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從閨門到風塵
黑漆漆的屋子, 因為窗戶被打開一條縫, 透進淡淡的月光，變得稍微明堂了些。
蹲在窗戶上的令狐美露出兩只亮晶晶烏油油的眼睛, 像一只蹲着的小狗。
江宣紋頭皮有些發麻，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說道：“你不是說三天後才到？”
而且跟做賊一樣, 鬼鬼祟祟地進來。
令狐美一手撐着窗沿跳了下來，又轉身把窗戶給小心關上。趁着他背過身, 江宣紋已經将外袍穿好, 從被窩裏出來, 立在床頭。
令狐美的背影看上去健壯了些，他好像又拔高了一點，好在那身襦裙還能穿在身上，勉強還能看。
江宣紋鎮定下來，看着他走過來, 又問道：“你做什麽呢？”
令狐美摸着黑走過來, 摸到床沿就坐了下來, “我是偷偷溜回來的。要不然, 半路上就要被皇帝抓到宮裏去了。”
“什麽？”江宣紋一陣頭疼，這小皇帝怎麽還沒消停，他的執着倒是令人驚訝。
原來在回來路上，皇帝派了喬裝打扮的暗衛來迎接，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令狐美安頓在皇家獵場裏，先待個幾日再放回去。
至于這幾日裏要做什麽, 就不言而喻了。
令狐美一察覺不對勁，就趕緊逃了出來。
“皇帝這是看上我了吧。”令狐美的語氣是生無可戀的，但陷在黑暗裏的臉龐浮現的神情卻不是一回事。
江宣紋抿着唇，心想皇帝這已經是明目張膽了。
“這侍郎府我是不能待了，皇帝分分鐘就能派人找到我。夫君，要不你把我送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我先躲一段時日。”令狐美一副擔憂的模樣，用手扒拉着襦裙腰間的帶子。
江宣紋心知肚明，這人哪裏是為了躲皇帝，不過是要用這個由頭離開而已。畢竟再待下去，就該露陷了。
江宣紋在黑暗裏低低咳嗽了一聲，問道：“美美，你把侍郎府視作什麽？”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令狐美皺了皺眉。說是自己的家，那就太假了，這只是一場聯姻，他不是江侍郎真的的“夫人”，但直言是避難所，江侍郎聽了肯定不開心。
江宣紋踢了踢他的腳，踢得很輕，令狐美看過來，“怎麽了？”
希望轉移話題。
江宣紋逗他，“會不會想夫君？”
“……”令狐美很違心地點了點頭。
江宣紋見他努力嬌羞的小模樣兒，勾起嘴角笑了笑，這府裏要是少了他，真的是變得很無趣了。她低低發笑，說道：“我也會想你的。”
令狐美有些自戀地暗想：江侍郎不會也看上我了吧？
看來太有魅力也是罪過。所謂紅顏禍水，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令狐美一臉認真地說道：“你千萬別太想我。我走了之後呢，你納幾房小妾，陪陪你，天底下美人多得是，不差我一個。”
江宣紋忍笑，故意一臉憂傷不舍，“夫人怎麽可以這樣說，為夫是見異思遷的花心蘿蔔嗎。我既然娶了你，當然是要對你負責的。”
“不……不用負責的，真的，我很大方賢惠的。”令狐美連忙擺手，唯恐招惹了一顆少男心，自己又拍拍屁股要走人了，那可就罪過大了。
江宣紋怕自己笑出聲，于是及時打住，沒有再逗他。
令狐美從懷中摸出一本泛黃的書冊，放在床邊，說道：“這是我在外頭收集到的孤本，聽說你一直在找，所以給你送過來了，就當是給你的禮物吧，多謝夫君這些時日的照顧。”
其實是收留。
江宣紋拿起看了看，真的是自己一直很想置購的一本書，她笑了笑，“有心了。”
“在集市上找到的。”令狐美簡單講了一下，掩過中間的麻煩，“那我走了。”
江宣紋送他到了窗口，“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寫信到府裏。我會對外面說你一心禮佛，閉門謝客，一直待在府裏。”
令狐美有些發愣，動作停在原地，看着面前一臉坦然的江侍郎，“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不然為什麽會主動掩護自己，也不問問他會去哪裏。
江宣紋一臉困惑，“我知道什麽了？”
令狐美心裏泛嘀咕，這江侍郎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一想到那種可能，再想起自己之前扮女人的種種，令狐美選擇他是真的不知道。
“沒有什麽。那就多謝夫君了。”令狐美露出自己的小虎牙，甜甜一笑，然後又問道，“夫君，你屋裏燃了什麽香，怎麽這麽好聞，比我的閨房還香。”
江宣紋面不改色，“是細細熏的香，侍女懂這些，我一個大老爺們，哪裏懂。”
“也是。”令狐美就不再詢問，翻身又潛入夜色裏，走了。
江宣紋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跑得很快，但還不忘記用小碎步，跑得風姿綽約的。
原本的一點點離別感傷，就這樣被沖刷幹淨，江宣紋趴在窗戶上，吃吃地笑起來，也不知道下次再遇到這人，還扮不扮女人了。
令狐美熟練地翻牆離開侍郎府，從邊疆回來之後，他知道了以往很多不知道的事情。按照令狐祈的意思，以後就完全交給他來辦這些事情了，也算是磨煉。
京都城裏隐藏的勢力大大小小，也要慢慢交給他來辦理。令狐美看了看這些勢力的分布，朝堂太過風險，他也無法喬裝打扮混入朝堂，所以他只能将目光先放在自己比較得心應手的地方。
令狐符沒有跟随他回到京都城，他和柳明雪去了江南山莊，打算動用江湖的人脈，方便以後在民間造勢。
而令狐将軍和令狐仕依舊在邊疆操練軍士，儲備力量，他們的使命最關鍵，因此絲毫不能怠慢。
所以現在京都城裏，令狐美只能靠自己了。
令狐将軍将京中官員的花名冊交給他，“這裏面有我們的人，但不排除也會有內奸，所以你不能全然相信。如果真的拿不準，你可以去找柳少卿商量。美美，你在京都城要堤防的除了皇帝的心腹，還有國師荀離，這個人高深莫測，立場不定，能夠不交集就盡量不要去招惹他。還有，江侍郎雖然娶了你，為人算是公正，但他依舊是皇帝的人，你離開侍郎府後，也盡量不要與他交集，切記切記。”
令狐美拿着這份花名冊，将裏面的官員生平履歷都記熟了，然後燒得幹淨。做好這些後，他方才動身前往名下的醉豔樓。
醉豔樓，顧名思義，是一座青樓。
當初選擇開這個樓，就是因為枕頭邊上好套話。很多消息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令狐美換了男裝，離開侍郎府後便馬不停蹄連夜趕到了樓裏。
事先已經得到消息的樓老板恭候良久。
這樓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美婦，原是東宮太子妃家中侍女，太子妃出嫁時沒有帶她，依舊留在娘家府裏，因此逃過一劫，沒有卷入那場奪位之争。事後她領命開了這座醉豔樓，經營得有聲有色。
樓春玉手裏把着一支鑲金煙袋，神态自若，領着令狐美到了自己屋裏，方便談話。
或許是這些年做老板做習慣了，樓春玉見到自己的小主子，氣勢也不減，她用煙袋叩了叩桌面，示意令狐美坐下。
令狐美握着扇子，撩袍坐下來，很想表現出一副風流公子姿态。
樓春玉冷眼看着他，開口說道：“小公子，你太嬌柔了，不像男人，得改改。”
就是這麽直言不諱。
令狐美強裝鎮定，恍若未聞，說道：“這些日子我都待在這裏，有什麽情況，你及時告訴我。”
樓春玉卻開始圍着他走動，像看貨物一樣打量了個遍，最後她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煙，“小公子，你這身段，真不錯。”
比樓裏花魁都好。
令狐美面色微沉，“樓姨，我敬你是我母親的舊人，才對你客氣有加。”
樓春玉又啧啧搖頭嘆道：“即便是生氣，也好看得緊。小公子，你要藏在這裏，不如聽我的建議。”
“什麽建議？”
樓春玉看着他的臉，說道：“扮成女人。”
令狐美是拒絕的。他已經扮了十幾年的女人，好不容易可以換回男裝，結果一天還不到！
樓春玉臉上隐隐有興奮之色，殷切勸道：“小公子，在這裏扮成女人最方便行事。你可以随意走動，不會讓人産生懷疑，也方便打探消息，是不是？”
“我以往都是女子身份，很容易被人認出的。”令狐美想都沒有想，“你先給我安排一間屋子，賬本也送來，我要先了解情況。”
樓春玉耐住性子，沒有繼續勸說，而是轉身袅袅婷婷地去取賬本了。
令狐美現在躊躇滿志，很有精力，挑燈夜讀，将這本厚厚的賬本看完了。
看完後，他有些憂心忡忡。
第二天一大早，樓春玉端着早飯過來。
樓裏來了個客人，樓春玉瞞得很好，沒有告訴任何人，因此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了。
令狐美一邊啃着包子，一邊指着最新的賬本，“樓姨，這是怎麽回事，這幾個月怎麽都連連虧本了？”
樓春玉一臉憂愁地坐下來，說道：“小公子，你有所不知，幹我們這行的，競争特別大。前幾個月，對面街上剛開了家紅煙樓，他們家的花魁啊，是從揚州層層挑選買過來的，底下還有四大美人，我們很久沒有新鮮美人進來了，客人也就都跑到那邊去了。你知道的，男人都是喜新厭舊，這風月煙花之地，哪裏有什麽真感情。我們樓裏姑娘，為此都哭紅了眼睛。”
令狐美聽得有些不是滋味，不過這就是現實。
“既然都虧本這麽久了，為什麽不想辦法補救？”
樓春玉慢慢地點了煙，吸着煙袋，斜倚在桌邊，妩媚的眼風掃到令狐美身上，“怎麽會沒有想辦法，特意花大價錢去了各地選美人，但要麽是被人捷足先登買走了，要麽還是些小的，沒調.教好，需要花時間。我沒有辦法，先一邊培養幾位小美人，一邊尋人，但尋到如今，還是沒找到足夠鎮樓的美人。”
“……”令狐美覺得對面女人的眼神有些熾熱，像在看什麽稀世珍寶一樣。
不會把主意打在自己身上了吧！
令狐美頭皮有些發麻，不與樓春玉對視了。
“哎，小公子，這醉豔樓是為你開的，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京城中大大小小之事，哪一樁不是我們通風報信，傳給令狐将軍的。您可不能過河拆橋，用完了我們這些姑娘，就甩手不管，任憑我們自生自滅了。”樓春玉苦口婆心，“更何況這也是為你好，倘若沒個身份待在這裏，這樓裏的人該怎麽看你？小公子你總不能以恩客的身份留在這裏吧，不然那些姑娘豈不是要瘋了。”
令狐美好奇，“她們為什麽要瘋了？”
樓春玉淡定地抽了口煙，漫不經心地說道：“忽然來了個俊美少年郎，不纏着黏着你，這些姑娘也算白混了。”
令狐美還能說什麽，唯有額頭冷汗一串。
“小公子，你就聽樓姨一言，扮成女人，還能重振我們醉豔樓威風。”樓春玉乘勢勸說。
令狐美內心有些崩潰，“不行的，我扮女人，很多人都認識。”
樓春玉撇了撇嘴，“你以前扮的是閨門小姐，我要你扮的是風塵女子，這是兩碼事。”
“……”令狐美很不想請教，所以他保持沉默。
樓春玉臉上又浮現隐隐的興奮之色，“小公子，待會我就叫你看看，什麽才叫真正的女人。”她凝視着面前的臉龐，“可不能浪費了這麽好的底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令狐美內心：總覺得她在因公謀私，其實只是在滿足自己的惡趣味！
算是翻篇了，歡迎我們的美美從閨門千金搖身一變，成妩媚大花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