酸麻麻。

“王妃先別動,忍耐片刻。”撒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奴婢正在重新編上辮子。”

沈鳶驚奇:“編辮子?”

她的發髻一直照着江南常見的女子發飾,或流蘇,或龍蕊,或雲髻,清新別致,蓬松輕盈,從來沒有編過長辮。一根辮子系于腦後,算哪門子發髻?

只當撒吉編好後讓她自己查看,沈鳶望着鏡中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有一刻晃神。

作者有話說:

排到PC榜了,如果在電腦上看的話肯定會忽略掉收藏的,所以^—^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重要的事說三遍嘿嘿)

還要感謝各位支持我給我評論的小可愛!你們的支持就是我碼字的動力!

話說我為啥每章都要網審,尋思着也沒寫啥呀( ???? ? ???? ),撓撓頭~?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