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五式
“怎麽了?你碰到什麽了?”
徐青衡眉眼間燃着股焦急,徐青慈一時沒接上,只能讪讪道:“沒什麽。”
倒是範夫子痛惜了一番他那限本後,又悠悠然道:“那鬼步已經走了,等徐賦回來,你們跟他報一聲就是。目前先同村上的人說一聲,便說是一些找錯人的江湖人士誤傷罷了,統計下傷員等,便無事了。”
徐青衡連連應了是。
範夫子又道:“他帶的人手不算多,若是群龍無首,也該早散了。你們也不必再搜尋了。”
徐青衡雖然也納悶範夫子怎麽對這些如此了解,又看到那地上《孟子》的“殘屍”,以及上面腐蝕着這紙頁的液體,就更加不解了。
徐青衡領了幾位師兄弟,在村鎮上重新點了人頭,核了傷員,幸而大多也是輕傷,重些的也只是傷了筋骨,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那發出了紅色警報的人是個沒見過什麽事的少年人,見了幾道血,以為死人了,于是急匆匆地拉了個大紅的家夥。
有部分村民到徐門山閣處問了究竟何人闖了村子,徐青衡一行也只是統一口徑說是某些行為不端、來歷不明的江湖人士誤闖了。
徐青慈幫忙着傳了些消息,又跟着給一轉的人家分發了新的鳴警煙火筒,便遛回學堂找範夫子。
方才的一攤狼藉已經被收拾幹淨了,徐青慈喚道:“夫子,範夫子——”
然而卻沒有任何回應。
徐青慈正欲推門而出,頭頂又落下一道清朗的聲音:“你說的這夫子姓範?”
她一擡頭,才看到拎着先前木盒子的楚晔又出現了,不過已經換上了身新的行頭,不再是那被劃破了的石青色衣衫,而是一襲荼白色的衣袍,正坐在學堂的屋瓦上,像是個閑游此地的散客。
“你怎的還不走?”
徐青慈微微挑眉,不知此人為何去而又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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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晔疏朗一笑,說:“自然是來說聲謝謝。”
“這倒沒什麽好謝的。”徐青慈道,“那什麽鬼步闖了這平沙坡,說什麽也該趕出去。”
“蜀郡平沙,本來就是人才濟濟。”楚晔又道,“你可知曲陵範氏?”
徐青慈乍一聽“曲陵範氏”,實在是熟悉。
徐賦一定講過,可是她記不清了,于是一頭霧水裏始終淌不出一絲明朗來。
楚晔見她一時似是沒想起來,便道:“曲陵範氏,化神掌。”
“化神掌”三字對于涉世未深的徐青慈來說,真真只是徐賦曾經提及過的一個跟傳說裏的詞語一般的東西,同她日常中那些所見所聞隔了千萬條紗布。
然而不久前她的的确确是看到了那憑空瞬成的孟子護盾。
化神掌,顧名思義,便是化死物為活物,化腐朽為神奇,早年間,被譽為江湖四大神技之一。
範夫子姓範,這是平沙坡人盡皆知的事情。
但是若是将這個範字同曲陵範氏的那個範重合在一起,則令徐青慈一時半會兒覺得十分奇妙。
既是化神掌,何必在這裏天天教她念書呢?
“我得趕緊帶着這要命的東西走了。”待她靜思了半晌,楚晔又問,“你可是姓徐?”
徐青慈擡頭應道:“對。”
楚晔換了只手拿着那木盒子,道:“那徐姑娘,來日有緣再相見咯。”
說罷,便起身輕飄飄地踏過檐瓦走了。
——
徐青慈睡前,又聽着徐青衡叨了番再不準去那鬼門的話,又翻了翻已經看了無數次的單發袖箭草圖。
這時,忽然有人敲響了她房間的門扉,輕聲問了句:“阿慈,睡了麽?”
徐青慈坐起身子,回答說:“沒呢。”
于是門扉被緩緩打開,來人是徐賦的夫人林湘娘。
徐夫人持着托盤,盤上是碗熱氣騰騰的蛋羹。
徐青慈接過盤子,朝蛋羹面兒吹了好幾口氣,便開動起來。
林湘娘見她喝得急,便溫聲道:“慢點兒。小心燙着。”
徐青慈知道舅娘找自己,可能也不只是單純送碗蛋羹,便問:“舅娘,可是有什麽事?”
林湘娘輕輕搖搖頭,道:“倒也沒什麽事,近幾日你舅舅去泉城議事,一個人倒有些寂寞罷了,找你們這些孩子說說話。”
徐青慈從小就不黏人,倒是個不太貼心的“小棉襖”。
小時還好些,大了白天讀書練武,晚上一個人摸着燈在屋子裏鑽研,倒是沒怎麽好好陪林湘娘。
“舅舅是去泉城了?”徐青慈之前倒只知道徐賦出了遠門,倒不知是去了泉城。
泉城是邺都屬城之一,毗鄰蜀郡所屬的屬城順安,氣候宜人,物産豐饒,同時也是諸多名門大派聚居之地。
林湘娘道:“似是有什麽大事,有人來信後便走了,也沒說确切回來的日子。”
徐青慈倒想着徐賦晚點回來也不是壞事,她摸魚可還沒有摸夠。
不過鬼步突然闖入平沙坡,稍觀楚晔同鬼步間的短短過招,她也知道自己于武學一道,怕是要加把勁。
林湘娘見徐青慈神思游離,又從袖間摸出個精致繡紋的小香囊來。
香囊不像是普通香囊的形狀,見着倒細長細長的,許是裝了個長條狀的東西。
林湘娘将這小香囊輕擱在了桌上,道:“阿慈,這玉簪是你娘的東西,可要好生帶着。”
徐青慈将香囊拾起來,撚出了那裏頭裝着的玉簪子。
這根簪子已經不是根普通簪子,便是她前不久被徐賦沒收的那改良玉簪。
要說性子,徐青慈有些野,說起出身,其實也有幾分野。
約莫十七八年前,平沙坡比現在要熱鬧。那時還能隔三差五見着文人墨客,商隊車馬,偶爾還能碰着幾個金發藍瞳的番客。
據說,某日守着山門的幾名小弟子正有一搭沒一搭劃着拳,卻忽然有個提劍的女人沖了過來。
那女人蓬頭垢面,還挺着個大肚子,料誰見了都覺得鐵定是個瘋子婆。
但這瘋子不是其他人,而是他們失蹤多年的師叔。
這師叔正是他們師父的小妹。
而她肚子裏的娃,就是徐青慈。
徐青慈的名字是徐賦取的,其實取得很随意。
徐是母姓,青是字輩,慈是她娘親的閨名小字,索性就給她添了名字。
沒人知道她爹是誰,知道的也許就只有她的親娘,但是親娘生她不久之後就離世了。
所以徐青慈的身世,就成了平沙坡裏的一樁無頭懸案。
不過她覺得這沒什麽關系,畢竟身世向來染着幾分悲情/色彩的,往往能締造個什麽傳奇。
林湘娘将玉簪子複交予徐青慈,又囑咐了幾句,便将碗勺收拾了,起身欲走,徐青慈将她送至了所居閣間樓下。
徐青慈沒想到的是,這廂舅娘才道徐賦不知什麽日子會回來,不出兩日,徐賦就回來了。
徐賦一回來,倒不是捎來什麽泉城特産,而是準備先考校一番劍法。
論起徐門所傳劍法,當屬平沙五式,但是普通的入門弟子,能學通兩式,另三式摹出個大概的,也就能堪堪出師了。
能将五式融會貫通的,一只手也能數過來。
此番徐賦首當考校的不是徐青衡,而是內門六師兄賈黎。
賈黎方才在原處立正,徐賦便舞起了手中的長棍。
說來也奇怪,徐青慈自小到大,看到徐賦用的都是那木棍,平日基本也不會離手,指點劍招的時候,仍是用這根棍子。
但是更神奇的是,徐賦用棍子演示劍法的時候,那棍子似乎就不是棍子那般簡單了,氣勢并不輸一柄劍。
“起。”
徐賦手中長棍微斜,指示賈黎出劍。
賈黎手持木劍,先是淩厲地橫切一劍,同徐賦手中的棍子來回過了幾次攻守,慢慢蓄勢,再使出平沙五式第一字訣:仁字訣。
平沙五式分仁、禮、信、義、智五字訣,對應木、火、土、金、水五行。
仁字訣對應木,為五式當中最易掌握的一字訣,最為講求穩紮穩打,劍式平實無華,中和柔韌,殺氣并不重。
徐賦以義字訣來破仁字訣,以剛克柔。
賈黎以禮字訣劍式回應義字訣,但是因為自身內力不足,劍法應上徐賦更為精道的義字訣,顯得後勁不足,只能勉強應對,最終被木棍狠狠挑下了劍。
“仁字訣很熟練,但是下盤仍是不穩,內力是硬傷。”徐賦平聲說着,“下一個,胡三。”
五師兄胡三應了聲,然後也像方才賈黎那般站定,以仁字訣開始。
胡三暴露出來的毛病同賈黎一致,徐賦簡說一二,又連着考校了寧聞、戴濡、吳響。
寧聞和戴濡除卻仁字訣外,對禮字訣的通悟倒也得了徐賦的肯定;吳響除仁字訣外,倒是對義字訣把握得最好。幾人的劍法水平大概都在一個層次。
輪到了徐青衡,徐青慈朝他比了個大拇指,以示鼓舞。
徐青慈對自家表兄的了解就是,對這五劍式的掌握水平同其他師兄差不多,至于內力,倒也是不想上下。
不過,徐青衡有點地方還是同他人很不相同。
只見徐青衡也是先站定了,起劍毫不拖沓,倒是以義字訣為起手劍式。
義字訣透着剛強果決的勢頭,劍法淩厲,需要使劍之人極其專注,不然,效果就是劈頭蓋臉一頓亂砍。
徐青衡持劍之時,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和平日跟徐青慈嘻嘻哈哈的樣子毫不相同,極其嚴肅認真。
徐青慈每每看徐賦對徐青衡的考校,總是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更加認真起來。
徐賦對徐青衡的義字訣,并沒有用禮字訣來破,而是用同樣的義字訣來以剛對剛。
如是雙雙義字訣相抗,衆師兄弟也跟着緊張了幾分。
“我看方才師父也是想讓我使出義字訣來。”站在徐青慈旁邊的戴濡輕聲說,“要是使了,這樣硬碰硬,我可遭不住。”
徐青慈微微點着頭,表示贊同,可是她又覺得,徐青衡的義字訣同徐賦的很不相同。
倒不是因為徐青衡對義字訣掌握得不熟練,或者內力支撐不起而顯出劍招不連貫或者疲憊之類的。
若是簡單來說,就是徐青衡使出了屬于徐青衡的義字訣。
最終,徐賦的長棍點了徐青衡的喉。
然而徐賦卻毫無批評之意,反倒是有幾分欣慰。
這樣的表情,徐青慈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見到過了。
“不錯,五行相克,卻也相生。在義字訣中融合一絲信字訣的要義,倒是小成。”徐賦點了點頭,“如是練下去,若能将五式相融,則為大成。”
徐賦說完,又立馬朝徐青慈道:“阿慈,拾劍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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