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有孕

載着皇帝太後的車輿不敢停歇, 好在一路沒撞見大餘的軍隊,逃得還算順利,很快到了揚州境內。停在歷陽城腳下, 陳太後撩開簾幔, 眼前竟是一片荒涼灰暗。

城外粥棚長隊漫漫,餓殍遍地饑民茍活。陳太後一路行來, 看了太多死屍, 卻不想竟連魚米之鄉的揚州也是這般景象!

她感到深深的絕望。

歷陽城門開了,揚州刺史李甫慌慌張張地出來,連官帽都被風吹歪。

奔到大軍前方,李甫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緊接着就是老淚縱橫各種上蒼庇佑先帝庇佑…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最後實在是領軍的沈珏聽不下去了, 叫停了他。

“陛下和太後還在馬車裏, 切莫叫他們多等。”

李甫袖子拭着淚起身, 叫人趕快去迎陛下與太後。

沈珏坐在馬上看着陳太後領着小皇帝從車裏探出身子,士兵拿來腳凳後, 她先是朝這邊謹慎地瞄了一眼, 才探下繡鞋。

曾經高高在上的貴人, 現在也要看他的眼色行事了。沈珏心中說不出的舒坦。

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沈珏尋聲望去,看到歷陽城外正有一隊人馬朝這邊奔來。汝南王軍皆警覺, 就要拔刀以待。

“是淮南王爺,是淮南王爺。”李甫安撫。

竟是沈倫嗎?沈珏眉尾輕挑。不過轉念想想, 附近就是淮南王封地, 他們來再正常不過。

小小王國, 兵少力弱, 與他汝南王有雲泥之別,不足為懼。

沈珏松開壓着刀的手,淡淡說:“知道了。”

果真是淮南王,只見他翻身下馬行跪拜禮,接着就開始在皇帝面前做拭淚狀,所有流程都很正常。

就在此時,沈珏突然感到有一雙眼睛在看他,緊接着他就感到一股氣場壓了過來。

他立刻擡眼掃尋,在淮南王身後尋到了那雙眼睛的主人。

“那是誰?”他擡高下巴示意了一下。

李甫道:“是淮南王世子。”

沈珏緩緩吸了口氣。那是個年輕人,相貌俊朗,頗像淮南王沈倫年輕的時候,但他明顯比他父親淩厲多了。

世子沈祁身形颀長,側了三分之二臉龐,定定地朝這邊注視。

沈珏拉馬調轉了方向,避過投來的目光。

迎了皇帝太後,雙王打了照面,談不上契闊,把該有的淚水與客套都過了一遍,就該讨論讨論正經事了。

既來了這裏,皇帝太後怎麽安置?汝南王的兵馬又怎麽安置?還有怎麽抵抗随時可能到來的敵軍?甚至…還要考慮聞着味尾随在後的另兩位藩王的軍隊。

這麽多事情,大家都得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

在這種場合,李甫最人微言輕,小皇帝又與傀儡無異,最後要談的也就是雙王。

沈倫其人沈珏也了解,性子軟不願意麻煩,沈珏不愁拿捏不住他。

但沒想到這次發言的卻是沈祁。

“陛下與太後身份尊貴,斷不可住在刺史府,我與父王可騰出淮南王宮,令陛下與太後暫且休養。”

“揚州各地已設精密城防,應是可以阻擋敵軍。還有江河作阻,敵軍不适應水戰,想要跨過來沒那麽容易。”

“至于齊王叔與河間王叔,若他們來,刺史大人大可開門迎接,多一股兵力迎擊敵軍就多一份保障。”

“到時大家合兵,不愁不能驅除鞑虜收複失地!”

沈珏眼觀鼻鼻觀心地一一認真聽了。移宮那條他挺滿意,天險阻敵軍那裏也尚可,接應雙王合兵那裏他就蹙起了眉頭。

敢情這人一點揣摩不出他的心思!要不是齊王與河間王就像狗皮膏樣一樣貼在屁股後面,他也不會帶着小皇帝來得這樣急!

沈珏撩着眼皮,但見沈祁斂容端肅,渾身都散着“堅定”這兩個字。

沈珏就沒再說什麽反駁的話。“甚好,甚好,既這樣,陛下定能安心。”笑眯眯地說了一堆客套話。

送走沈珏,淮南王教訓起兒子:“他還在這,你插什麽話!”

倒不是覺得小輩失了禮數,而是,那可是汝南王啊!那可是手握近十萬大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汝南王啊!

淮南王兩眼發昏一個勁地揉太陽穴:“你招惹他做甚!還嫌我們命不夠長嗎!”

沈祁繃着唇。“我是要試探他。”他說。

“試探他?試探他什麽?你能試探出些什麽來!”

沈祁握拳,咚地一聲砸在桌面上。“他果真如傳聞所言,私藏禍心。”

淮南王嘆息:“這還用試探嗎?”

都已是世人皆知了。

小皇帝與陳太後就這麽被推着進了淮南王宮。

小封國的王宮啊,從前陳太後是決計瞧不上的,但經過了那些事,她看着小王宮只剩感嘆:真好啊。

縱城外一片暮色,城裏依舊草長莺飛。她站在宮牆內,或恍若隔世,或如在夢中。

陳太後忍不住紅了眼眶。

淮南王妃遞上帕子:“娘娘還得看開才是,切莫傷了鳳體。”

淮南王妃生得溫柔又美,原本陳太後自問容貌上也不相遜色,身份又比她尊貴多了,但經歷了大打擊又風塵仆仆,這時候在她面前,反倒被她周身煥發的光芒刺了眼睛。

陳太後驕傲了半輩子,怎能忍受這般落差,咬着下唇将臉別過去了。

淮南王妃識趣地收了帕子,喚了宮婢,自己作勢要退。

“等等。”陳太後忽道。

淮南王妃停步回過頭。陳太後猶豫一會,還是沒有再說,淮南王妃還是退了。

剛剛那一瞬的思緒是什麽呢?

她入了王宮,看到了淮南王妃一家,她有丈夫,有兒子,有兒媳,還有孫子。而她,則守了寡,膝下無兒子,就連女兒安樂也下落不明。

心裏說不嫉妒,說不恨是不可能的。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當她看到她的臉,就會想到一個人,因她們二人,長得實在太像。

那個穿着嫁衣在長階下回頭垂淚的少女,是她親手選定嫁出去的。她給她選了一個悲慘的結局,她卻活出了另一副樣子。

朔北來的人說,她過得極好,汗王為了她甚至沒有別人。不論真假,至少她如今确确實實不用承受中原的這一切了。

只陳太後心裏一直有恨,憑什麽?憑什麽她要在這遭罪,那個丫頭卻可以在朔北享受尊榮?明明她是給她選了最錯的一條路!

人有時就是這樣,恨意不必從分歧龃龉裏發生,僅憑落差與失衡就夠了。

陳太後再忍不住,咬緊後槽牙淚如雨下。

到了揚州後,沈珏一直沒有輕舉妄動,他花了幾天功夫将揚州官府上上下下都調查了一遍。這天,他叫來了李甫。

“揚州各地城防嚴密,竟超乎了我的想象。”沈珏慢悠悠地吹涼杯裏的熱茶,沉聲說:“還有揚州各地為難民施粥竟能一連施四五個月,也是令人稱奇。”

言下之意,按照往年的人力物力,揚州應是達不到的。

李甫額上微汗。

“李大人!”沈珏喝道:“難道還要我去陛下那裏去禀告,參你個瞞報兵糧,私吞稅銀的罪過嗎!”

李甫當時腿就軟了。

從一開始,沈珏就注意到了李甫對沈祁的态度:非常尊敬,甚至還有些怕他。

按理說李甫也是揚州刺史,掌管大周二十一州之一,沈祁的淮南王國雖不受李甫管轄但也在揚州境內,再怎麽也到不了怕的地步。

沈珏萬萬沒想到,沈祁憑着亂世崛起,屯了兵鎮住了大族,揚州兵糧竟已盡在他手!

……

這日沈鳶縫完了披肩的最後一針。

銀狐的皮毛在白日裏雪光瑩瑩,沈鳶拿起來放在陽光下看,玉姿也在一旁支着下巴欣賞。

“制得真好!”

沈鳶笑道:“比不上你們,我就學了個皮毛,圖個心意而已。”

玉姿也笑:“這個時節正合适!”叫撒吉來看,撒吉看了也說:“娘娘手巧。”

臨近中午,侍女端了乳酪和肉麥粥,沈鳶卻微微犯難,她這幾日的胃口一直不大好。

玉姿說:“多少吃一點的,到時候還得長途跋涉呢。”

但沈鳶還是沒能吃多少,大概是因為天氣漸漸轉暖,令她食欲消減。她最終只吃了些乳酪,其他的一點沒動。

玉姿絮絮叨叨地說要給沈鳶尋一些幹梅子來,助她開開胃,撒吉則一旁聽着默不作聲。晚些時候,撒吉找了卻哈罕禦醫來。

沈鳶扶額:“我真沒什麽。”

這次撒吉卻很堅持:“一定要看看的,吃得太少無益于身體康健。”然後又擺出她很快就要随軍的理由,讓沈鳶無法反駁。

沈鳶還是同意了。

寒冬來後,沈鳶又斷續推遲了經期,但每次禦醫來看都說是因為太冷的緣故。這也沒什麽奇怪,她畢竟生長在溫暖南方,第一次過冬自然是需要時間适應的。

後來禦醫再來看時,有幾次也把握不住。因如果月份尚小很難把出來,草原上的大夫又屬實不及中原,故而最後還是以寒氣入體需注意保暖靜養結尾。

再後來…岱欽直接警告他別沒事找事讓王妃心煩…所以他再不敢輕易過來了。

而這次,他給沈鳶把脈卻實實在在把出了喜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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