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賠罪

沈鳶急急走出帳子。

草地上那兩個人還在互毆, 他們周圍站了許多人,起先他們只是圍觀,後面就有人上去拉架, 再後面就開始撸袖子加入…場面愈發混亂。

現場很明顯分成了兩派, 視力不差的人站在遠處也能一眼分辨。

一邊是穿甲佩刀的彪形大漢,一邊則是普通的平民打扮。沈鳶一眼認出了着平民裝扮的那人。

族群就像是一個小世界, 有自己的語言、傳統和交往方式, 外面的人闖進來,就相當于硬生生地将這個世界撕開一個缺口,強行與另外的世界做融合。

安平村的人就像是這群闖入者,他們帶着自己的語言和習俗來,被留在這片廣闊草原。雖有仔細的治理與庇護,但難免要在某些場合與朔北的原住民擦槍走火。

沈鳶腳步加快。“都住手!”

幾乎是同一時刻, 驀地沖出一矯健身影撲入在地上翻滾打鬥的人堆裏, 但見那人身法敏捷, 一手穩準抓住村民飛來的拳頭,一手則順勢按住倒在地上尚未起身的軍士後背一膝蓋壓了上去, 叫他動彈不得。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極其迅速, 很明顯是先瞅準了空擋, 三下五除二之後,原本糾纏的兩人就各自拉開了距離,一個的拳頭停在半空, 一個則在地上趴着。

還想幫架的幾人都愣在原地。但見那人頭巾落在肩頭,露出一頭利落短發, 粉面桃腮細眉斜飛, 一雙杏目炯炯, 正是幅極富沖擊力的畫面。

她跪在軍士身上, 一只手還扳着村民的手腕,如劍目光向上掃視了一圈,用流利的朔北語說:“這是在做什麽?公主還在這裏,你們居然大膽驚擾,準備用幾個腦袋賠罪?”

撸袖子準備幹架的衆人:“???”

一轉頭,正看見護着肚子停在附近的沈鳶,身後的玉姿趕上來,緊張地護在她旁邊,生怕她摔了。

一群人立刻分開兩邊,都站回了自己的陣營。

沈鳶肅着面容,首先問安平村的人:“到底怎麽回事?”

“是這拿刀的又來騷擾我們的女人,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

沈鳶掃視一遍就明白了。

無非又是軍紀不嚴騷擾平民的事情。若在平常還有岱欽在這,而現在岱欽率大軍南征,上都只有穆沁等人坐鎮,留守的軍士難免生出別的心思。

沈鳶轉頭問被壓在地的軍士:“我手下的人說你騷擾民女,你怎麽解釋?”

那軍士鐵青着臉不回答,側臉被雲琦的膝蓋積壓得凹下去一塊。

沈鳶一揮手,雲琦就将膝蓋松開了。

軍士從地上迅速爬起,踉跄着跑進了人堆裏,和他的同伴們站在一塊,像是虎視眈眈盯着沈鳶看。

又是這種眼神。沈鳶可太熟悉了。

不服氣,有敵意,卻又礙于她的身份,不敢怎麽樣,于是就這麽沉默相對,以眼神訴說不滿。

草原上缺少那個人,就等于少了大家長坐鎮。血氣方剛的男人們都像會沖動會破壞的孩子,內心的不安分無法被一個弱女子平息。

他們就這麽氣鼓鼓地盯着她看。

沈鳶攥了攥袖口,別開目光沖達裏維欸:“去,把穆沁王爺請來,就說他手下的人在我這裏受了傷,我要當面給他賠罪。”

達裏維欸一愣。

沈鳶一個眼風掃過來:“還愣着做什麽?”

達裏維欸:“哦,是。”撒開腿跑去找穆沁。

找到穆沁的時候,他剛吃完烤肉,一聽又是這破事,立刻一個頭兩個大,想都沒想就叫人把牌子頭烏利矣叫來。

烏利矣又屁颠屁颠跑過來,穆沁直接飛起一腳踹在烏利矣臉上,差點沒把他踹飛了。

“一天天的盡給老子找事!”穆沁指着他鼻子罵。

烏利矣捂着鼻子欲哭無淚:“這次真不是小人啊!小人的士兵們都乖乖在軍營裏待着呢,真是一點麻煩都不敢給您找啊!”

那可能是踢錯人了。穆沁尴尬地捏了兩把眉心,氣消了不少。

那丫頭找人來請他過去,口口聲聲說要賠罪,其實明擺着要他給她賠罪。呵!真是麻煩。

穆沁又捏了捏眉心,帶着一身怒氣出了帳子上了馬。

穆沁的一小隊人馬很快就過來了,初始對沈鳶告狀一舉頗為不屑的軍士們見到真正的大老爺來了,還是忍不住面露恐慌。

穆沁拉停高馬,坐在高高的馬背上,撐起一邊腰,睥睨草地上等他的沈鳶。

沈鳶只靜靜看他,忽而又露笑:“大将軍來啦。”

穆沁撇過眼去,正看到人高馬大的巴圖也騎馬而來:“你怎麽也來了?”

巴圖說:“聽到動靜正好來看看。”直腰瞅了瞅那些人:“哎呦哎呦,這不是王爺您手下部将的兵嗎?怎麽一個個鼻青臉腫的,這是和誰打起來了?”

穆沁差點又捏眉心。這個巴圖明顯就是岱欽特意留下牽制他的,沈鳶叫他來估計是讓他來拉偏架的。

“怎麽回事?”他只好問手下的人。

腫了一邊臉的軍士回答:“只是見到那姑娘拿了羊奶過來,想幫她拿着順便說說話,就被那幾個人打了一頓。”

另一邊的人反駁:“你那叫想幫她嗎?你那手都快伸到哪裏去了?要不是有我在,誰知道你們要做出什麽來?”

兩邊又想吵吵。

穆沁頭疼,擡手止住了。“沒什麽大的事。”他說:“天氣熱了,軍士們沒事做都想活動活動,撞了一兩個人也是稀松平常,沒必要大驚小怪。”

言下之意就是沈鳶小題大做,屁大點事也找他來。

沈鳶只拿黑黑的眼珠凝視他。“大哥,事關軍紀。”她平聲正色道:“朔北大軍正在南邊作戰,聽說與大餘軍隊正焦灼,留守北疆的士兵理應起到安定後方的作用,整日裏喝酒閑逛,還騷擾平民,這算什麽?”

穆沁有些無言以對。因那些人身上的酒氣都快噴到他臉上了,正是春末初夏的階段,年輕的軍士們躁動,缺少管制下什麽樣的事都可能做的出來。

但他與那些軍士們的感受一樣,都覺得受女人教訓很不自在。

“你若要處置,我處置他們便是,叫你滿意。”穆沁哼哼,呵斥了手下,拉起馬欲走。

最多也就這樣了,正如楊清元當初所說,她不能指令草原上的這些人,自然也沒有要求處置的權力。

沈鳶望着穆沁拉馬的側影,亦無法。

正在這時,烏利矣忽然提醒穆沁:“王爺,王爺,就是那個女的!上次打傷我下屬的就是她了!”

穆沁挑高眼尾一瞟,看到了短發的雲琦。

就是這個小女人?就是這麽個小不點?穆沁簡直無語,自己手下訓練有素的士兵們接二連三栽在她手裏,這讓他臉往哪擱?

穆沁給了烏利矣一個授權的眼神,烏利矣會意,随即調轉馬頭踢馬就向人群沖去。

人群受驚散開,正露出中間高挑的雲琦,她猛地回頭只見那高頭大馬已近身前。

鞭子由烏利矣手中而起,在藍天下劃出一道弧線,幾乎托着長長的尾影般落下,眼見就要在雲琦姣好的臉蛋上落下一道深刻的疤痕。

沈鳶的一聲“小心”還沒來得及出口,馬背上的烏利矣神情一滞,那攥着鞭子的手臂驀地頓住。

倦倦白雲下,雲琦一手精拽住了那疾速甩來鞭尾。鞭尾帶着強勁的慣力在她手心觸碰的一刻劈出清脆響聲,一條粗長曲折的紅印随即從她手心蜿蜒至手背,如朱紅墨跡透紙般于肌膚緩緩浮現。但她生生攥着不松手,愣是阻住了那淩厲軌跡。

烏利矣眼睛都快瞪出來,想把手臂往回收,卻不料對方的力道不遜于他,竟是讓他收不回來。

烏利矣咬牙又狠狠抽了兩下,那頭就像綁了個大石頭一樣紋絲不動。馬下的雲琦仰起臉看他,面色平靜得很像是在挑釁。

突然她手臂一收,烏利矣“哎呦”一聲慘叫,從馬背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還沒等他們驚詫完,只見染了一頭灰的烏利矣氣急敗壞地從地上爬起作勢撲向雲琦。烏利矣再如何也是肌肉虬結的武者,身形上比雲琦足足大了兩倍,他橫身飛撲過來,就算是用胸膛也能壓得死她。

怎見雲琦左腳一邁彎腰一低,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巧妙地避開山壓之力,随即步法敏捷地繞到烏利矣身後,袖口一旋一柄短刀破袖而出抵住了烏利矣的後頸。

刀尖抵頸,沈鳶這一聲“小心”也才剛剛出口。雲琦聞言便倏地收回了袖刀。

烏利矣後頸的涼意退出,怒不可遏忽地轉身欲再抓對手,只覺腳下一松離了地面,整個人都被驅馬上前的巴圖提了起來。

如果雲琦靠的是靈敏,那巴圖靠的就是絕對力量。烏利矣這樣的大漢在他手裏也像是個娃娃,任他扭動任他揮拳,提他也照樣輕輕松松。

巴圖将他提到與自己同肩的高度,然後猛地一松手,任由他從半空砸在地面。

此時烏利矣已經心态崩了,罵咧咧爬起來撸起袖子準備幹架。

穆沁臉色鐵青大喝:“滾一邊去!還嫌不夠丢人?”

烏利矣只好摸着屁股罵罵咧咧地繞到後面去了。

雲琦退回來,沈鳶展開她手心,那條鞭子擊處的紅印已隐隐滲血。

雲琦神色沉穩:“我沒事。”

穆沁臉色難看:“你的人現在打了我的人了,你準備怎麽處置?”

你的人。

正在低頭看雲琦傷口的沈鳶微微一怔。

她從前的的确确沒有自己的人,但如今已不同,她身邊有了衛兵,有雲琦,岱欽亦給她留了掌兵的巴圖和蘇木爾。她自然是有自己人的,再不是只能全然依靠的外鄉人了。

巴圖淡淡:“好像是烏利矣先動的手吧?”

穆沁一哼。

沈鳶擡起頭,倒是笑道:“傷了牌子頭,容我代為賠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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