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勝負

太妃所住的這一片像是從朔北王宮單獨開辟出來的區域, 幾座白色氈帳簇在一塊,遠離上都最中心最熱鬧的營地,人煙稀寥、疏離安靜, 就連圍繞氈帳生長的草地都因為少被踩踏而更茂盛些。

誰也不會注意到, 諾敏太妃的帳子前,僅僅三個女人, 就于這小天地中搭出一塊賽場, 中央蓄勢待發的兩個家奴被她們的目光緊盯着,只覺得如今的氣氛竟比當初在衆目睽睽之下更緊張些。

帖爾班彎着腰身,望着面前同樣含胸蓄勢的蘇木爾。清爽的秋風刮過微陷的太陽穴,帶走攀附其上的一滴細小汗珠,帖爾班甩了甩頭。

怎麽說呢?這次他和蘇木爾對戰,心裏屬實打鼓。只因他打心眼裏還是有些怵蘇木爾的, 覺得和他實力上有差距。

上一次他輸了, 這次又會有不同嗎?如果再輸, 丢的可不僅是他個人的臉面。那他又會受什麽樣的懲罰?

畢竟他們家奴,受主人管, 也受主人養。不同的奴都對主人有不同的用處, 他這號人的用處, 就是為了給主人臉上增光。

要是增不了光,他就連做家奴的價值都無…

帖爾班鼻腔裏噴出沉悶的氣息。

“快呀!讓大家瞧瞧你的厲害!”不遠處那個小主人又在叫嚣。

真是頭疼。

摔跤不可能一直僵持,雙方起初還在相互試探, 找準時機就要出手。

帖爾班應着小主人的要求,猛然跨出一步, 以極強極大的力道向蘇木爾的腰窩處沖去!

……

福團兒慢悠悠地吃完了空地上的兩堆草, 飽了。

擡起長而黑的脖子, 看到被主人凝視的那片區域中, 一個大漢已經将另一個大漢壓在地上,徹底制服了他。

“好!”小主人的對面一個胖乎乎的姑娘拍着手掌歡呼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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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爾班喘着粗氣,望着這一切,有些愣神。

他居然,這麽容易就贏了?

在外人看來他們确實僵持試探了好幾個回合,比得難解難分,可身處其中的人卻知道,自始至終都被對方留了一些力道,被對方主導着這場比試的結果。

蘇木爾伏在地上:“這次确實是沒有準備。”

“輸了就是輸了,找什麽理由呢!”谷蘭穆鼻子一哼:“我說上次就是因為有岱欽哥哥幫你才讓你占了便宜,這次果然露怯了吧?”

蘇木爾跪地直起身:“是。”

谷蘭穆可高興了,她回去要和所有人說,這個蘇木爾啊,本來就是僥幸得勝,其實最厲害的勇士還得是她家的家奴!

她一轉身,沖沈鳶道:“你們可都看到了!帖爾班才是真正的勇士!”

諾敏沉默不語,還在為之前的事失神。

只沈鳶扶了扶額。他們草原的人,對一個勇士的名頭執念怎麽這麽深!

“行了。”她說:“這下也沒必要打斷蘇木爾的腿了。”

谷蘭穆得償所願,驕傲得很。一個嬌生慣養的少女罷了,得了眼前的事,就把先前要做的事抛之腦後。

谷蘭穆向帖爾班打了個響指。“過來。”

帖爾班哈腰上前,俯首聽命。小主人從衣服裏掏出一粒金稞子,随意地丢給了恭恭敬敬攤合雙掌舉在頭頂的奴仆。

“賞你的。”她學着父親賞手下的姿态,有模有樣。

“感謝小姐的賞。”帖爾班低聲領賞,然後心虛地看了蘇木爾一眼。

谷蘭穆擡高了手臂,鼓勵似的拍了拍彎腰也比她高出許多的奴仆的肩膀,像拍一只聽話的小貓小狗。

想到些什麽,猶豫一下,然後又掏出一粒金稞子,扔給了蘇木爾。“賞你的。”她傲氣滿滿地說。

太妃們的住處,朔北王宮的邊緣地帶,只剩下沈鳶與蘇木爾。

蘇木爾跪地:“娘娘肯為小人解圍,小人感激不盡。大恩大德絕不敢忘!”

沈鳶淡然:“起來吧。只是舉手之勞。”

“這不是舉手之勞,是在救小人的命。”

沈鳶一怔,只聽蘇木爾繼續說:“若不是娘娘攔下谷蘭穆小姐,到了汗王帳前,小人不可能活。”

她怎麽忘了。去了汗王帳前,聽完關于太妃私情的陳述,不管信不信這事,蘇木爾一定要死。就算岱欽心軟,其他王族的人也不可能留他。

天空壓來大片綿厚白雲,雲邊被滾過的金邊燙得都要化了,甚至燙到他們二人的臉上。

“其實你是可以贏的吧。”沈鳶說:“為什麽故意輸給他呢?”

蘇木爾停下拍灰的動作,遲疑地問:“娘娘怎麽知道的呢?”

“就是直覺吧。畢竟我看過你前一次的比賽,那次你表現得很勇猛,即使一開始被壓制,也能堅持到最後反撲,不像今天很快就認輸了。”

蘇木爾彎了彎薄薄的唇角,澀然道:“谷蘭穆小姐一高興,興許就不會再來找小人的麻煩了。”

沈鳶道:“可你們不是最看重勝負?”

嫁來朔北,身邊人說的最多的就是朔北人看重強弱勝負,絕不會屈居人下,朔北人向來直來直往,不像中原人那樣會曲意逢迎、弄虛作假。就連楊清元也說,朔北人依靠武力征服立國,只崇尚強者鄙夷弱者。

蘇木爾只搖頭:“小人只知道,要是再惹怒谷蘭穆小姐,主人和小人都會有危險。為着主人的安寧,這點讓步又算的了什麽?”

“再說,家奴讨主人或者其他主子的歡心才最重要。”

沈鳶被他說服。其實都是很簡單的道理,朔北人也是人啊,朔北的社會也遵循一般社會的規則,能有多少區別?

“那中原呢?”

許是觀察出小王妃的平易近人,一直被提問的蘇木爾突然反問,寬而堅毅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孩童求知般的好奇。

“娘娘家鄉應該很富裕吧,小人聽說中原的每個人家裏都有成堆成堆的牛羊肉和奶酒,有千百年都不破損的土磚房子,金銀遍地都是随随便便就能塞滿一車,用一輩子都不發愁。這是真的嗎?”

蘇木爾很好奇,很興奮,眼裏閃着光。本來是無畏勇士的模樣,此時卻像極了一條撲閃滿含憧憬的眼睛的大黑狗,急欲把內心的想象落地成确定的現實。

沈鳶:“?”他們朔北人都這麽想象中原的?

“也不是每個人生活得都很好,富裕之人是少數,大部分百姓日子也很苦。”她說:“富人家裏、王侯家裏也有奴仆,不是自由身,和你們一樣。其實,中原和朔北沒有相差很大。”

蘇木爾明亮的目光沉黯下去。

沈鳶還是忍不住問:“你之前為什麽會這麽想我們?”

“大家都這麽說。”

沈鳶:“…”

沒多少人去過中原,只經常見到從中原來的各樣物資,是他們從沒見過的東西。口口相傳,慢慢形成對那遙遠之地的神奇想象。

遍地黃金,吃喝不愁,人人富裕,社會大同。

竟是漠北草原的寒冬裏人們在一起取暖時最愛聽的傳說。

沈鳶笑嘆:“要是真的,我也不會被送來和親了。”

後方的帳簾撩起,剛剛回去找尋東西的諾敏太妃走了出來。

走近沈鳶,将羊皮袖套套在沈鳶小臂上,遮住被谷蘭穆鞭撻開裂的地方。

“有勞了。”沈鳶說。

諾敏點頭,略有踟蹰,後終于下決心開口:“今日的事…”

“您放心,我不會說的。”

諾敏太妃擡眸,眼角的細紋每每蘊着成熟風韻,此刻卻只剩下深重憂慮後的感激。

她下意識地看了蘇木爾一眼,蘇木爾也看了她一眼,兩人目光相觸,立刻就別開。

沈鳶看在眼裏,沒有說什麽。

早在諾敏太妃趕來護蘇木爾的時候,她就看出了內情,他們兩個人确實有情。

其實這事她不該過問,畢竟一面之緣,她又只是個不受人待見的異族王妃。

但就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突然心裏過分難受。許是因為,有某種同病相憐之感,雖然他們的處境并不相同。

是以,現在她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回頭去牽福團兒。

“沈鳶…”諾敏太妃輕呼,又住口,也實在不知該說什麽。

小王妃沒有回頭,騎上福團兒,拉起缰繩,沿着來時的路掉頭回去。福團兒撒開蹄子,跑得好快。

回到出發之地,不出所料,高大的汗王還沐在晨光裏等她。

“有進步。”他彎了濃重的眉眼微笑,伸手要她下馬。

“先…先不下來了。”沈鳶紅着臉:“還是請您上來吧,我們一同回去。”

岱欽輕輕皺眉,不太理解沈鳶的訴求。

“月事帶又漏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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