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柳明雪面色不變, 微微探過身子, 低聲說道：“舅媽您是後來才嫁給舅舅的，大概不知道, 當年我母親嫁人，我的外祖父幾乎傾盡一半家産給了我母親當嫁妝，更別說還有我那故去的外祖母, 她可是把這唯一的女兒視為掌上明珠的。”

顧氏倒吸一口涼氣，拿出一半家産給女兒當嫁妝, 這是什麽概念, 這于她來說真是不可想象的。她腦中忽然浮現一句話“女兒是個賠錢貨”, 她的這位小姑可不僅是搭了錢，連命都賠進去了。

随即她又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嫁妝可都是範家出的，那小姑嫁人硬生生帶走一半家産，此刻想來宛如從她身上剜了一塊肉般疼惜不已。

顧氏手指握緊柳明雪剛送給自己的那塊青藤美玉, 心中已經不滿。

柳明雪見成功激起她的情緒, 又在一旁不經意地說道：“聽說當年我舅舅一句話都沒有, 還想着把自己私房錢也拿出貼補我母親呢, 我舅舅倒是好的。”

顧氏面色一僵，心裏已經把範琏商罵了個千百遍，有這樣貼補胞妹的麽！這些錢還不都是白花花的給了這姓柳的。

她僵笑了一下，心中郁郁寡歡，又憋着一團火，只可恨自己沒有早些嫁入丞相府, 不然她定是要攔下的。

柳明雪知道顧氏心情不好，先退了出來。她還有事情要辦。

柳桢難得從大理寺回到了府邸，老太太立刻将他喚了過去。

老太太的屋子裏還站着個王氏，王氏因為那夜送面食被趕出來，一直就沒有好過，面色都憔悴了許多。

“阿桢啊，你怎麽能這麽對她，她是你親自接回來的，既然要一起過日子，你就不該看輕她，真的将她當下人了。”老太太用拐杖碰了碰地，一臉怒容。

柳桢揉了揉眉心，說道：“你們又不是不知曉，這段日子正在節骨眼上，我不能出任何差錯。以後你們都不準來探班。”

王氏鼓起勇氣，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後擡起袖子，又抽泣起來，委屈得不得了。

柳桢看了她一眼，神情麻木，像在看無關緊要的東西一樣。他等了一會兒，聽到王氏哭泣聲降下去，才說道：“若無事，我便走了，衙門裏還有事情要辦。”

老太太喚住就要走的人，“你等等。”

柳桢回過頭。

“我前些日子命人盤點了庫房，又查了賬，怎麽感覺少了一筆？”老太太看着自己兒子，“範氏的那些嫁妝哪裏去了？”

這“嫁妝”二字，不知怎的，似乎觸到了柳桢。柳桢的臉神經質般地抽搐了一下，有些滄桑的眉眼也黯淡許多，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悲哀的情緒裏。

老太太驚疑不定，往後仰了仰，不敢再看柳桢的臉色。

“那不是柳家的東西。”柳桢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開口擠出這句話，卻像是要哭了。

老太太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柳桢和範氏争吵，吵得滿府不安寧，最後範氏抱着女兒還回娘家過了一段日子。

之後兩個人再也沒有為錢財一事争吵過，柳桢似乎麻木地接受了現實。

但老太太始終不明白，柳桢到底在争什麽？

争自己妻子的嫁妝，倒也不至于，不然那範氏為何忽然又開始拼命讨好自己兒子，可見她也是不占理的。

柳桢又說了一句，“明雪既然已經搬回丞相府，母親選個日子，将她開出我們柳家的族譜，從此以後這個人，就跟我們柳家沒有任何關系了。”

王氏不可置信，猛地擡頭去看柳桢，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把柳明雪轟出柳府了？雖然正中她下懷，也是她夢寐以求的，但前提是柳明雪手裏還攥着她們想要的東西啊！

她又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也有些震驚，“好端端，為什麽要把明雪開了族譜？”

柳桢面無表情，說道：“她也從未将自己視為柳家人，與其留着她相看兩厭，不如一刀兩斷，省了多少煩心事。”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淡薄，沒有任何父女之情，宛如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老太太知道這對父女一直親情淡薄，說起來柳桢也從來沒有抱過自己這個唯一的孩子，而且每當提起柳明雪，他臉上都是凝重之色，仿佛視之為罪孽。

衙門裏，江宣紋看着上面搜羅而來的資料，皺着眉問道：“你說，為什麽柳桢會對自己女兒這樣的态度？”

“坊間不是傳言柳桢是被強迫娶了丞相千金，對于霸王硬上弓生下的孩子，不喜歡也是很正常吧。”陸探無所謂地聳聳肩，“應該沒有疑問吧。”

“即便是自己不喜歡的女人所生，那好歹也是他的骨血，更何況還是唯一的孩子。”江宣紋有些難以理解的是，柳桢既然這麽厭惡柳明雪，為什麽又會把自己名下的田莊全數給了她？

“陸探，你看看，這可不是小小的田莊，而那時候柳明雪不過八歲而已。”

陸探搖搖頭，“這我就不理解了。”

“所以，這裏面一定有什麽問題。”江宣紋敲着手心，“我發現一個事情。”

“是什麽？”

江宣紋眨了眨眼睛，“這位柳大小姐很有錢，而且這富有的程度，已經到了我們無法想象的地步。”

陸探這才有了興趣，“真的？她一個小姑娘，還富可敵國了？”

“或許還真的是。”江宣紋霍然起身，“我忽然想起一樁事情，我去令狐府一趟。”

令狐美沒有吃過瘾蟹黃湯包，于是他去找令狐符，想讓他帶着自己去買。

令狐符正處于被柳大小姐抛棄的悲慘心境中，對美食對美景都沒有任何興趣。

“二哥，那我們去找大哥。”

“找他做什麽。”令狐符嘴裏叼着一支狗尾巴草，十分落魄的樣子。

“或許柳小姐又去找大哥了呢？你不好奇他們為什麽會相見嗎？而且大哥在當差，從來不會見無關緊要的人，就是我們去也不見得會讓他出來相迎。”令狐美又慫恿他。

令狐符哼了一聲，“那是因為美人來了，他趕着去見，我們是什麽，比不得人家，說不定以後還得叫她一聲大嫂。”

這“大嫂”二字，說得尤其憤懑憋屈。

令狐美從凳子上跳下來，又問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那我自己去。”令狐美說完就走，他也懶得哄這個人了。

令狐符動了動身子，最後到底忍不住，還是跟了上來。

柳明雪真的來找令狐仕了。她握着昨夜剛剛盜取的卷宗，望着面前巍峨肅穆的兵部大門，定了定神，現在她只信任這位令狐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