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争執
入目皆是一片濃重黑暗,唯有月光透過一扇小小天窗灑下幾縷清輝,鼻尖除了那股熟悉又好聞的冷香,只餘淡淡酒香。
感覺包裹身體的觸感極為柔軟,安淩華動了動略有些僵硬的四肢,耳邊卻模模糊糊聽到一陣沉悶的叮當聲,心底卻湧起鋪天蓋地的恐懼。
狼狽的跌下床,他踉跄着的在黑暗中往前摸索。
但随着耳畔突然清晰起來的叮叮當當之聲,是腳踝上傳來的一絲疼痛。
指尖則不期然觸到了幾根冰冷欄杆。
安淩華冷不防從夢中驚醒,睜眼是充斥滿各種異味的雜亂車廂。
神志漸漸回籠,他心有餘悸的籲嘆口氣,竭力壓下胃裏的難受,轉頭看向車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已暗了下來,玻璃上倒映出一張蒼白的清瘦面龐,額頭與鼻尖溢滿大顆冷汗。
幾天前的記憶閃過腦海,安淩華握緊掌心,神情頹然。
他終于明白過來,哪怕能夠預料到未來,有些事情也是無力阻止并且去改變的,楚千羽滿身是血那一幕終究真真切切發生在面前,如今想來依舊令他後怕不已。
而雲澤當時的脆弱和無助亦是那般刺眼。
到底是誰下的手無從可知,安淩華趕到天臺時除去他倆和死不瞑目的秦宋外,沒有其餘可疑人的蹤影。
楚千羽最後是被一名打扮幹練的短發女子帶走的,生死不知,他不認識那個人,原本是想跟着去的,雲澤卻不讓,怎麽都不讓,無奈只能在宿舍等消息,可等來等去什麽都等不到。
眼看時間快近年關,不得已買了火車票先行回家。
但他隐隐有種感覺,楚千羽肯定不會有事……
安淩華收回視線,又想起了方才做的那一個夢,然而夢境昏暗短暫,根本不明其意,只依稀記得那陣沉悶叮當聲好像在很久以前夢到過……
節節舊鐵皮匆匆開往南方,終于在三天後的清晨途徑一個小站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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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行李箱擠着人流頗為費勁的走出車站,安淩華第一件事就是跑進洗手間吐,幾天幾夜旅途勞頓對他如今的身體來說堪稱是種要命的折磨。
小到連名字都不起眼的縣城半年來幾乎沒什麽大的變化,條件雖然落後,氣候卻萬分宜人,沒有過多尾氣污染的空氣吸入肺腑,格外沁人心脾。
等吐完後總算覺得好受了許多,安淩華拖着行李緩緩往外走,所過之處皆洋溢着新年喜氣。
算算日子,已經農歷二十八了。
一眼掃到車站附近的自動ATM機,他躊躇半響,進去從卡裏取出兩萬謹慎的放進了雙肩包夾層。
這還是在金樽王朝做兼職時慕容修給他的,一直都沒怎麽用。
垂眸凝視着用力捏在手中的卡,安淩華無意識咬緊下唇,眼底閃過一絲痛楚。
至今未曾出爾反爾,那個男人或許當真已下定決心不會再将自己禁锢在身邊,而那近三個月的苦不堪言,或許也已真正畫下了休止符……
家離縣城還有很遠的路,屬于典型的鄉窩旮沓,大巴只到半路,等轉城鄉公交坐到末站後還得步行半個小時左右才能到,很是不方便,待這麽一通折騰下來又走到村子口的時候,安淩華整個人都是虛脫的。
唇色慘白的坐在行李箱上休息,他擡眼望着熟悉的一景一物,許是近鄉情怯,一時竟有些邁不開腳步。
“咦?這不是淩華嗎?放假回家過年啦?”一道略顯蒼老粗粝的嗓音響起,帶着濃重的鄉音。
安淩華怔了怔,“嗯……李伯,好久沒見。”
站在面前的是名皮膚黝黑的老漢,身量高瘦,臉上布滿歲月磨出的縱橫溝壑,嘴角笑意憨厚樸實,态度更是熱情的緊,拉過他就是一通猛瞧,“是好久沒瞧見,都快認不出你了!這去了一趟城裏回來大不一樣啊,不過瘦了,趕着回來一路還沒落着空吃飯呢吧?走走走,去伯那兒将就點再回家,你爸媽今兒上縣城裏辦年貨了還沒回呢,腦瓜子這麽聰明的娃兒千萬別給餓壞了!”
“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安淩華眼眶驀地泛起酸澀,“謝謝李伯……”
“謝啥啊?既然吃過了那趕緊回家好好歇歇,瞧你精神氣兒也不好,快回去吧,有空記得來竄竄門子。”
“好。”安淩華低垂下頭,逼回幾近奪眶而出的淚水,拉着行李往家走。
灰撲撲的廊檐被打掃的幹幹淨淨,早落了漆的大門被風霜侵蝕到痕跡斑駁,那是一幢二層的老房子。
打開門,屋內的擺設幾乎也沒什麽大變化,泥牆灰瓦,稍顯破敗,但依然被收拾的極為齊整,卻将他襯得分外格格不入。
慕容塵給他買的衣服件件價格不菲。
“大哥!”
門口忽的傳來一道稚嫩童音,安淩華渾身一僵,勉強扯出一抹笑,緩緩轉過了身,一名紮着羊角辮的小丫頭頓時一臉欣喜的撲進了他懷裏。
“大哥,你可算是回來啦?我好想你啊,二哥三哥也想你!”
“我也想你們……”安淩華一手揉着安滢頭頂,一手攬着同樣喜笑顏開撲過來的安浩安渝,輕聲道:“大哥不在這段日子你們乖不乖?有沒有乖乖聽爸媽的話?”
“小滢很乖的,這次期末考還考了一百分呢!”安滢仰起小腦袋,眼裏是專屬于這個年紀的天真無邪,“大哥你呢?是不是又跟以前一樣考了第一名吶?”
安淩華笑容驀地凝滞在唇邊,心內苦澀不已,更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含糊其詞應了一句,繼而擡眸看向走進屋內的一對中年夫婦,嗓音沙啞,“爸,媽……”
江梅态度一如既往透着冷淡,聞言不過敷衍點了個頭就自顧進了廚房,目光卻在他穿着的衣服和腳邊的行李上停留了一瞬。
“淩華,你回來了,”倒是安志遠放下手裏提着的幾樣年貨,上前輕拍着他肩膀,态度雖好了些,卻也沒顯得有多關心,“一邊打工一邊念大學是不是很辛苦?看你瘦了好多。”
安淩華故作輕松的搖頭,“不辛苦,只是有些吃不慣花溪當地的菜。”
“吃不慣菜?我看你那張嘴是被養刁了吧?打你電話為什麽一直關機?”江梅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臉色冷得可以,許是礙着安滢三人在場,說出的話雖然沒有往裏那般刻毒,但也不怎麽客氣。
“我、我手機不小心掉了……”安淩華動作溫和的推開膩在他懷裏的安浩他們走到了江梅面前,從包裏拿出之前取出的錢遞了過去,以身體擋住安滢好奇的視線,低聲道:“媽,大一課多,能抽出空打工的時間少……”
誰料他話音未落,江梅就将錢劈手奪了過去,随即利索的捂到了口袋裏,約莫是看在那兩疊錢厚度可觀的份上,态度稍轉和緩,“三十才過年,家裏沒什麽需要你幫忙的,坐車累的話先去睡會兒吧,瞧你那張臉白得跟鬼似的。”
“好。”安淩華的确有些扛不住,春運的火車票本就難訂,他又因為擔心楚千羽忘了這一茬,最後托了肖澄幫忙才好不容易定到一張硬座,而硬座這個名字是當真名至實歸,還在身體不舒服的情況下一連坐了三四天,熬到現在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尤其是這些天來還沒睡好,他幾乎是一沾着枕頭就陷入了沉眠。
安滢三兄妹倒懂事,看出他精神不好沒去多做打擾。
等一覺睡醒時,窗外天色竟已泛起了蒙蒙亮,明顯是到了第二天清晨,安淩華迷迷糊糊睜開眼,只覺口幹舌燥的厲害。
拖着酸軟無力的雙腿走到樓梯口,他原本想下去倒杯水喝,卻不期然聽到樓下傳來壓低音量的争執。
“什麽叫我态度不好我一門心思鑽進了錢眼兒裏?你對他的态度可沒見得有好到哪裏去,安志遠,你憑着良心說說,當初家裏頭窮得簡直叮當響,有一陣還沒米揭鍋,我抱怨什麽了?”
安淩華怔愣一瞬,站在樓梯口沒敢下去。
“你別吼那麽大聲,小心把孩子們吵醒,阿梅,我沒責備你的意思,只是想勸你以後別總和淩華要錢,他既然都考上了大學咱就随了他去吧,兩萬啊!你也不想想這數目,他又要交學費又要生活開支,大城市比不得農村……”
“那你也不看看他身上穿的手裏提的?怕是咱一輩子都肖想不起的!想來是有了門路,要點錢怎麽了?那是他應該的,他親生父母做了天打雷劈的缺德事兒随手把人丢我們門口,咱樂意給他一口飯吃将他拉扯到那麽大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指尖猛地狠狠掐進掌心,安淩華腳下一晃,險些穩不住身形。
他是......被自己親生父母随手丢在別人家門口的?
所以一直以來江梅和安志遠才會對他這般冷淡?
用力閉了閉幹澀的雙眼,安淩華緊抿着唇神情恍惚的回到了房間,待關上門,冷不丁無聲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