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熊燃第一次見林若冰,是在靜南市某家咖啡館。

那天近日來氣溫最低的一天,只因昨晚一場雪。記憶裏頭,數年未曾下過如此大雪,積雪足足有十幾公分,玻璃窗上氤氲着一層淡淡的霧氣,透過玻璃看向外頭,幹枯枝桠積滿白雪,漂亮幹淨,行人寥寥,接近于無。

熊燃倚在黑色皮質座位處玩手機,翹着二郎腿,嘴裏哼着歌。感覺無聊,他筋骨分明的長指夾着手機邊緣的一角,有一搭沒一搭地轉動。

坐在吧臺的年輕女孩,兩手拿着紙筆,時不時擡眼,看向熊燃所在的位置。

他穿着一身黑色夾克外套,室內有暖氣,夾克半敞開,裏面同樣是黑色的高領毛衣,寬松随性的休閑黑褲,和一雙黑色的椰子鞋。

轉動手機的指尖,戴着兩個樣式簡潔的戒指,銀白色的一圈,手背血管蜿蜒而上。

再擡眸,男人已經快要走到面前,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她,淺淡的單眼皮,高挺直鼻,咬字清晰,發音标準,只是帶着股兒不輕不重的兒化音。

“待會兒可能有個姑娘來,你讓她去那兒等我。”他指指原先坐過的位置。

侍應生“啊”了聲。

“沒有就算了。”他輕扯嘴角。

熊燃前腳剛走,林若冰拎着包推開咖啡店大門,她将手裏的傘立于門口,輕輕拍打衣服。她穿一身純黑色呢絨大衣,裏面也是純黑色折領毛衣,大衣幾乎遮蓋住腳踝,看不出身形,單從露出的臉和手來看,是一位漂亮姑娘。

侍應生随之而起,道歡迎光臨。

林若冰轉眸看她,不笑也不冷淡,輕聲問:“請問,有沒有一位男士來過?”

侍應生指了指原先熊燃坐過的位置,回應道:“您可以去那裏等他,那位先生很快就會回來。”

林若冰颔首:“謝謝。”

坐在那杯咖啡對面,林若冰整理了一下長發,緩了緩呼吸,靜靜坐着。她本想打輛車來這兒,臨近春節,大雪紛飛,她住的地方距離市區頗遠,出租車非常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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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約會地點選的距離她挺近,大約五點二公裏。她起了個大早,下樓吃完早餐,心血來潮,直接從家裏走了過來,路上積雪覆蓋,走路将近一個半小時。

林若冰端坐着,擡手捏了一下耳垂,身體尚暖,手心暖熱而綿。她忽然擡眸,微微挑了下眉,雙手覆在身前站起身。

不遠處,男人招了招手。一身黑衣,身形高大健壯,氣質非比尋常,樣貌端正。和夏晨語評價他的,差別無幾。

——他叫熊燃,人如其名,男子氣概特別重,白手起家開了幾家公司,獨立,符合你的要求。家庭條件……家庭條件也很不錯,父親做生意,母親是大學老師,溫文爾雅,是很有素質的人。

熊燃理所當然地伸手,示意她坐,唇息間不由發出直白感嘆:“漂亮。”

林若冰仍一副若無其事的姿态。不過心裏也多少有些疑問,這男人聲調中氣十足,那句漂亮像是誇贊也像是口頭禪,無從探究。

她坐下後,對面男人也坐下,低聲念叨了雪天,靜南多年不見的寒冷天氣出現在今日,倒也顯得別致,又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支玫瑰花,遞過來:“送你的。”

林若冰眼睫微眨,神情卻是一怔:“謝謝。”又看他,終于有了笑,“我沒給你帶東西。”

“不用。”他道,“哪有女人送男人東西的道理?”

林若冰把那支玫瑰放在桌邊,靓麗嬌豔的一朵,挺像那麽回事兒。而且一支拿着也方便,倘若是一束,多半有些費力氣。

她盈盈笑道:“謝謝。”

聲音清澈明朗,伴着微笑,好似一同潔白無瑕的玉,溫潤幹淨,映襯着窗外的白雪,陽光。

前天晚上,熊燃心情不好,在飯桌上喝了點兒酒,沉默間靳繁川胳膊搭上他脖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相親,像是無比随意間同他提起女友的好友,意欲介紹給他做女友。

靳繁川說:“林若冰啊,她是我認識的最孝順的女生,長得漂亮,人也老實。”

他當即笑出聲來:“你這是誇人還是埋汰人?”那時他潛意識裏想着,老實可不像是誇人的詞兒。

靳繁川說:“不是好姑娘,不敢介紹給你,人家職業律師,努力上進,最主要的是她找對象就一個條件——獨立。”又強調一遍,“人家就這一個條件。”

他于是挑眉:“這不說我呢麽?”

靳繁川笑道:“要不說你倆絕配?”

是嗎?他心道。

方才見着林若冰時,他陡然一頓,原因無她,這女孩的初印象超出他的心理預期,看起來二十五、六模樣,年齡不老也不嫩。端坐在日光閃耀的玻璃窗下,皮膚白皙,唇紅亮眼。見他來,也只是颔首低眉,唇角微翹,而後起身,姿态端莊,身高大概一米六五、六六的樣子。

當然,他并不知道她穿沒穿高跟鞋,單單從衣着來看,兩人的品味相仿。

而且,熊燃發現,那會兒陰暗不明的天,怎地忽然亮了起來,陽光明媚着,街道雪景更有意境。

他若無其事地頂了頂後槽牙,心道有意思。此時,明顯感覺到自己上了頭,熊燃神色自若地看着她,一句話沒說,手指抵着下颌,身體靠後仰,眼神大大方方地落在對面女人身上。

林若冰知道他在看她,他表情玩味,周身散發着濃郁的男性荷爾蒙氣息,和她平時見到的男人大不相同。

他就坐在那兒看她,等她開口,才稍微回應,釋放出心情愉悅的信號。

熊燃單手拿起咖啡杯抿了口,屬于她的那份兒鮮榨果汁也被送上,待侍應生離開,他平靜地問:“二十六?”

她回答:“二十六。”

熊燃緘默數秒,低低說了聲:“剛好。”

他大她四歲。

寥寥數句對話,飽含無數潛臺詞。沒有想象中初次見面的尴尬與互相試探,男人向來喜歡将所有事情攤開明面上來講。

驀然一瞥,窗外陽光似乎更燦爛,只是高層建築背光之下仍然略顯孤涼。淡淡收回目光,她率先開口道:“我叫林若冰,是勤安律師事務所的律師,目前住東郊。”頓了頓又道,“租房住。”

她說話不卑不亢,坦誠地很。熊燃眯了眯眼看她,細細品味靳繁川評價她那句“老實”,想來真是本分。

熊燃想這些時,對面的女人正雙手捧起面前的鮮榨果汁,湊到紅唇間小抿一口,姿态端莊,面容虔誠,不可謂不靓麗。

熊燃笑了下,慢條斯理道:“學歷是——?”

“碩士研究生。”林若冰停頓了一下,“你是?”

熊燃那學歷在她面前算是小巫見大巫,他暫時不打算說,也沒想騙她。于是,他模棱兩可道:“沒你厲害。”

他說完,還撇了撇嘴,表情算得上吊兒郎當,但林若冰不覺什麽,各人性格不同,用自己标準去衡量別人算不上高尚行為。

“嗯。”她平靜道,“晨語跟我說過你的基本情況。”

“都說什麽了?”

她看着他,回他:“說你經濟條件優越,人格獨立。”

直截了當得讓人接不住,熊燃心情越來越通暢,先前等人那股子氣悶早已煙消雲散。咖啡廳裏除了他們和坐在吧臺玩手機的侍應生再無其他人,就,很恬淡。

他忍不住笑了聲,聲音微微升調:“就這些?”不服似的,又道,“我優點可多着呢。”

林若冰沉吟着點了點頭,“……看得出來。”

他“嘶”了聲,将手伸過來,攤在桌面上:“我突然發現,咱倆今天穿得還像?”

他的皮膚是一種暗沉的黃色,不算黑,也不算白,有點像古銅色,比起林若冰的差遠了,她若把手也伸過去,大抵是能論得上色差。

林若冰向來不太喜歡皮膚白皙的男性,她覺得男人就應該是獨立自強,不管從哪個角度方面都堅毅勇敢,帶點兒叛逆性更好,吊兒郎當又內心堅定。

不過她見識少,沒遇到過。所以相親,必定要按照自己的标準相。

她說:“我喜歡黑色。”

他挑眉:“巧了,我也喜歡。”

她唇角帶笑,低語道:“我喜歡吃面,不喜歡吃米飯。”

他說:“我也喜歡吃面。”

“生活習慣倒是像呢。”林若冰雙手捧着那杯鮮榨果汁,溫熱的觸感透過玻璃傳遞到指尖,她整理措辭,言簡意赅道,“我雖然不喜歡吃米飯,但如果我未來老公喜歡,我也可以每天吃米飯,但是如果他不願意每天吃面,那我們好像不太合适。”

熊燃被她的話繞得有點兒迷,不過不礙事。他感覺面前女人和他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無論是氣質還是氣場。

他很合時宜的想起窗外被陽光照耀的積雪,而林若冰漸漸直起腰身,見他不回話,淡淡垂下眼睫,像他送的那朵玫瑰花般嬌豔,也像那陽光一樣溫柔。

“合不合适——”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唇角幾不可查地勾起一抹痞痞的弧度,“不得先談談,再下定論?”

她擡眸,瞳孔被光照成淺褐色,雙眉微微蹙着,幾乎不可察覺。過了會兒,她擡手托起腮,神情恢複認真,唇瓣翕動:“你說得對。”

談過了,才知道合适,還是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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