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緒難平

夜色微涼,月光灑落在平靜如水的湖面上,随着偶爾被風吹拂泛起的漣漪蕩漾,看起來仿佛凡人口中的仙境。

貪狼君站在湖心亭中,有些心緒難平。

他并非草木,怎會無情。今日閻羅突然提起有關情愛的問題,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因為閻羅的能力,導致他被那些亡魂的過去影響,才突然有了這番對話。

作為修行之人,參悟生死輪回、愛恨別離是必經之路。貪狼君從不避諱這些,也不介意提早和閻羅說清楚這些,以便他将來的修行之路走的坦蕩。

只是說着說着,他自己有些亂了心思。

雖然掩飾得很好,閻羅也沒有察覺,但是貪狼君很清楚,自己的确,有些變了。

以往少年缥色的眼中總能看到自己的倒影,貪狼君也逐漸習慣了他滿心眼的關注,這是他頭一次感受到了閻羅的心不在焉。看着徒弟有些脆弱地靠在自己肩上,有些悶悶不樂的表情,不知為何,他居然想做些超出了師徒情誼範圍的舉動,好讓閻羅開心些。

這不對勁。

尤其是當閻羅因為得知必然分離的結果而顯得分外低落的時候,貪狼君就很想告訴他,人與妖有着壽數的差距,注定難以走向一個好結局,而自己和閻羅同為神君,沒有那種命數定下的分離,不必在意。

只要閻羅希望,那麽貪狼君就必定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但這不是一個師傅對徒弟應該許下的承諾與情感。

所以貪狼君把這句話壓了下去。

風拂過竹林,傳來悉悉嗦嗦的聲響,将有些出神的貪狼君拉了回來。

他剛剛在想,閻羅說喜歡自己的時候的眼神。

少年明顯還未從故事中走出,眼中依舊有些失落,但在說起對自己的情感的時候,卻又帶了一些特別的光彩,缥色的眼瞳流光運轉,比貪狼君曾經看到過的天山玉髓還要透徹通透。

這真的是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的眼神,貪狼君敏銳地辨認出了這一點。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的眼神、動作、喜好都會不由自主地為了那個人改變。閻羅屋內的香氣、他慣穿的顏色、還有二人獨處時的小動作,無一不說明了,他一直喜歡貪狼君。

也許他是從情窦初開之時就動了心,只是當初不知道這是情愛。這一回看了書生鬼的過去,才明白,這就是所謂情之所系。

少年人的喜歡來的熱烈直接,但是作為師傅的貪狼君不能罔顧一切,直接回應。

況且,連貪狼君自己都有些沒理清楚,他對閻羅到底是怎麽樣的情感。

在過去玉衡君與青鸾君的故事中,愛猶如焚身烈火、穿腸毒藥,稍稍觸碰便是一世的劫數,從來沒有像他這麽冷靜的、自持的“愛”。

這也許還夠不到那所謂的“情愛”。

但是和普通的師傅情感比起來,他與閻羅之間的聯系又仿佛更深一些。

不是單純的授業解惑,而是手把手的教養、扶持。他會、也願意帶着閻羅去看山川星河,也願意自己吃下苦頭,讓閻羅未來能走的更順暢些。

所以,他對閻羅的情感,到底是什麽,連貪狼君自己也有些說不清了。

尤其是當直接面對着閻羅的時候,貪狼君只覺得胸口仿佛有這麽東西即将破土而出。

這讓他無法冷靜的面對閻羅,只能裝作沒聽懂先應付過去,然後匆匆離開。

活了近萬年,這是貪狼君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那種既不敢靠近,卻又小心翼翼地呆在一邊觀察保護的心情,讓他有些焦躁。

就好像一個守着絕世寶物的野獸,一邊要放着所有觊觎寶物的窺探者,一邊自己卻又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着實難熬。

閻羅帶着玉墜子,幾乎一夜未眠。第二天是頂着兩個熊貓眼被白澤看到的。

他皮膚近乎蒼白,此刻眼下黑青更明顯。白澤看到了之後又心疼又疑惑,想讓他再去睡一會兒,但閻羅睡不着,也不太想再見到貪狼君,幹脆求了白澤帶他出去。

放在以前,要是不和貪狼君說一聲,白澤肯定是不肯的。但是偏偏今天早上貪狼君和她說,讓她多帶閻羅出去走走。有了玉衡君的法器,閻羅也不再會被傷到,應該多出去歷練,自己近些日子又得按着天道要求出去鎮壓惡獸,沒空帶着閻羅了。

貪狼君是沒覺得,但是白澤分明看到了他魂游天外。她裝作應下,還沒想好要怎麽和閻羅說呢,沒想到閻羅自己也求着她想出去。

得,她也省心,由得他們自己糾結去吧。

白澤帶着閻羅去了人間,貪狼君既松了一口氣,又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只能找了些事情打發時光。

左右都只是借口,幹脆落實了也好。

前些日子他借着養傷之名拒絕與天界往來,天帝也知道了自己打算已經被看穿。天道沒有出手,明顯也是站在貪狼君這一邊,故而只能認錯,乖乖送來了酆都大帝用的其他法器。

除了酆都鬼印與反魂鈴,當初放在人間的法器還有魂燈、判官筆、生死簿和兩相儀。兩相儀被酆都大帝特意放在了天山腹地,難以得到,其他三個倒是閻羅現在能用的,對他力量的增長也是大有益處。

送東西來的是當初唯唯諾諾的太白金星,一看就是臨危受命,被天帝打發來受氣的。不過貪狼君沒有對着無關人士發脾氣的習慣,就收下法器,讓太白金星走了。

太白金星在天界雖是元老,但也不喜歡現在的天帝,所以也算是被邊緣化了。他蹒跚着走到了門口,卻又不肯叫雲,圓溜溜的眼珠子不停的在貪狼君身上停留,分明是有話要說,等着貪狼君挽留。

貪狼君看在眼裏,也裝作不知,逼得太白金星自己開口。

“貪狼君,小心鳳鳥。”猶豫半天,老頭還是偷偷開了口,“別去天山。”

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話,貪狼君才放下手中筆,帶着審視的眼光落在了顫顫巍巍的老神仙身上。

太白金星心裏叫苦,但更多的東西礙于天道,他也沒法兒說,只能苦笑着指了指天,然後溜了。

貪狼君皺眉,立馬帶着東西去了玉衡君那裏,先叫他仔細檢查了法器有無問題,然後又把這句話告訴了玉衡君,讓他試着算算。

玉衡君開了星盤,掐着手指算了半天,也沒算出天山哪裏有不對勁。

“我說莫不是那太白老頭诓你不成?”他算了大半日,只覺得眼睛看星盤都要看瞎了,“除了紅鸾星動,我真沒看出哪裏有問題。”

貪狼君也困惑。他知道太白金星一向不摻和天事務,還算中立,應該也不會故意害他。但是若是星盤上都顯現不出來,那也與他的提醒相矛盾。

天山與兩相儀有關,他之後必然得去一次天山為閻羅取回最後的法器,讓他的力量趨于完整。太白金星應該不會在這件事情上亂說,造謠七星是大罪,不然天雷早就劈下來了。

“你原身是飛廉,說起克星,除了水族,鳳鳥也算,這話倒也沒錯。“玉衡君摸着下巴,又細細看了一次星盤,“至于天山……我是真的沒看出來哪裏不對勁。天山是破軍的地盤,要真的有什麽不好的事情,那家夥肯定先殺到我這裏或者找你去了。”

玉衡君一邊思忖着,一邊卻随手畫了一個結界,隔去了天界、乃至于天道對他們的窺探。

“還有一個可能,”他突然正色,“那就是天道它瞞住了所有人,星圖不會有任何反應。我們無法提前預測,也無法做出準備”

貪狼君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我本來就不順應它,星圖如何與我何幹。它若真的要做什麽,我自然也能打破,就像千年前一樣。”

“可怕的不是即将到來的災難,而是未知。千年前你都知道天道要滅族了,反着來就行了。”玉衡君嘆氣,撤去了結界,“再說,你一個人他不好對付,但是現在你有了牽挂,直接朝你軟肋戳不就行了?”

貪狼君還是有些一知半解。

“紅鸾星動啊——”玉衡君拖長聲調,略帶調侃,“不知是哪位大神,讓你這樣的萬年冰山都能融化,佩服。”

面無表情地看着玉衡君暗自偷笑的樣子,貪狼君屈指打出一道氣勁,讓他稍微收斂了一點。

“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星圖若是沒有結果,那麽這事情也就那樣,未成定數,總有轉機。”玉衡君揉了揉被打中的手臂,“若真是這樣,反而也說明天道自己也猶豫着呢,盡力做了就好。”

“就這話還算有用。”貪狼君拍了拍衣袍,化作原型頂着風雪準備離開。

玉衡君一臉稀奇地看着貪狼君,趁機摸了摸他柔軟的、幾百年都未曾看到過的皮毛:“去哪兒?”

“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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