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巡視

一年一度的屈古納節很快就來了,朔北的岱欽汗王穿着深灰色的裘衣,站在屬于他的土地上,看遠方豐草萋萋一碧千裏,河流蜿蜒共長天一色。

十年前當他第一次坐上王座,上都還是朔北部的大半國土,那時它的周圍大大小小各部零散分布,都在等候他的鐵騎踏平他們的氈帳。

如他們所料,岱欽這位傳奇少年王最終收服了各個鄰部,将地界延伸到了與西邊大餘接壤的地步。

如今再遠眺,一望無垠都是他的疆土。

只是這樣廣闊的地界,偏偏就差點被大餘人攻破。

大餘!

是他下一個要踏平的地方!

岱欽的拳頭握緊,青筋在手背上暴起。

奴仆詢問:“已到正午,是否要啓動儀式?”

岱欽的身軀籠罩在日光下,氣度英武。“開始吧。”他下令。

屈古納節是朔北部最重要的節日之一,因草原的五月水草瘋長,漠北的居民将迎來氣候溫暖糧食充足的春夏季節,他們供奉偉大的長生天,祈求夏日持續得更加長久。

空地上早就擺好祭壇,岱欽帶着沈鳶在衆人的注視下走到祭壇前,跪地叩拜,衆人也随汗王跪倒。

沈鳶聽到他們齊齊發聲,異口同聲地念着祈禱詞,她聽不清他們的含糊話語,只知道所說的都是對長生天的感恩祈求。

沈鳶雙手握拳支在身前,閉上眼睛內心祈禱,祈禱遠在家鄉的父母兄弟能夠平安順遂。

交握的手被挪開,沈鳶睜開眼睛,看到身旁的岱欽已起身,他一手扶住懸在裘衣邊的腰刀,一手将她扶起。

幾個奴仆打扮的人擡着一只牛一只羊送到祭壇前,他們放下牛羊退開的同時,岱欽上前一步拔出腰刀。一道奪目銀光從刀柄沿着刀身疾速向上,在刀線的交點處射出星點,像夜星飛升入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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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起刀落,活牛與活羊的頭落地,鮮血噴薄而出汨汨灑在草地。

圍繞祭壇的衆人齊聲歡呼,由他們的王的刀,完成了對上天的祭祀。

沈鳶知道流程,但還是不受控制地屏住呼吸。她自知一言一行都受到衆人的注視,壓制住不适未挪開目光。

奴仆又彎腰上前,捧起牛羊的頭,放上祭臺。

祭臺前的岱欽随意擦拭過刀身,轉身闊步走回來,神情深沉步伐穩健,好像接連斬落兩顆動物頭顱沒有耗費他任何力氣。

岱欽看到小王妃沒有露出不适之意,在這種場合下撐得起王妃的身份,他展開手臂将她收攏進臂彎,垂臉看她眉眼微微含笑。

他的王妃,确實比剛來時有了很大進步。

“朔北的子民都在等候你,經過大餘部這一遭,部落裏人心躁動,急需你去安定。”岱欽的叔叔,可木兒親王對他說。

岱欽面如平湖:“這次不止在上都,其他地方我也要轉一轉,讓那裏的子民看到他們的王,知道他們的王有能力守護他們的家園。”

可木兒略驚訝:“你還要出上都?”

岱欽目光堅定:“這次大餘人攻破邊境防線長驅直入,生活在朔北腹地的子民都受到驚吓,我既然要安定人心,就不能只在上都。”

可木兒很了解他這個侄子,岱欽從來說一不二,他确認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于是可木兒略一遲疑就點頭:“那路上帶好護衛,安全為上。”

岱欽大笑道:“就算能殺掉我所有的護衛,也殺不掉我。叔叔不必擔心。”

可木兒知道他說的一點不誇張,一個岱欽能抵十個護衛。他看了一眼岱欽身邊的沈鳶,就退開了。

奴仆拉來白馬,岱欽問沈鳶:“會騎馬嗎?”

沈鳶點頭:“只被人帶着騎過一次,但我還不會騎。”

岱欽便握住她的腰向上一擡,輕松将她安放馬上,他翻身上馬坐在她後面。

“拉好缰繩。”岱欽道。

沈鳶握住缰繩,岱欽就握住她的手,夾馬啓程。

沈鳶只騎過一次馬,就是不久前大餘人入侵那次,她坐在兵衛的身前,第一次知道馬上飛馳的感覺。這次岱欽帶着她,速度比第一次慢些,只是一樣的颠簸。沈鳶緊緊抓着缰繩,不讓自己掉下去。

朔北也與大周朝一樣,會将國土分成多個地區,這裏不稱“州”或者“省”,只稱“部”,由親王或部首來管理。

岱欽帶領的一小支精銳王隊很快出了上都,在太陽未落之時進入鄰近的乞立部。

王的旗幟飄揚上空,周邊的百姓紛紛跪地,迎接突然到訪的汗王。乞立部的部首薩爾連同萬騎、千長等各位官員也都接連趕來。

“帶我們去看看你們的倉庫與牧民,漫長的冬季已經過去,我們要利用短暫的夏季儲存足夠多的物資。”岱欽說。

部首薩爾明顯措手不及,他本已命人去準備好酒和肉招待汗王,哪成想汗王根本沒想過歇腳直接就要去看倉庫和子民。

他只得硬着頭皮帶岱欽去看。

和中原一樣,朔北人也會囤積物資,不過他們極少有米糧,囤積的主要是喂養牛羊馬匹的糧草以及風幹的肉食乳酪。

岱欽叫來文官看了賬目,又命人打開其中一間倉庫,風幹的草泥與肉食的味道撲鼻而來,嗆得沈鳶差點要打噴嚏。

岱欽看了沈鳶一眼:“雖然比不上你們中原人的儲糧,但對朔北人來說是可以救命的東西。”

衆官都投來目光。他們起先就注意到汗王身邊的小姑娘,看她全身朔北女子裝扮,但面容顯然不屬于這兒。此時岱欽同她說着陌生的漢語,他們恍然大悟。

原來是周朝送來和親的那個公主啊。怪不得,瘦瘦小小的,看起來一陣風就能給吹倒。

汗王怎麽會突發奇想把她帶在身邊?

令他們無比好奇的王妃突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儲糧。

“到了冬季,就連打獵都不能了嗎?”沈鳶問岱欽。

岱欽哂笑:“要是從雪地裏找,運氣好說不定能找到一兩只凍死的狐貍野兔。”

沈鳶“哦”了一聲。

岱欽又解釋:“冰天雪地裏,能打到的獵物尤其少,過冬的人不能總指着這一種過活。”

沈鳶點點頭,有些沉默。

其實她想象不到的,別說在雪地裏打獵,就連雪,她都沒見過幾回。家鄉的冬季下雪,最多在地上結薄薄的一層白,哪裏有過岱欽口中的冰天雪地?

岱欽以為她是憂心冬天的生活,話鋒一轉:“這是對軍隊和牧民,你照樣會有新鮮的牛羊肉與瓜果。”

我知道呀,沈鳶心想。不管民間怎麽天災怎麽饑荒,朝廷裏總有源源不斷的物資供人享樂,這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只她一擡頭,岱欽已轉身走了出去。

“帶我去看看牧民,特別是那日受過大餘鐵騎侵害的。”岱欽命令。

漠北草原地廣人稀形不成中原那樣的城市,朔北的各個子部人口管理其實十分松散,子部與子部之間總會出現不少無人居住的真空地帶。正因此當日大餘人一支精銳騎兵突然襲擊,打得朔北人措手不及,當他們反應過來時,大餘人已近上都。

岱欽率領部隊前去支援,關鍵一戰就在乞立部境內,大餘人的鐵騎曾踏倒部內牧民們的圍欄,踢爛過他們的帳篷。

牧民們都還驚魂未定,但是一看到天神一般降臨的岱欽汗王,都又瞬間收起擔憂,跪地不起感激涕零。

岱欽下馬面對他們,告訴他們有他坐鎮,大餘人不會再來。夏季将至,他們要抓緊屯糧,為自己的家庭,也為軍隊的供給。

牧民們都叩首。他們很多人是第一次見到汗王,看到汗王竟然如此年輕,又如此英武,如此氣度不凡,都覺得看到了真正的神袛。他說的話,他們莫敢不從。

一個老牧民顫巍巍地上前,想把家裏剛出生的羔羊獻給汗王,岱欽拒絕了。

“我來是要你們安心,不會要你們的任何東西。”他說,挺拔的身姿在夕陽下更顯神性。

老牧民又拿來一條紗巾:“這是我的妻子生前親手織的,大餘人來的時候她正在喂羊,被他們的馬蹄踢死了,是您斬下那個人的頭為我們報了仇。這條吉達是和平的象征,望您能允許我獻給王妃娘娘。”

岱欽目光微微閃爍,他颔首,同意了老牧民的請求。

岱欽轉頭想把老牧民的願望翻譯給沈鳶,卻見沈鳶已踏步近前,笑意盈盈地低頭讓老牧民為她戴上白色的吉達。

“願全知全能的長生天保佑王妃娘娘。”老牧民道。

沈鳶說:“謝謝。也願長生天保佑你。”她用朔北語回答。

看着這一幕的岱欽眼裏有說不出的驚奇。

作者有話說:

攢攢存稿進入下一段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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