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并州

朔北大軍入了并州, 而此時的并州正處在大亂邊緣。

先是河間王在此起兵與朝廷軍混戰數月,再是大餘騎兵攻破與之鄰近的司州與冀州。北境邊防盡毀,河間王棄封地而南逃, 外族零散侵入, 官府已無力管制。

朔北大軍南下,幾乎是一塊巨石猛然砸入了翻滾湧動的漩渦, 萬丈浪花朝天起!

岱欽不費吹灰之力便占了西河郡。彼時西河郡守早已棄郡南逃, 朔北大軍浩浩蕩蕩鐵蹄轟鳴,入了城。

騎兵在前開道,平民踩着泥地往兩邊閃躲,人頭擠着人頭,誰都害怕作蹄下亡魂。

有人腳步慢躲不過飛馳開道的騎兵,馬上騎兵拉起缰繩, “嘩啦”一聲金屬摩擦懸勾迸出火星, 鋒利彎刀劃破人群間的尖叫聲。

刀鋒距離那人頭頂不過半尺, 電光火石間只聽一聲脆響,彎刀向下的走勢卻被另一把刀阻斷。

持刀的朔北騎兵又驚又疑, 轉頭盯着阻止他的人看。

那人顯然是個将領, 他只冷冷說:“上面有令, 不殺平民。”

百姓們只看見那兩人在馬上嘀哩咕嚕交流了幾句,然後那士兵收了刀,用陌生的語言大聲呵斥剛剛死裏逃生的男人。男人連滾帶爬地逃到一邊, 騎兵再次驅馬向前。

烏雲蔽日壓上城樓,潇潇風雨無情拍打瓦舍磚道, 拍打在人群間一張張或恐懼或麻木的面孔上。雪白駿馬穿行于官道, 身後長長的馬隊蜿蜒跟随。岱欽目光如炬掃過人群, 他們則低下頭不敢看他, 他的隊伍行到哪裏,哪裏的人頭就如浪花般起伏翻浪。

獨孤侯用袖子擦淚:“你看到了嗎?”

楊清元與他齊頭并進:“看到了,這是我同族百姓。”

進了郡守府,岱欽令将領留下。因西河是通連草原保證補給的要塞。郡縣內外都換上朔北軍,存糧亦俱歸勝者。

還有少數抵抗軍也被輕松擊潰,俘獲幾百人,均被五花大綁帶到岱欽面前。

為首的是西河郡的原郡尉,他從被俘起就數次想尋死,被人帶來的路上也是不間斷地破口大罵,直罵到了岱欽面前。

衛兵找來布團想堵他的嘴,卻被他趁其不備一口咬掉手上一大塊肉。衛兵疼得哇哇叫,飛出一腳生生踹斷了他的手臂,仍止不住他的叫罵。

拔刀待要再進一步,岱欽止住了衛兵。

岱欽問郡尉:“你叫什麽名字?”

還在破口大罵的郡尉倏地一愣。“你會說漢語?”

岱欽卻勾唇:“你先回答我,你叫什麽名字?”

流利的漢語傳入耳中,郡尉終于定睛透過散發間隙去捕捉那個高大身影。但見對方扶腰而立健碩挺拔,懸鋼刀于腰間,一身狐腋裘衣欲破甲而出,五官深刻英氣逼人,絕不是尋常将領擁有的風采。

郡尉甩開散發把臉一揚:“老子姓朱名玉,你又是誰?”

岱欽卻不答他:“你們的郡守呢?怎麽就你在守城?”

朱玉咬牙:“郡守他娘的帶着一家老小跑了,就剩我們這些人,橫豎都是死不如死得其所!”

岱欽道:“不用你死,我只要你告訴我全郡地形城防圖與郡治公文藏在郡守府哪裏,我就放你。”

朱玉只大笑:“笑死!我既能拿刀殺敵就不怕一死,你大可弄死我。”

岱欽側着腦袋,反而冷笑:“反正我手下士兵遲早也能找得到,不怕你不說。只是你不從,我有的是辦法。西河這麽多城,随便屠上一城也就一天的功夫,正好讓将士們的刀都見見血,解解他們的饑渴。”

說着,手掌撫過堅硬彎曲的金制刀柄,似要将殺戮的樂趣率先融入自己的貼身利器。

屠城二字一出,朱玉就臉色大變。古來戰亂後勝者屠城不是沒有,更何況是一向兇殘的草原人?

“畜牲!真是畜牲!”朱玉後槽牙都快咬斷了。

岱欽展開雙臂示意:“我手下這麽多人,不愁做不成事,但我并不願屠戮,故而與你好言相勸。省了我的時間,也就保了你們的性命。”

他又凝目反問:“西河數十萬的百姓,你就忍心看着他們死嗎?別忘了你先前拿起刀箭守衛城門是為了保全誰的性命。”

朱玉氣得目眦欲裂,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岱欽。怎奈越是如此,岱欽越是不動如山,眸中反閃現嘲諷冷笑。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被俘的朱玉終于洩了這股殺氣。

當初郡守南逃幾乎什麽也沒帶走,留下的朱玉曾想過一把火燒了郡守府和糧倉,以免落入敵軍手裏。只是臨到關頭他還是下不去手,這裏還有這麽多百姓,燒了糧倉他們吃什麽?郡守府最後也沒燒成,這裏曾是中原勝地,積累了這麽多年的文書寶物,誰又忍心付之一炬?

不想最終還是要落入敵手,朱玉淚流滿面只恨自己當初太心軟。

他驀地擡頭,問岱欽:“地形城防圖還有用,只你要郡治公文做什麽?”

岱欽道:“百姓在這裏,還需安定,從前怎麽運轉,往後還怎麽運轉。”

朱玉哈哈大笑起來:“給你文書你看得懂嗎!”

岱欽只挑眉一笑:“我有能懂的人。”

朱玉的笑哽在喉嚨裏。

岱欽吩咐衛兵給他松綁,朱玉驚詫:“你不殺我,不怕我來日再殺你?”

岱欽則淡淡:“你殺不了我,也逃不出去,我的人會看着你。”

“那你留我做甚?”

“我還需要有能安定人心之人,叫郡內太平不生動亂。”

西河在北,承朔北;上黨在南,地勢高而險要,接司、冀二州。岱欽入了西河,下一個目标就是上黨,收此兩郡,則并州大半入囊中。

然上黨郡的郡守封洗還在鎮守,欲身死而報國。

岱欽沒有硬攻,而是派了人去談判。談判的內容也很簡單,無非是陳清利弊再威逼利誘。

朔北三十萬騎兵,如海水漫灌,怎麽能是他一個郡守可以擋得住?只怕不到一天就會身死,到時朔北人殺紅了眼,管不住那麽多,難免傷及無辜百姓,他封洗就成了身負千萬人命的罪人。

封洗畢竟忠良,一開始是絕不會同意的,于是說客再搬出第二點。

朔北汗王已攻入西河,未屠一城,反而保留了原郡治官員,重新整頓起政務。他能如此對鄰郡,又怎能不善待上黨?

究竟是要戰死報國但流血千裏,還是順應時勢保全無辜百姓?就像每一次的戰亂中許多父母官員都要做的選擇那樣,現在這個選擇被擺在封洗面前。

這次,封洗終于仰天哀嘆。

大周開朝三百年,天下一統而安定,經過兩朝之後,當時的承平帝認為天下大定應偃旗息鼓,又怕地方勢力坐大不好掌控,故而廢地方軍而興朝廷軍。

培養了汪淼,又剝奪了州郡武力,三百年後的北方蠻族浩浩蕩蕩直入中原,他封洗所鎮的這一曾經的兵家必争重地竟也無力抗争!

時勢如此,天意如此。

“非我一人可扭轉乾坤。”封洗哀嘆:“非我一人可扭轉乾坤!”

郡守降,城門開,岱欽就這樣進了上黨。

比起大餘,朔北大軍幾乎在以不可思議的慢速向南推進。但朔北亦未廢一兵一卒就占了并州,卻叫人瞠目。

很快朔北另一路南下的十萬軍隊也以同樣的方式入幽州。雖遇抵抗,但朔北有天時地利與人和,仍舊以較少的損失先占上谷,再入遼西、廣寧,至此幽州大半入手中。

有并、幽兩州,朔北國在國土南緣建立起了一條地勢險要的護衛帶。

上黨不遠就是河間王封國,河間王帶着自己的親兵和家眷南逃,他的王宮早已人去樓空。岱欽在這一天去巡視了這座小宮殿。

中原的宮殿與草原的完全不一樣,有青瓦白牆樓閣水榭,處處都精美處處都奢華。

岱欽從裏到外仔仔細細地觀光了一番。

衛兵們跟着他都丈二和摸不着頭腦,他們的汗王是最不在意吃穿用度的啊,怎麽突然對這座奢華王宮這麽上心?

只有楊清元聽說後了然一笑。“聽說王妃之前在母國時,住的也是這樣的小王宮。”

岱欽确實在王宮裏呆了許久。

踏上青磚地石子路,經過回廊園林,将中原宮殿收眼中。

原來她從前住的是這樣的地方,是這樣的房子,睡的是這樣的床,每天起床推開窗戶,就能見到這樣的花園與樓閣…

江南更溫暖,更靈秀。那她從前的地方定然比這裏還要好。

原來她從前,過的是這種生活…

從這樣的地方來到荒涼草原,住帳篷睡板榻,頂烈日與風沙,卻沒有過一句抱怨,反而學了朔北語學了朔北文字,會騎馬會射箭,慢慢變成了半個朔北人。

岱欽低聲嘆。

不要緊,待大業成,他會把她接過來,在這裏定都,建宮殿。這是他早就想好的事情。

回去後,他召來麾下将領,指着那地圖。

下一步,入司州。

衆人赫然眼裏放起光,入司州,才真正入了中原腹地。然而楊清元只淡淡說了一句:“這是塊難啃的骨頭。”就像在烈火正旺時澆了一盆冷水。

當初大餘南下一路奔襲,破了涼、雍、司各州防守,幾乎就是順着一條東南向的路線直指京都。雖然後續大餘人一波波南下,陸續占了各州,但到底時間不夠長,還沒來得及顧上最北的并、幽二州,故而被朔北輕松闖入。

然司州已成大餘領地,要攻司州,就要強強對抗。

岱欽挺起腰身,睥睨那地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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