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學習
岱欽知道自己不該總留宿王妃一處, 他從前也并不看重歡好之事,但自從有了沈鳶,食髓知味, 便再克制不住。此刻他湊近她, 不死心地想确認:
撒吉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鳶有些無語。
沈鳶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岱欽心裏燃燒着的最後一點火苗只得熄滅。他慢慢松開沈鳶, 倒靠在矮墩上。寬大的身軀懶洋洋地向後依靠, 兩只胳膊大開大合擱置矮墩兩邊。
夏日的陽光充裕,穿過帳門強烈地拍打着岱欽刀削式的臉龐,五官高低錯落如起伏山巒,山腳下盡是拉長暗影,明暗交疊相錯叫人看不清真實面容。
唯有那雙深邃眼眸無遮無掩,在日光中呈現明亮的琥珀色, 直直地射進沈鳶眼裏, 像狼盯着獵物般粘稠, 目光裏卻沒有任何殘忍意味。
“你和楊清元,是不是走得很近。”他突然問。
沈鳶一驚, 好端端的為什麽問起他來了?難道竟是因前一日的解圍, 令岱欽心中生疑?
再次回憶起昨夜種種, 無論她如何作态,在朔北人眼中,從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與楊清元都是周朝人, 放在一處更惹人懷疑!
“楊大人與玉姿相識,妾只見過他幾面, 并不十分熟識。”沈鳶謹慎着措辭回答。
“那正好。”岱欽忽然像是沾沾自喜發現了什麽遺失點:“他也是周朝來的中原人, 在我朔北呆了許多年, 有頭腦也有身手, 在你身邊能護你周全,你有需要也可随時差遣他。”
沈鳶驚詫地望着岱欽。
“怎麽?”岱欽問。
沈鳶道:“他是外男,放妾身邊只怕不合規矩。”
岱欽哈哈一笑:“這有什麽?只是日後你若有需要可随時召他,他既是我的手下,自然也就是你的手下。”
沈鳶搖頭:“這樣終歸是不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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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們中原人的規矩,不是我們朔北人的規矩。”
岱欽摸了摸她的臉,眯起眼睛笑道:“我的王妃這麽膽小,就算把人塞到帳子裏,也做不出什麽。”
被他說得羞窘,沈鳶又氣又惱,一伸手拍落了他的手。
岱欽笑道:“正好你不是想去學朔北的文化,楊清元學問甚高,可為你答疑解惑。”
他承諾過要讓沈鳶在這裏立足,就要給她以可照應的人,讓她能融進朔北的氛圍。
小王妃低頭靜靜沉思,又詢問:“汗王真的什麽都願意教?”
岱欽道:“你還有什麽想學?”
“那還想學,騎馬。”沈鳶捏着尖尖的下颌:“妾騎了幾次馬,卻還不知道如何上馬下馬,如何控制自己的馬。”
來朔北不過短短數月,就已經經歷了許多事,從抗擊大餘,到巡視子部,沒有家鄉王宮的舒适軟轎與車輿,只能騎馬而行。因她始終不會,每每需要依賴他人,靠着他人的扶持。
沈鳶知道,學會如何騎馬,如何在馬上飛馳,是她在朔北生存的重要一步,也是她獨立自保的重要一步。
岱欽怎能想到是這樣的回答?他以為他的小王妃會要些書來看,又或者是想學一些安安靜靜的學問…卻沒想到,是要學最簡單又最外放的騎馬!
他仰頭大笑:“既然你想學,我教你!正好,我的乞言察蘇還停在外面。”
乞言察蘇在朔北語中是“白雪”的意思,岱欽給自己的白馬取這個名字,名如其貌。
沈鳶搖頭:“等月事過了再學,現在還不行。”
她指了指自己的裙擺,示意再颠簸又要弄髒衣服。
岱欽笑道:“好,只若你真的想學,這身衣服還不太行,可讓撒吉替你找一些騎馬的便裝來,再帶些護具。”
岱欽倒不擔心她會從馬上摔下來,有他在旁邊護着,她必不會落馬。只手握缰繩,月退夾馬身,總會磨損,他就怕她的嬌嫩皮膚要磨出血泡。
沈鳶十分認真:“您說,妾一一記下來。”
說着,拿出來紙筆,俯身埋頭在案幾上。
果真是真心誠意,要将騎馬學會。
……
事情總是一傳十十傳百,才過了一天,整個上都的人都知道了岱欽拒絕立後、驅逐紮那的事情了。他們都首先想到了在岱欽身邊的王妃,轉而又想到王妃身後的大周王朝。
能讓岱欽做出這等反常事來的,原因總不會是一個單薄的小女人,只能是她背後的政/治勢力。
難道真的要和大周朝達成什麽合作了?他們紛紛找人求證,他們的猜想繼而被徹底證實。
可木兒親王特地命人把岱欽在宴席上說的話透露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岱欽有意修書給大周天子,要合兵攻打大餘。
總有人心有芥蒂。和親當日,周朝使官可是當着他們的面拿出诏書,要求朔北俯首稱臣的!朔北與中原從來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關系,什麽時候允許對方騎到自己脖子上來了!現在朔北要主動聯合周朝,這不是在舔着臉示好又是為什麽!
這些王親貴族心有不滿,都想當着汗王的面要個說法。
現在汗王坐在他們面前,唇線繃直神态冷淡,靜等着他們說出內心的訴求。
“周朝憑什麽成為我們的夥伴?以前我們攻打他們,現在反而要和他們結伴,你讓別人怎麽看我們?”
岱欽的兄弟穆沁率先說話,他與岱欽、紮那同父異母,但在老汗王的兒子中年齡最大,是新一輩中除岱欽之外威望最高的。
此時他來發言,身後無疑站了一幫支持之人。
岱欽一只手撐在案上,歪斜着身子:“我們接受他們的和親請求,就是已經有意休戰交好,那個時候你們怎麽不說?”
“那怎麽一樣?我們與他們和親,是要他們進獻物資,我們在上他們在下。”
岱欽的嘴角在濃須之間扯出一個弧度,他開口:“我要和他們合兵,也是有條件,要他們能為我們提供後援分散大餘的兵力,還要他們為我們定期運來物資,支撐我們後備補給。照樣是我們在上,他們在下。”
幾個人面面相觑。
“他們果真願意接受這些條件?”穆沁質疑。
岱欽道:“你覺得他們敢不敢不接受這些條件?”
穆沁略沉思。
另一人質疑:“大餘人才剛剛來過,我方兵力折損嚴重,周朝軍隊疲軟,即使兩方合力,也打不下來。”
“不錯!現在各部的氣勢都弱,剛剛經歷一仗誰敢保證就能反擊成功?”
“周朝軍隊那個鬼樣子,有他們還怕拖我們的後腿呢!”
“照我說,不如直接南下幹他/娘的一票,讓将士們都恢複恢複士氣再說!”
衆人皆哈哈大笑。
在座的這些人,個個都是王室貴族,不是老汗王的兄弟便是子嗣,他們手中握有兵權,能與上都的汗王分庭對抗,站在王座面前放聲大笑毫不畏懼。
岱欽撩起眼皮問站在角落裏的可木兒親王:“王叔,你怎麽看?”
一直不說話的可木兒被點了名,立馬表态:“一切皆由王上作主,你有了決定,我們照做便是。不過,幾位王爺說的話,也實在不無道理。”
老狐貍。岱欽心裏冷笑。攢動這些人來他帳中質問的是他,一臉無辜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的還是他。中原人的那一套世故真的被他融會貫通了。
岱欽招手,招來楊清元。“說說你的想法。”他問。
衆人又把目光投向楊清元。這個中原人他們早有耳聞,一個被俘虜的周朝世子,憑什麽能呆在汗王身邊受到優待?
只見楊清元走到沙盤前,指着朔北、大周與大餘的三國接壤地圖,不緊不慢地回答:
“依臣愚見,大餘國南邊接壤大周,東邊接壤朔北。大餘的上都靠東偏南,正在國境邊緣,若受朔北、大周東南合攻,必然受到重創,如大餘王族不想被俘只能遷都西北。”
“但大餘國土雖大,地廣人稀管理松散,大部分地方四季嚴寒無人居住,遷都過程必然損耗嚴重。我等只需要重創一次再合圍耗緊他們的兵力物資,不出三個月,待到冬日來臨,大餘不攻自亡,大半國土皆可收歸朔北所有。”
“因此,攻打大餘的兵力無需太多,前鋒必然是精銳,後續只要補給供應充足,配備精良包圍戰術耗死他們,便不怕他們反擊。”
楊清元手持指揮棒在沙盤中演示,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剛剛還在戲谑揶揄的衆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岱欽的嘴角上揚,又問可木兒:“王叔,楊清元方才所言,您覺得如何?”
可木兒眼看着自己踢出去的皮球又被岱欽三言兩語地踢回來,只得不動聲色地回答:“他說的确實在理,只是後備供應一直都是我朔北的大問題。”
“這個大問題可以按照汗王提出的法子,讓南方的周朝替我們解決。”楊清元垂目答。
衆人又都瞥向他。這次,他們的眼神從懷疑輕視變成了鄙夷。無論在何處,忠誠,始終是英雄們重視的第一品質,一個抛棄故土出賣國家的人,無論多有能力,都只能做小人。
岱欽起身道:“與其擔憂如何補充供給,不如先想一想咱們的軍隊能不能團結。”
他踱步走到衆人面前:“剛剛你們說你們的軍隊都被大餘人打得疲軟無力,難不成是想說,即使國家有需,你們也無法派出軍隊?”
衆人都默不作聲了。
岱欽站在衆人面前,第一排的穆沁首當其沖承受汗王的直視。
只是穆沁作為汗王的長兄,骨子裏并不懼岱欽。
“我只知道,要是沒有充足的糧草軍備,就算我肯讓将士們征戰,他們在馬背上也不一定能打得起精神!”
岱欽的眉頭輕顫,挑起眉尾拉長深刻的眼睑折痕。
他知道他們的意思。
話語裏句句為着手下的将士,骨子裏卻時時繞不開私利。他們想要和平享樂,能有數不盡的金銀物資。
替上都的汗王苦哈哈地賣命,憑什麽?
這就是岱欽所怒的。十年打拼,建立一統帝國,有了土地與人口,分配了資源與權力;但成功之後大家都沉溺于享樂,已有太久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大戰,許多人,已經從骨子裏丢失了游牧民族的立足之本:野性。
更重要的是,合久必分,恒古不變。軍權與管理權一旦通過封地的形式分散,接下來的走向就是分裂。
杜特兒汗王曾拉着小岱欽的手,教育他:中原王朝就是如此,三百年一輪回。帝王之術、集/權分權,是中原讀書人研究了上千年的學問。我們終有一天要面臨和他們一樣的難題,到時只能向他們學習。
如今果真應驗。
作者有話說:
抱歉評論不能一一回複,很感謝大家的支持!
感謝在2022-01-11 22:15:16~2022-01-13 18:38: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033264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