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羊湯
沈鳶在這一天得知了皇帝逃到揚州的事情。
“那豈不是見到了王爺啊?”玉姿眼睛都睜圓了。
沈鳶點頭:“應該會的。”
兩個人就托腮暢想起來。那皇帝見到了父王, 豈不是汝南王也過去了?那齊王和河間王會過去嗎…這麽多王爺擠在一起,手上還都有兵…
想到自己走時,家裏只有不到幾千府兵, 沈鳶頓時又沒那麽放心了。
不過她轉念想, 父王是個性情溫順善藏拙之人,應能在三王鬥争中保全自身, 她心裏又安定了一些
收了忐忑, 轉而摸摸自己的肚子,喟嘆:“要是能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該多好啊。”
玉姿說:“一定有機會的。”
朔北騎兵南下已有數日,巴圖帶來的消息說,大軍已入并州境,那裏果然邊防已毀。朔北騎兵不弱于大餘,可作洪水漫堤壩勢。
并州接壤朔北, 占了并州, 則不愁後援。
“卻是傷了百姓了。”沈鳶撫着桌面上的紋路, 低頭輕輕說。
玉姿說:“汗王手下的将士們不會濫殺的。”
沈鳶道:“但打仗就是要殺人啊。”
聽說當初大餘破京都時,也是闖入皇宮, 殺了許多人, 不只有拼死抵抗的衛兵, 還有無辜的宮人。如今大餘汗王進駐京都,住進了皇宮,幸存下來的中原人更不會有好下場。
打仗就是要殺人的, 殺紅了眼,難分得清對方是人是鬼。
但此時不打這個仗, 以後就會有更多的仗要打, 大周王朝就是前車之鑒。
沈鳶抿唇, 強迫自己不去想。
她喝了一口奶茶, 對玉姿說:“過了中午,帶我去安平村看看吧。”
安平村是她收容同族人的地方,她自己起了個名字,說是村,其實也就是帳群。
午後她去了安平村。三月的草原漸漸回暖已不再冰雪千裏覆蓋,中原人擅耕作,此時正是可播種稷與麥的時候,開辟出的土地上農民播種,溫暖陽光曬得脊背微泛紅。
看到公主來,他們紛紛停了手裏的工作,齊齊跪地叩拜,又有許多人忍不住痛哭流涕,平原上頓時哭聲綿綿。
他們親眼看着大軍往南邊去,看着飛沙走石鐵甲耀眼,家沒了寄居人下,還要目送他們南侵,大家心裏都苦痛。
沈鳶扶起最前面的男人,請求後面人也起來。
沈鳶對他們說:
“朔北與大周聯姻交好,并不是敵人,如今大餘南下占周朝疆土而威脅朔北,他們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已請求汗王,驅逐大餘以救我們的同族百姓。汗王亦已允諾我。”
“母國雖喪失大半疆土,然家園尚在同胞尚在。這件事沒有完,我們還沒有到絕境。”
衆人聽着她說,眼裏都顯出茫然。這麽多天,他們都以為他們的故國徹底完了,然而今天公主卻說沒有完?
朔北人與大餘人一樣,都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兇殘野蠻,曾令中原人恐懼。若在從前,他們不會相信兩者會有什麽區別。
但現今朔北與大周聯了姻,大周的公主就站在他們面前。大軍出發前公主曾請求汗王救母國子民的事情多多少少有傳過,那時他們将信将疑,此時卻是公主親口承認了。
最前面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問:“那…那以後我們還能回的去嗎?”
沈鳶說:“到時若恢複太平,你們自可回去。但現在,你們還得在這好好生活,方才對得起我收留你們。”
那些人還站着,仍有茫然。但沈鳶便是他們的依靠,是他們在這裏也可能是下半生唯一的依靠,她說的話他們不能不信。
但見沈鳶提裙一只腳踩到松軟的土地上,身旁的玉姿跟上扶住她,帶她轉身離開。
回去的路上又遇上了蘇木爾。自從上回秋獵,沈鳶已經許久沒有碰見過他。直到臨行前岱欽交代了讓蘇木爾留下聽她差遣,她才重新記起他來。
現在的蘇木爾真正成了岱欽的親信,開始掌一小支精銳衛兵,從家奴一步步爬上來,也是不易。
沈鳶彎眼打趣道:“大将軍來啦。”
蘇木爾屈膝跪地向她行禮。“小人不敢當。”
眼見他身上穿得簡單,手上似乎還拎了個食盒,卻被他悄咪咪地被到身後去了。這副樣子,一看就是想幹私事。
沈鳶就問:“諾敏太妃和喀其還好嗎?我這段時間都未曾見到他們,改日去拜訪。”
蘇木爾垂了垂眼皮:“他們都挺好,只是一早搬出了王宮帳群,距離這邊很遠,所以您才很少再碰見。”
沈鳶略驚:“搬出去了?為什麽?”
蘇木爾道:“太妃娘娘喜歡清靜,否則夜裏難安眠。”
他實在是個老實人,說的時候臉上表情別扭,連撓了兩次頭。沈鳶心思細膩,對方的這點小動作怎麽也躲不過她的眼睛。
她恍然大悟。“是她要和你避嫌嗎?”
蘇木爾嘆道:“算是吧。”
他現在脫離了家奴身份好不容易有這高位,很多事情就會惹人關注了。諾敏仍對當初谷蘭穆叫嚣要揭發他們有私情的事心有餘悸,思來想去決定搬離帳群遠離是非,也是情理之中。
沈鳶問:“他們搬到哪裏去了?”
蘇木爾回答:“在上都西北邊境附近。”
“可那裏不是很荒蕪偏僻?”沈鳶訝異:“大家都往南搬好過冬,她竟然往北去?”
蘇木爾颔首,看起來仍面有難色。沈鳶便知道,是諾敏堅持要如此的。
上一次見她時,她的的确确說要再不見蘇木爾免生禍端,沒想到真的能做到如此程度。
沈鳶又瞥了一眼被蘇木爾藏在身後的那個食盒,心裏有了數。
“你先等等我。正好前幾日我的同族人給我送了羊來,我一個人吃不了一整只羊也不想留着肉風幹,不如送一些給太妃和喀其,托你帶去。”
蘇木爾愣了一下。
沈鳶朝他努努嘴,反問:“難不成你就這樣送過去?給別人見了怎麽想?想要避嫌反受嫌疑,她做的這麽多豈不都白費了?”
轉頭就叫玉姿回去分一些羊肉出來,順便再帶一罐新制的乳酪,甚至還囑托了帶少數幹果米面。
她側過臉語氣徐徐地向玉姿吩咐,幹練又周到,幾句簡單的安排,幾乎是奔着給諾敏他們改善生活去的。
蘇木爾只默默地看着。交代完後,她又笑眯眯地問蘇木爾:“你一個人都能拿的下吧?”
蘇木爾點頭,低低地說:“謝娘娘。”
沈鳶道:“不用謝我。我還要依靠你來護我呢。”
【她父母如果還在,你也帶她離開草原向南走,讓她和家人團聚。】
岱欽的交代猶在耳邊,蘇木爾不禁望了沈鳶一眼,又挪開,只怕多停留一息便逃不過王妃的蕙質蘭心。
收拾出來一份羊肉,卻還剩下半只,怎奈身邊沒有了岱欽,吃也吃不完,挂在外面不出兩日便會徹底風幹。沈鳶到底是江南人,向來咬不慣堅硬的肉幹,她每次都咬得牙根疼。
沈鳶和玉姿看着這半只羊都發了愁。
“一起吃吧。”沈鳶最終決定:“将竟珠她們都叫過來,趁着還新鮮大家分一分。”
玉姿提着裙子就跑出去找竟珠,不一會三個小侍妾被帶過來,站在門口都捏着衣角忐忑小心地,不敢進氈帳。
沈鳶招手:“進來坐。”
還是竟珠和沈鳶相處得多些,第一個大着膽子進來了,見她進來,其他兩個姑娘也跟着進來。
幾個人在帳子裏圍着矮方桌盤腿坐。帳外架起小火堆,挂了湯罐在火上燒熱,羊肉被達裏維欸用小刀順着紋理切了一塊又一塊,咕咚咕咚地掉落進滾燙的湯裏。不久清湯泛白肉塊翻滾,湯罐裏咕嚕嚕地冒起乳白色的泡泡,香味順着晚風飄入帳中。
“好香啊。”玉姿拍手。
達裏維欸給每人盛了一碗,由玉姿和撒吉一碗一碗地端進帳子裏。第一碗務必是給沈鳶的,達裏維欸遞湯的時候給玉姿使了個眼神,朝沈鳶所在的方向一努嘴。
玉姿低頭一看,滿滿一碗羊肉,都快滿出碗口了。她會心一笑,轉身端到沈鳶面前。
他又盛了一碗,又是一個眼神遞過來,果然這回羊肉也不少。玉姿挑挑眉尾收了這好意,将碗放到了自己這裏。
卻聽沈鳶說:“達裏維欸,你也給自己盛一碗吧。”
矮桌上熱氣騰騰,雖是初春倒還寒涼,一碗羊湯下肚,寒氣全消散,渾身如沐溫泉一般舒坦。
幾人就随口聊了些話題。
卓雅哈搖起兩只手臂在空中比劃:“我家裏以前有個大~羊圈,我還跟着放過羊呢。”然後就開始講放羊時候的各種趣事。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家裏人早在戰亂裏死光了,就剩她一個。放羊的事發生在她七八歲時,她竟還記憶猶新,說得繪聲繪色。
竟珠聽完,撐着腮:“以後年紀大了要能圈上幾只羊,平常在草場上放放羊,每天能喝上羊奶偶爾吃吃羊肉,那我就夠滿意啦。”
和竟珠一起的馨格也說:“我也想有個大羊圈,能放羊。”
卓雅哈搖頭:“放羊不好玩,羊圈又髒又臭還要防狼叼羊,還是種地好,有麥粥喝。”
玉姿立馬想到安平村:“南邊那塊地不就有人種?你以後不就可以去?”
撒吉瞪了玉姿一眼,意思她又口沒遮攔,玉姿連忙閉嘴低頭從碗裏扒拉羊肉。
卓雅哈忙說:“我也就是想想啦,咱們還要等汗王回來的。”
雖然她一年多來連岱欽的面都沒再見過,不過她不介意這時候搬他出來打圓場。
沈鳶含笑轉過臉問:“那撒吉你呢,等你年紀大了,想做什麽?”
撒吉說:“奴婢沒有想法。”
人怎麽可能對未來完全沒有想法呢?沈鳶拿胳膊肘推她:“說一說呗,沒事的。”
猶豫了一會後,撒吉說:“那奴婢想去南方看看,想去南方的皇宮裏看看。”
沈鳶眸光柔和:“會有機會的。”
吃完羊湯,衆人散去,沈鳶回了自己的卧帳。舉目四望,帳子裏陳設還是當初模樣,唯獨少了那個最重要的人。
木板榻上還放着她從家裏帶來的粉色小被子,黑色的氈被緊緊挨着它,形似每晚他擁她共眠。他會抱她在懷裏,讓她枕着自己的肩頭與手臂,她若覺得寒涼,就大方地騰出肌膚叫她取暖。有他在,長夜也短暫寒冬也柔和。
玉姿鋪好床準備離開,沈鳶叫住她:“留下來睡吧,晚上我一個人睡這麽大的地方,我害怕。”
玉姿:“?”
沈鳶只好承認:“主要是旁邊沒人不習慣,有點睡不着。”
玉姿撓頭:“可奴婢睡這…這不好吧。”
沈鳶眨巴眼睛:“不然我真的睡不着。”
好吧,畢竟懷着身子不能缺覺啊。玉姿蹑着手腳跑出去又抱着被褥跑回來,利索地在地上鋪了床。
“可不能讓別人知道。”她邊鋪邊說:“不然他們非得嫉妒死我晚上能住這麽暖和的地方!”
熄了燈,暖着炭盆,沈鳶躺下來閉上眼,依稀能聽見榻邊平緩的呼吸聲。
心就安穩許多。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5-11 18:55:21~2022-05-12 18:19: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天空之景很美好 5瓶;團子愛吃大福 2瓶;三眼文魚小澳代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