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試探
深紅木門被大力推開, 在冷風裏吱嘎搖擺, 令狐符一腳跨進去,動作頗大。
令狐仕看着面前堪堪閉合的大門, 鼻尖差點撞上,他臉色一肅,伸手推開門, 從後面跟上。
令狐符卻已經頓在原地,一動不動, 似乎看到了什麽吓人的東西。
“阿符, 你今天究竟怎麽了。”令狐仕有些不滿, 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石階上坐着個令狐美。
令狐符就是看到他,才停住腳步的。因為他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去大理寺的任務。
令狐美披着一件外袍,只露出一張小臉蛋。他将手從披風下伸出來,“二哥,東西呢?”
“……”忙着追小姑娘吃飛醋的令狐二哥表示他已經完全忘記了卷宗這玩意兒!
令狐美看到他的反應, 眼睛微微睜大, 身子往前傾去, “你沒有把東西帶回來?”
令狐符假裝冷淡, “嗯”了一聲,也沒有多做解釋,擡腳就往自己院子走去了,留下面面相觑的兩個人。
“二哥怎麽了?”
“你讓他去拿什麽東西?”
令狐美低低咳嗽了一聲,含糊其辭,“是江侍郎拜托他的事情。”
“美美, 這些事你少摻和,你還沒有嫁過去呢,這麽着急為他辦事做什麽。”令狐仕緊皺眉頭,沉沉嘆了一口氣,“你們一個兩個,怎麽都這麽不省心。”
“……”令狐美起身,攏緊身上的披風,覺得還是先走為妙。
令狐仕立在原地揉了揉眉間,覺得最近的煩心事有點多。
屋子的門窗大開,令狐符坐在窗戶上,吹着冷風醒酒,一副情傷的模樣。
他看着令狐美朝自己走來,憂愁地說道:“沒戲了。”
“她真的去了?看來江侍郎确實在幫她。”令狐美若有所思,“二哥,你說柳小姐會不會把偷到的案卷交給江侍郎?”
令狐符摸了摸頭發,有些索然無味,“江侍郎,江侍郎,又是江侍郎。美美,你變了。”
“……”令狐美給自己辯解,“明明是二哥把自己任務忘記了,這叫什麽?見色忘義?”
“去你的。”令狐符揉了揉他的腦袋,依舊一臉憤懑,“從今天起,我跟那個女人沒有任何交情了!”
令狐美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他只關心那份卷宗,但一看到令狐符的模樣,他就不好責怪他了。
第二天,江宣紋起了個大早,她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侍女,“細細,你去蒸一籠蟹黃湯包,等我回來。”
細細以為她自己想吃,臉上有喜色,連忙應了,轉身就去準備。
江宣紋自己洗漱裝扮,邁步離開府邸,先入宮上朝。在朝堂上照例遇見了柳桢。
或許是因為昨夜被她撞見王氏來探班,柳桢看着她全程都沒有什麽好臉色,原本就峻刻的臉顯得越發寡情刻薄。
江宣紋真不理解那位丞相千金當年為何要死要活地拼命嫁給這怪脾氣的男人,雖然皮囊不錯,但脾氣實在太令人糟心了。
江宣紋惦記着那籠湯包,下朝後便腳步匆匆離去,半途卻被國師荀離叫住了。
荀離雙手攏袖,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着急去哪裏?”
江宣紋看了他一眼,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被他揪着領子拎回來的陰影,現在他這架勢,明顯就是不讓她走。
她只好回道:“自然是回衙門辦事。”
荀離見左右無人注意,慢吞吞地從袖子裏摸出一串檀香珠子,“接着。”
這檀香珠串雕刻精細,色如棗紅,一看便不是俗物。
“我瞧着她手腕上空蕩蕩,你給她送去。”荀離見江宣紋不肯接,聲音低沉地說道,“只需說你送的便是。”
倘若靜虛知道是他送的,斷然是不會戴在手腕上的。
江宣紋又看了他一眼,荀離神情散漫,好似在送些不緊要的,但那眼神透出的期待還是出賣了他。
這十年來,荀離不知送過多少東西,靜虛只留了給孩子用的衣物,其餘的一概不接。後來江宣紋長大了,靜虛就完全對他送來的心意置之不理了。
倘若是旁人,只怕會說靜虛過河拆橋,無情無義,只有荀離知道,靜虛做到這樣的程度,已經是對自己大大的仁慈了。
江宣紋也不是木頭人,這麽多年看着這兩個人過來,她雖然不喜荀離,但對于他這份執着也是敬佩的。
她勉強接了過來,“我幫你送去便是。”
“千萬別說是我送的。”荀離又叮囑了一句,然後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神情有些蕭索。
江宣紋将這串檀香珠子放入袖中,先回自己的府邸。
細細還在蒸包子,白煙從蒸籠裏騰騰冒上,空氣彌漫着湯包香氣。江宣紋特意繞過廚房,問道:“湯包可做好了?”
細細鼻尖沾着一點面粉,她探出腦袋,看着已經下朝回來的江宣紋,“您再等等,快好了。”
“你看着點火,我去看看姑姑就回來。”
細細含笑彎腰,“是,大人您先忙,我的包子很快就好了。”
靜虛坐在竹林裏,她今日沒有看經書,而是坐在那裏放空。
她常常如此,眉眼憂郁,渾身都籠罩在淡淡愁緒之中,這是以往的人生經歷給她帶來的傷痛。
江宣紋走到她跟前,喚了一聲,“姑姑?”
靜虛回過神,收斂了情緒,問道:“今天怎麽回來了?”
“我剛得了一串檀香珠子,想着你會喜歡,就先給你送來。”江宣紋從袖子裏摸出那串手珠,放在靜虛面前。
靜虛盯着那檀香珠串,問道:“好端端的,怎麽想着給我送珠串?”
“這性溫,理氣,适合姑姑。”江宣紋見她不太感興趣,要幫她戴上。
靜虛搖搖頭,“不用了,你放着。”她忽然起身,背對着她,淡淡地說道,“別給那個人當說客,不然你這侍郎府,我也不住了。”
江宣紋怔愣在原地,很快反應過來,連忙追上,“姑姑,你冤枉我了。”
但靜虛沒有再理會她,自顧回了屋子,一整天都沒有再出來。
江宣紋為此很是懊惱,她決定以後都不幫荀離了,就不應該心軟。
她重新回到廚房,靠在窗邊,看着細細把熱氣騰騰的蟹黃湯包端出來。
細細一共做了十二個,個個包子都皮薄餡大,湯汁充盈。
“細細,你裝八個到碟子裏,用食盒裝了,再準備一碟姜醋。待會送兩個給姑姑,剩下的就随你怎麽處理了。”江宣紋一一吩咐道。
細細擡眸,“大人不吃嗎?”
“這是送給令狐小姐的。”
細細忽然有些失望,她低下頭繼續裝包子,一開始做包子的心情已經全然不在了。
江宣紋提起食盒,看了看天色,還早。她估摸着那令狐小姐應該已經起床洗漱,于是沒有做停留,直接往将軍府過去。
“小姐,江侍郎來看您了。”将軍府的丫鬟卷起簾子,看着正在練字的令狐美。
令狐美丢開手裏的毛筆,忽然很惆悵,他知道這江侍郎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主動上門,肯定是向自己來要那份卷宗的。
可惜令狐符見到柳大小姐,就把這頭等要事抛在了腦後。
江宣紋提着食盒,一路到了庭院,衆人都瞧見了。
令狐美把侍女遣退,然後看着面前殷勤的江侍郎。
“美美,這是剛蒸的蟹黃湯包,你嘗嘗。”江宣紋親自打開食盒,把湯汁飽滿的湯包親手端在令狐美面前。
令狐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這八只又大又香的湯包,咽了咽口水。他看了對面殷切的江宣紋一眼,決定先不管了,先吃為妙。
于是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只湯包放在面前的碗裏。
江宣紋又給他遞碟子,“蘸點姜醋,更香。”
“好的,夫君好好啊。”令狐美一派天真開心,拿着筷子動作不停,開始細細品嘗這湯包。
“怎麽樣?”
令狐美百忙中抽空伸手給了個大拇指,吃得一本滿足。
江宣紋坐在他對面,眼睜睜看着他把兩只包子消滅,終于忍不住問道:“東西呢?”
“?”令狐美裝傻,假裝不懂。
“就是我讓你二哥幫忙去‘拿’的那份東西啊。”江宣紋有些着急,這小姑娘不會忘了吧。
令狐美表示先讓我吃完再告訴你。
江宣紋意識到不對勁了,她伸手,把剩下的湯包收起來,護住,然後看着對面嘴裏還叼着一只的令狐美,“你先告訴我東西在哪,我再給你吃。”
令狐美眨了眨眼睛,先慢慢把包子裏的湯啜吸幹淨,然後一口吃掉面皮。他拍了拍手,“夫君,你不要生氣。”
“失手了?”江宣紋有些不甘心,她可是厚着臉皮拖了柳桢好久的。
令狐美偷偷看了她一眼,說道:“東西在柳小姐那裏。”
“她怎麽會拿走?不是囑咐你二哥去的嗎?”江宣紋想起柳大小姐對自己排斥的模樣,加之到現在她那邊還沒有什麽動靜,可見柳明雪拿走案卷後,沒有與自己分享的意思。
令狐美自然不會告訴她這是自己的主意。他已經幫二哥試探出了,這位柳大小姐就是當初所謂江南山莊的小姐蘇芊,但結果與他所想的有些出入。
誰能想到令狐符會那麽昏頭,竟然對案卷只字不提,就這樣讓柳明雪輕而易舉拿走了。
江宣紋功虧一篑,很是失望。她拿起湯包,恨恨地全都自己吃掉了。
令狐美眼巴巴地看着她,“你不給我好吃的了?!”
“你剛才不是吃了很多。”江宣紋把碗碟都收拾了起來,“我現在去找柳小姐,你待在府裏別動。”
令狐美眼睜睜看着她風風火火離開了,看來這份卷宗真的很重要啊。他坐在位置上,沒有急着走,而是仔細想了想。
如果僅僅是柳家的事,那麽案卷被柳明雪拿走,江宣紋不應該着急如此。
他若有所思地離開庭院,決定去找令狐符詳細問問昨夜的情況。
再說柳明雪回到丞相府之後,才知道舅舅範琏商和顧氏因為自己的事情大吵了一頓。
顧氏惦記着柳明雪手裏的錢財,斷然不同意把這個外甥女趕出去,範琏商直罵她是婦人之見,甚至要休棄了她。
顧氏這才伏低做小,改軟了态度,好生哄着自己丈夫,假意答應。
經過一夜的枕頭風,範琏商的态度有些轉變,不再那麽堅持趕走柳明雪了。
柳明雪連夜用繡針将那份案卷封好,裝在自己貼身夾衣裏。她喚來丫鬟,打聽了府裏的事情,決定先去會會顧氏。
顧氏歪在芙蓉榻上,柳葉眉微微擰着,臉上倒是有些滋潤,她為了哄自己丈夫,陪着他硬生生狂放了一夜,真真有些吃不消。
柳明雪邁步進來,先笑道:“多謝舅媽相助。”
“你這丫頭,還知道來謝我,也算還有點良心的。”顧氏放下手裏的團扇,起身虛扶她起來,“你以後就安生住着,你舅舅那邊我會應付,他趕不走你的。”
柳明雪少不得又獻寶,将顧氏哄得眉開眼笑,心滿意足。
顧氏拿了好處,尚有些意猶未盡,于是她歪過身子,試探地問道:“外甥女,我問你,你這手裏的錢打哪裏來的?便是你母親的嫁妝,怕也是沒這麽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