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取名
沈鳶已懷孕兩月有餘。
那些私底下嘲笑她不孕的人臉被打腫了, 都閉了嘴。
岱欽聽聞後立刻就趕了回來。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在草原上二十多歲還無後人實屬罕見,大家私底下不僅在嘲沈鳶, 也在盯着岱欽。而今, 他終于将有子嗣。
他伸出手掌輕輕按在沈鳶的腹部,即使那裏依舊平坦看不出任何鼓起。
帳子裏站着沈鳶的貼身侍女, 她們都在等着汗王說些什麽。但等來等去, 只聽到他低低說了聲:
“好。”
撒吉和玉姿都抿唇笑。
他轉而又問了很多事情,比如要注意什麽,要怎麽做之類的。只因卻哈罕說了一句“月份小會有些不穩,需要多注意”。
撒吉照顧過多位老王妃,很有經驗,都一一答了。
岱欽和沈鳶認認真真地聽着, 像是剛入學的學生似的。
到底是沒經歷過。
沈鳶好歹還聽說過女人們聊天時說起過, 長兄娶妻之後也見過長嫂懷孕的過程, 至少沒那麽懵。
但岱欽一個大男人平日裏只和大男人們在一起,女人們的那些事情他極少接觸過。當初是有了小王妃, 才知道女人還有月事這種事, 然後月事停了就有可能是有了身孕…
放在其他男人身上, 即使妻子懷孕也不會太過緊張,尤其對于姬妾成群的貴族老爺們來說更是如此。因為生養孩子這件事對男人來說就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但岱欽顯然不是這樣,他很關心, 想要顧全周到,這并不完全因為這孩子來得珍貴。
沈鳶笑說:“撒吉她們都會照顧我的, 放心好了。”
岱欽颔首。坐了一會, 開口說:“你不能再跟着我南下。”
沈鳶點點頭:“是呀。”她這情況是一定要留下來養胎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他突然有些沉默。沈鳶湊上來依偎在他懷裏, “你只管去,不用擔心我。這裏有這麽多人,他們都會照顧好我。”
她肚子裏懷的是他的孩子,誰會不好好照顧着呢?
但岱欽還是沉默了一會。
晚上岱欽叫來了撒吉,又問了沈鳶的情況,問來問去都沒能問出最想問的那個問題。但撒吉一葉知秋的人,一早聽明白了。
他真正想問的是,真到了那一天,沈鳶能不能順利生産?
因他曾親眼目睹生母因生産而死,誕下新的生命,送走舊的生命。生母臨終前,他進産房見了她最後一面,雖然産婆用被子遮住了血污,但刺鼻的血腥味無處躲藏,直往他鼻子裏鑽。
記憶裏的生母生得極美,但那時候她躺在被子裏只露出頭,兩頰消瘦臉色慘白,根本不像活人。
他第一次意識到,人是可以這麽沒的。
草原上生命易逝,除了天災與疾病,男人多亡于戰亂,女人多亡于生産。短命者多,長壽者少。
岱欽會下意識地想到這點,再正常不過。但是越是在意,就不願明着提及。
幸而撒吉老道,說:“有長生天庇護,有汗王在旁,娘娘一定能順利生産。”把這個問題搪塞過去了。
要有他在旁…但他很快就要南下了。岱欽繃着唇思索了一會說:“我會很快回來。”
回到大帳,岱欽又召了穆沁。
“大哥,你留在這裏。”
穆沁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此時他只想說:憑什麽要我留!
到中原,去那二十一州去那京都看一看,是他們做夢都想的事情,偏偏這好事就輪不上他。
而且汗國不比周朝,沒有那樣的地大物博,也沒有那樣的大一統,他留下其實連監國也談不上,最多安定各部做岱欽的後盾。
怎能比得上去建軍功?
“我不留。”他把臉一別。
岱欽像是沒聽見,兀自說:“草原得有人守着,你留下來,我放心。”說完又定定地看他。
這眼神穆沁清楚,不是和他商量,是在給他下令。
穆沁合眼嘆了口氣。“行吧。選了我,其他人估計心裏都幸災樂禍死了。”想了想又說:“你可別讓我去照顧那個丫頭,這種事我做不來,而且我和她脾氣不對付。”
岱欽不怒反笑:“這種事自然不麻煩大哥,我有安排。只要你管好自己的手下,別再給她找事,那我就放心。”
穆沁臉色不好,擺手:“不會不會。你在南邊好好打,我在北邊站好崗,就等你把呼烏桓的腦袋帶回來,讓咱們踢着玩玩。”
這件事到底是允諾了下來。
岱欽不止留了穆沁,還留下了自己身邊的巴圖,以及蘇木爾。
他和沈鳶說:“讓巴圖他們跟着你,有什麽事盡管讓他去做。”
巴圖是岱欽身邊有軍功的人,蘇木爾也是跟了岱欽,都是他的親信,且手中都有兵,他讓他們跟着沈鳶,那就是讓他們聽從沈鳶。
這對她來說,是莫大的權力。但在這特殊時期,再重的安置也是情理之中。
沈鳶說:“好。”想了想又說:“那讓獨孤侯跟着你吧。他是周朝使臣,然而卻無處可去,既然你要南下就帶他一起,到了南邊他要走要留,都随他。”
她說的沒錯,獨孤侯的身份實在太尴尬了,他留在草原不适合,要回家可也無家可歸。還不如随軍南下,讓他自尋去處。
這是沈鳶念及舊情為他做的安排。岱欽同意了。
沈鳶得償所願,轉身去拿了新制好的狐皮披肩送到岱欽面前:“我學着做的,還行嗎?”
岱欽眼睛都彎眯了:“看着挺好。”然後突然嚴肅:“以後別做了,禦醫說你得好好休息。”
沈鳶拍拍自己的小肚皮:“沒那麽嬌貴,我天天閑着也沒事做,總不能一直躺着吧。”
她手裏拿着披肩,提裙跪到岱欽坐着的腿上,岱欽身形寬闊能穩穩載她,但還是出手框住她腰怕她摔倒。緊接着沈鳶就擡起披肩繞到他頸後,來回比劃着看是否合身。
兩人湊得極近,岱欽側眸時,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的絨毛,在日光裏又細又白,像蒲公英的冠毛輕輕一吹便能吹散。
他忍不住撫了撫小小的絨毛,卻見被撫的沈鳶停下動作有些走神。岱欽問道:“怎麽了?”
“從前我母妃也是這麽給父王制披肩的啊。”她指尖在披肩細絨間輕輕揉搓,嘆道:“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亂世裏南北斷了聯系,她還不知道皇帝已經逃到揚州見到父母的事情,她父母也不可能知道她懷孕的喜訊。
雙方都擔憂對方,卻又都觸不到對方。猶生別離,便是如此。
岱欽說:“等結束,我叫他們來見你。”
沈鳶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她時刻記着她家人的姓氏與身份。
他們姓沈,他們家族的江山被人所占,而欲占這江山的人除卻西北大餘,還有她的丈夫。她更記得兄長坐在馬上立志驅逐北方蠻族的場景。
将來…太難說了。這利益糾葛,早已一團亂麻糾纏不清,脫離了她掌控。
但有希望的星火總好過暗無天日,無論将來如何,沈鳶還是說:“好,我等你帶他們來。”
夜深了,朔北的大軍已集結,明日他們将向南去,到曾經是大周統治如今為大餘所占之地。嚴寒的漠北草原,将成牧民留守之所。
沈鳶有了身孕後不能再與丈夫同寝,但岱欽還是留宿下來。“明天就走了,別這麽麻煩了。”他說。
這晚沈鳶依偎在岱欽懷裏,十分安心。岱欽一直小心護着她的腹部,生着薄繭的掌心隔着裏衣觸到那一塊柔軟的地方,像是能觸到整個世界。
“就叫阿木斥吧。”
“唉?為什麽要叫阿木斥?”
“朔北語裏是太平安寧的意思,給兒子起這個名字正合适。”
“你怎麽知道就是兒子了?”
“肯定是兒子。大薩滿說一定會是兒子。”
“…”沈鳶氣鼓鼓一側身:“女兒也挺好啊。”
說到底還是想要兒子。呵,男人!沈鳶一把抓住岱欽胳膊,枕着睡去。
沉睡的女子氣息平緩,她身後的男人依舊雙目精亮如炬,在黑暗中灼灼閃光。
在沈鳶有孕後不久,他召來自己身邊的蘇木爾,除了安排安定後方的事宜外,還給了他另外的任務:
【若我大勝占據京都,由你護送王妃南下進京都。】
【若我再回不來,你和巴圖又制不住其他人。她父母如果還在,你也帶她離開草原向南走,帶她找她父母。】
座下的蘇木爾錯愕不已。“為…為什麽?”他簡直驚得說不出話了。
岱欽原本垂目凝望身前炭盆,聞言緩緩擡起眼皮看向蘇木爾,威嚴眸光一射來,蘇木爾就不敢再問了。
為什麽呢?岱欽扪心自問。
大概是因為未來的不确定性,也因為那次貴族們的反對。如他還在,萬事都可保全,如他出了什麽變故,那…沈鳶要怎麽保全自己?
從前他出征,從未有過這種顧慮,因他向來無往而不利,故此開疆拓土有了今日的疆域。但這一回,他卻不再似從前胸有成竹。
他要去的是南方,要入的是中原大地,無論是他還是大餘的呼烏桓汗王,都是真正意義上的頭一遭。而他此時也不再孑然一身,他的妻子已有身孕。
怎麽能沒有更多的顧慮?
那晚,那些人說:朔北不會認外族女人的兒子。
這晚,岱欽垂下深刻眉眼,低頭在沉睡的沈鳶頸間落下一吻。
“女兒也好,女兒長得像你。要是生的女兒,就由你起名。”
作者有話說:
發現地圖盤錯了,有些地理上的錯誤,改了前文部分細節,不影響情節
感謝在2022-05-09 18:17:39~2022-05-10 18:28: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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