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從火鍋店出來, 已是深夜。
熊燃把鑰匙遞給林若冰,對她講不想回家的話,就帶她去個別的地方。
林若冰的手被他溫熱的手掌包着, 像怕她丢了似的,攥那樣緊, 和剛才在火鍋店時的輕柔力度完全不同。
林若冰說:“我來開車, 你做導航。”
天色沉沉不見星光, 夜色濃郁得如同被潑了墨,車燈閃爍着, 排成一排璀璨奪目的光點線,林若冰耐心等待紅綠燈, 不見任何情緒, 仿佛今晚壓根兒沒聽過楊炳南的道歉。
熊燃倚在副駕駛位上,淡淡看了她一眼, 想問些什麽,又覺得沒必要。
女人的姿态若無其事, 說明那件事兒她沒放在心上, 然而熊燃再揣測也沒法揣測全部,只當是平靜下來也算好事。
綠燈亮起, 林若冰啓動車子,這車開起來十分順手,且有熊燃坐鎮, 莫名給她一種心安的感覺,于是那股原本就不算什麽的恐懼被她抛諸腦後。
“熊燃。”
“嗯?”
“朝哪個方向走?”
前面是一個十字路口, 直走左拐紅燈, 右拐綠燈。
熊燃低聲說:“直走。”
車子在一輛奔馳後面停下, 四面八方斑斓燈光閃爍着, 熊燃忽然問道:“你不害怕了?”
“怕什麽?”
“開車。”他伸手點點方向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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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冰也不含糊,直截了當道:“你車都給我買了,我還唯唯諾諾不敢開,太沒出息了。”她也看他,又道,“再說你坐在這兒,有什麽好怕的呢?”
她說話聲音不大,又很平和,姿态也乖巧,心情貌似不錯。
她問熊燃:“我們到底去哪兒?”
熊燃說:“到了就知道了。”
二十分鐘後,車子停在清河大橋下,倆人前前後後下了車,順着階梯走向橋上。
橋上風大,吹亂了她披着的長發。他變戲法兒似的從兜裏掏出一根黑色皮筋兒遞給她,讓她把頭發紮起來,紮成平時上班那樣兒。
林若冰笑着反問他:“哪樣兒?”
熊燃說:“就那樣,低低的。”然後手指在自己耳旁比劃了一下,又說,“這邊留一小撮,好看,有氣質。”
林若冰被他的形容笑得不行,手抓着他的,另只手撫在胸口,迎着大風低下頭笑了會兒,又道:“你來給我弄。”
她把手裏的皮筋兒又給了熊燃,慢慢悠悠走到扶手旁。
橋下是波光粼粼的水,城市燈光倒映在上面,空氣中吹來濕潤的風。
熊燃先是把那根黑色皮筋套在手指上撐了撐,又推到手腕上。林若冰見他許久不動作便主動将長發悉數撐起,又散開。某一瞬間燈光劃過她纖細的脖頸,很快又被長發掩蓋。
男人的動作輕柔到無法描述,像是小心翼翼,又格外認真,手指尖觸碰到她柔嫩的肌膚,又很快扯開,将她一頭黑發攤開擱在掌心,另只手去捉沒攏過的碎發。
她說不疼,用力點兒也沒關系。又說照他這個速度,紮到猴年馬月也紮不完。
林若冰偏眸看了熊燃一眼,見他神色認真地垂眸理長發,連唇角的弧度都莫名帶了點兒嚴肅,對她的話置之不理。
她徹底趴在欄杆上,潮濕的水霧拂過她的臉,鑽過她脖頸又繞到身後男人身上。
熊燃廢了點兒力氣,才将手裏的皮筋套在她頭發上,那兩根手指撐着,一轉,再轉,一點點的把黑色長發掏出來。
他很滿意自己的大作,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林若冰便扭過頭來看他。
眸光潋滟,不亞于波光粼粼的水。
這讓他一時難以控制,喉結輕滾動,唇越來越靠近她的臉側,然而她一偏,只能吻上她耳廓。
那地方更敏感,林若冰感覺身子酥了大半邊。
這種溫情時刻令熊燃忍不住想要更多,他氣息微亂,喉間溢出一聲低笑,正要試探着去親吻,卻突然被她嬌嫩的手指捧住臉,滿眼虔誠地望着他。
“是你讓他給我道歉的?”
其實老早就想問了,又斟酌着該以何種姿态,索性大方理智些,也溫柔一下,她知道他喜歡。
熊燃兩首撐在欄杆上,涼風吹起林若冰鬓角沒被攏起的碎發,锢着她,她卻捧着他的臉。
柔情消散在晚風中。
“怎麽了?”
“他說我什麽了?”林若冰忽然将臉湊近他半分,微微睜大了眼睛,“你說。”
熊燃笑了笑,沒預料,但此刻他心情好,于是便溫柔道:“沒說什麽。”
林若冰顯然不信的:“沒說什麽你逼着人家跟我道歉,我和他又不熟的,你裝作不知道,這事兒不也就過去了?”
熊燃心說那不行,你這過去了,我這兒過不去。
她又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他是不是懷疑我圖你錢,不懷好意呢。”
熊燃嗤笑了聲,看的眼神裏滿是寵溺:“沒呢。”
“誰圖誰啊熊燃?”她豎着根纖柔指頭抵他胸膛,質問他,“你圖我呢吧?”
她其實特別有女人味兒,這種滋味兒,世間唯有熊燃體會。初次見面時她便不自覺地體現了某種嬌羞以及矜持,以至于熊燃事後回想,便輕易分辨出差別。
那份矜持,是她在旁人面前體現的。那份嬌羞只有在他面前才有。
熊燃還知道,她在工作中,大概更加高冷。
這種極致的反差令他激動,于是抵着她的身體有了反應。
林若冰淡淡出聲:“熊燃……?”
“嗯。”他懶散出聲,沉沉呼出氣息,唇角蹭着她耳廓,“別動,讓我抱會兒。”
天橋的光線熾亮,照得林若冰臉色白皙,唇瓣嫣紅,熊燃擡眼看她,又覺得光暈好似給她蒙上一層濾鏡,好看。
他的溫度是滾燙的,林若冰稍稍把手抵在兩人中間,不想衆目睽睽之下過于輕浮,于是低聲又道:“其實我脾氣一點兒都不好,楊炳南背後懷疑我,我聽不見也倒不會生氣 ,如果說到明面上,我也不會讓他的。”
她擡眸道:“你不用處處為我撐腰,我沒你想象中那樣嬌弱。”
熊燃能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是嘗過世間冷暖,有對抗敵意的勇氣,她要他別把她看作溫室裏的花朵,也別覺得她經不起摔打,曲曲幾句嘲諷質疑的話,與她而言并無大礙。
但熊燃想說,凡事都要她自己一個人來撐的話,那他一個大老爺們兒算什麽。
他知道這事兒于他而言糟心,于林若冰而言,何嘗不是。
他這樣想着,便都告訴了她。
林若冰微怔,剎那間眸裏忽然有了熱意,她不願意讓人看到這熱意,哪怕是熊燃都不行。
她将下巴墊在他肩上,人被攏得更加緊促,她歪了歪腦袋靠近他耳朵,問熊燃:“你有沒有喜歡的東西,我買來送你。”
她很少送別人禮物,原來錢也不夠多,主要是覺得也沒有人能夠值得讓她用禮物聯絡情感。她得足夠喜歡對方,而對方也足夠令她尊敬,她才會考慮這件事情。
不過近來她收到了很多,除去熊燃給的,還有蘇百川送的鋼筆,周曉萱送的水晶球。
說不上是日後常用的東西,但很驚喜。
而熊燃卻是想到她此前給梁老師買絲巾時,挑來挑去眉頭緊鎖的模樣。
何必再讓她如此費心思。
“不要。”他說。
林若冰從他肩上擡頭,微微瞪圓了眼睛,路燈照得她皮膚很白,眼眸微紅。
“為什麽不要?”
熊燃蹙眉湊近她,想觀察她更仔細。
林若冰湊過來咬他的唇,一時間伴着涼風的氣氛變得有些旖旎,她這種主動,比她說再多都有殺傷力。
她喘息着,問他:“你要不要?”
“要。”
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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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冰覺得她和熊燃不在一消費水平之上,而她認識的人當中,消費水平能與熊燃齊平的大概只有夏晨語一個人。
周末的商場裏,出門逛街的女人們好似上了戰場,個個精心打扮,濃妝淡抹,高冷如斯。
夏晨語則是其中明豔動人者之一。
她腳踩十公分恨天高,穿一身粉色小香風,香奶奶logo布滿全身,戴着墨鏡沖林若冰飛吻,神情姿态和在律所時的“小可憐兒”大相徑庭,妥妥人間富貴花。
林若冰呆在原地上下打量她,有幾秒似乎都認不出她。
“我這衣服再不穿就要積灰了,怎麽樣好看吧?”
林若冰點頭,說好看,“沒見你穿過。”
夏晨語的聲音表現得十分慘烈,挎起林若冰的胳膊,絮絮叨叨講述近段時間來被小舅剝削的痛苦,以及被親媽鞭撻的疼痛。
她說:“我今天勢必要放開懷了購物,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
林若冰惶恐地看她一眼,心說我也是頭一次見你這樣。
“走!”夏晨語根本不給她喘氣的機會。
倆人從商場一樓逛了整整三個小時,而之前林若冰還打算半小時選好禮物,一小時內買些飾品,兩小時內吃完午餐打道回府,專心在家等熊燃。
但她沒想到夏晨語戰鬥力那麽強,她一位定力如此堅定的人在夏晨語和導購員妙語連珠之下竟毫無招架之力。
就在她即将忘掉自己今日為何而來時,夏晨語猝不及防地問道:“你說你要給熊燃買禮物來着?”
她面容平靜着,心裏忽然松了口氣,道:“是啊,我們在一起也有一段時間了。熊燃給我買了許多東西,我沒送過他什麽。”
夏晨語抿着笑,別有意味道:“怎麽樣?我給你介紹的男人還算靠譜吧?”
林若冰低聲道:“不靠譜我也不會嫁的,買什麽好?”
她原本想給熊燃買領帶,或是袖扣。但記憶裏他好像并不常佩戴這些正式的東西。他是很随意的,又很張揚。
最後在夏晨語的建議下,林若冰挑選了一件樣式簡單的白色襯衣。
她沒見過熊燃穿白色,就連登記那天,都是咖色大衣加黑色折領毛衫。
林若冰想象着熊燃穿這件衣服,感覺應該還不錯,大概也會有幾分青蔥少年的感覺。
售貨員包裝襯衣的時候,夏晨語挎着幾個手提袋,雙手環胸,真誠給到林若冰建議。
“我倒是覺得,你買這個太過普通了。”
“那買什麽?”
“不如買幾身性.感的內衣,穿給熊燃看,比這強太多了。”
林若冰的耳稍“蹭”得一下紅了,夏晨語的語氣輕飄飄的,說這幾句仿佛像今晚我們一起吃飯喝水一樣簡單輕巧。
她誠惶誠恐地瞪着夏晨語,驚得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夏晨語沖着她挑挑眉:“怎麽,你上次不都說了?”
“我說什麽了?”
夏晨語壓低聲音:“說你和熊燃——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林若冰:“……”
林若冰一愣,瞪她的眼睛更大幾分。
她笑了笑,眨巴眨巴眼睛:“怎麽?難道是我記錯了?”
林若冰說:“沒有,我也記得你和靳繁川激.吻三十秒的事兒。”
夏晨語:“……”
好姐妹就是要在對方黑歷史上反複橫跳的。
夏晨語深吸一口氣:“你到底買不買?”
林若冰:“買……吧。”
下午林若冰回家之後,熊燃還沒回來,她發消息問他何時回家,男人只道是有個飯局,讓她不要等。
她洗完澡,吹幹潮濕的長發,經過床邊聽見手機震動的動靜。
周曉萱發來一張圖片,問是不是她的東西,還要不要了?
林若冰看了一眼,表情波瀾不驚。
那是一塊seiko精工女士手表,是她最貴的一件首飾,也是陸星臨在大學畢業前夕送她的生日禮物。
林若冰的生日在聖誕節前後,那段時間正是陸星臨考研的時候。而她因為大學前三年表現良好成績優秀,早早獲得了保研的名額。
得知她保研,陸星臨變得更努力。那塊手表,還是他托同班同學轉交給她的。
拿回宿舍後,有人說送表如同“送終”,有人說送表形容“鐘愛一生”,褒貶不一。
但那會兒,林若冰還挺高興的。她不怎麽戴,擱在宿舍裏,偶爾拿來看。
林若冰頓了頓,手指點擊屏幕,給周曉萱回複不要了後,輕輕将手機擱置在桌面上。
大床之上,擱置着兩套單薄又昂貴的“衣服”。
是下午和夏晨語逛街那會人,倆人在導購員的陪同下,一起挑選的。
林若冰至今還記得試穿上衣時導購員微微瞪大的眼睛,以及贊不絕口的話語。
出試衣間前還意味深長地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今晚注定睡不好覺了。
這導購員一個個的人精似的,搞得人面紅耳赤,張不開嘴。
左邊擺的這件是紅色的,淺淺一層海綿表面包裹着一層花紋精致的蕾絲,袖帶很細,挂在肩上甚至能勒出淺淺的肉痕。
右邊那件是黑色的,這件只有兩層蕾絲,有幾根細細的帶子交叉在上,穿起來不舒服,但顯得脾氣齊白,很有效果。
林若冰沉思半晌,拿起右邊那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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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燃正在聽人聊天的時候,兜裏的手機震動了,兩聲。
他想大概是林若冰發來的晚安消息,所以掏出手機。有人忽然舉杯而來,逮着他手腕一通演講。
要是旁人也就散了,偏偏這人年紀頗大,與熊賢山相識,論起輩分,他還得叫人一聲叔。
于是硬着頭皮聽他講了十分鐘,手裏的手機又震動了,這時那人也感覺到了,笑着問他:“晚上還有事兒?還挺忙?”
這是生意場,席間觥籌交錯,熊燃話卻不多。他這人信譽頗豐,年紀雖輕,講話有份量,再加上家裏頭有位大名鼎鼎的山海集團董事長,旁人只得高視。
他說:“應該是我媳婦兒。”
那人大叫一聲:“你結婚了?”
“嗯。”
“熊燃你小子怎麽就結婚了,我這——我這兒還想把侄女介紹給你呢,我那侄女長相是個這兒!”那人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對侄女的誇獎,又提高音量,“你什麽時候結婚的?怎麽不聲不響?”
“前不久。”熊燃說着,拿起手機。
那人沉浸在自我世界裏無法自拔,偷得一霎那,熊燃點開了未讀消息對話框。
透白的肌膚,呼之欲出的誘.惑,黑色的蕾絲邊包裹着,兩條細細的線捆綁,燈光透過下颌落在鎖骨上,唇角的弧度上揚。
她沒露臉,他卻一眼認出。
熊燃差點兒把手機摔了。
他強有勁兒的手指緊緊扣住手機,扣在大腿根兒,死死的,不讓任何人窺見。
一時之間,一股強烈的燥火自上往下的湧動,心跳加速,喉嚨幹燥,呼吸不暢,臉忽然變了色。
我靠。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就當是潤了潤嗓子,方才那股高冷勁兒全無,說話都有點兒結巴。
“我……那個、我得走了——”他啞聲道,“我有大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