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新生

慕容凡替慕容修仔細處理了傷口,哪怕知道他已經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動作卻依然帶着小心翼翼,等包紮完畢,又幫着慕容律将他收拾妥帖,之後便站在床頭沉默了下來。

寬敞奢華的卧室內陷入了寂靜,靜到似乎連空氣都是凝滞的,只餘窗外雪花飄落的簌簌之聲。

“我記得小的時候……”

慕容凡垂眸凝視着躺在床上的慕容修,半響後忽然啞着嗓子開了口,“他小的時候總愛粘着我,我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我就是這麽看着他一天一天長大的……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疏遠了,常常躲起來一個人喝悶酒,喜歡胡來的性子卻是一點都沒變……”

他絮絮叨叨說着,仿佛在說給慕容律聽,又仿佛在喃喃自語,眼眶随着越來越低的嗓音而越來越紅,到最後他猛地捂住臉泣不成聲,“父親……小七沒了,真的沒了……怎麽辦啊,若是被母親知道,她、她會瘋的……”

慕容律嘴裏直泛苦楚,張了張嘴卻終究給不了一個回答,只放眼望向落地窗外,模樣恍若垂暮。

雪勢來得頗為猛烈,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就在路面堆積了厚厚一層,好在越野性能不錯,一路小心駕駛倒也有驚無險,等肖澄三人回到學校,時間已跳到了淩晨兩點。

雲澤神情有着少見的恍惚低落,一句話都不說,悶頭就把自己裹進了被子裏。

楚千羽抖落肩上的雪珠子,緊抿着唇看向肖澄,躊躇良久後終是把隐瞞已久的事如實相告,包括慕容修的身份,他和雲澤的身份,以及那一道生死情契,末了苦笑不已,“……這個解釋你還滿意嗎?”

肖澄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握緊到指節直泛蒼白,眼底明明洶湧翻滾着強烈的情緒,可人卻沒有任何過激反應,不講滿意也不講不滿意,只步履飄忽的坐到書桌前開了電腦,随後戴上耳機就打起了游戲。

但屏幕上的光亮卻映照出了他眼尾的濕潤與目光的呆滞。

楚千羽心內酸澀,一時再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合适,只深吸一口氣後緩步走上了陽臺,繼而反手将門關緊。

他扶着冰涼的欄杆在冷風中站了近十分鐘,突然縱身一躍,眨眼就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之中。

三百年前的戰争還未查清原委,上次将他重傷的那名黑袍人亦還未摸清底細身份,吸食血液究竟是提高誰的哪一種天賦,最終目的又是什麽,橫跨三百餘年的這兩件事到底有沒有牽連……盤旋在腦海裏的疑惑太多太多。

楚千羽心裏也太清楚不過,有些事情已然迫在眉睫再做不得拖延,而他心底深處仍還抱着那麽一絲希望,或許有那麽一星半點的可能能在花溪找到安淩華。

不管是生是死,他都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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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株紫苑發現安淩華不見時,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這可把兩姐妹吓得不輕,然而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皆徒勞無果,誰料剛想打電話給慕容塵,他就已冒着雪回來了,臉色難看的厲害。

“二少爺!安少爺他、他……”

“昨晚有沒有感覺到異常?”慕容塵卻只嘶啞着喉嚨問了這麽一句,在得到兩姐妹否定的回答時像終于明白了什麽,神情倏地灰敗下來,至此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只坐在安淩華以前常坐的那張椅子上,望着陽臺外的雪景怔愣出神……

而年後這一場來勢猛烈的雪一下就下了整整七天七夜不見停止,給花溪市市民造成出行困擾的同時,厚厚的積雪還壓塌了不少破舊房屋,尤以老城區那一片最為嚴重,甚至有人逃不及而遇了難。

待雪終于停歇下來,是在八天後的早晨,天公倒是作美,旭日撥開雲層灑下了淡金色的明麗光線,給人以一種經歷災難過後迎來新生的錯覺。

在老城區一條偏僻的窄巷深處,一只胖成球的花貓正揮舞着爪子奮力刨着面前的雪,深綠色的貓瞳中溢滿着急擔憂。

正是和慕容修單方面鬧別扭離家出走的球球。

許是無巧不成書,它不過百無聊賴四處溜達,竟意外在安淩華死的當晚從巷子上方的屋頂邊看見了他。

奈何當時雪已經下得紛紛揚揚,它又沒辦法把他帶走,更不想去找慕容家的任何一個人幫忙,只得不停刨着雪以防他被掩埋,然而一雙爪子的速度遠遠比不過雪下的速度。

安淩華終究被埋得嚴嚴實實。

球球明知他已死,可無論如何都不肯死心不肯相信,就這麽靠着兩只單薄的爪子一刻不停刨了一個星期。

萬幸的是雪好歹停了下來,一出太陽也融化的快。

等夜幕降臨,雪面已被挖出一個大窟窿,它鑽進去繼續心急如焚的刨,到最後連兩只後爪都用了上,俨然從一只貓化身成了鑽洞的老鼠。

它也不覺得累,唯一的念頭就是生怕這麽厚的雪會把安淩華壓壞凍壞,想要用自己暖烘烘的小身體給他一點溫暖。

就像當初他給它順毛時那樣……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貓,球球終是将雪刨開了大半,等見到安淩華那張臉時,着實松了一口大氣,它又把餘下壓在他身上的雪清理幹淨,仰着圓滾滾的腦袋親昵的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小綿羊……快醒一醒,我是球球,你看啊,我會說話……”

安淩華緊緊閉着眼靠在長滿青苔的牆壁上,頭無力的垂落着,露出的後頸瘦削不堪,臉色更是青白一片,整個人都透着死氣沉沉。

而他垂在地面的掌心間,是那把凝固着暗紅色血液的匕首。

“小綿羊……”球球險些當場哭出來,它抖掉身上的雪粒子後沿着衣領便鑽進了他衣服裏,随即蜷縮成一團趴在了他小腹上,“我給你暖一暖……等暖和了你就能醒過來了,真的,相信我……”

安淩華卻始終無知無覺。

夜色已深,刺骨寒風嗚嗚呼嘯,吹幹了他被雪融化後打濕的發絲,誰料一頭短發竟被一根一根吹落,讓狂風卷至高空,最後飄零四散,不僅頭發,甚至連睫毛眉毛也根根脫落,連帶着十指指甲亦如此……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天邊隐隐現出一絲魚肚白。

安淩華依然死氣沉沉的靠在牆上。

詭異的一幕發生在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之時!落盡的發絲與睫毛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生長而出,發絲長至不長不短恰恰齊耳,純正的墨色,柔順且泛着些微亮澤,睫毛纖長濃密,在眼下投出一道優美弧度,若眼簾翕動,必定像極了輕輕撲扇的蝶羽。

指甲和眉毛不外乎如此,但粉嫩瑩白的指甲卻比之之前長了不少,顏色略淺的眉恍若用淡墨一筆描成,少了往日的秀氣,反而多了一絲陰柔。

一切變化,宛如真正的新生。

而随着他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原本停止的呼吸在一瞬間猛然複蘇!

安淩華卻是無意識蹙緊了眉宇,仿佛在承受着劇烈的疼痛。

一直蜷縮在安淩華衣服內的球球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急急忙忙探出了腦袋,見狀喜極而泣,“小綿羊,你真的醒過來了!是不是傷口還很痛?別怕別怕,我再給你暖一暖!”說着,刺溜一下又趴了回去。

安淩華根本聽不清耳邊的聲音,痛的也不是傷口,只感覺身體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拉扯,直到撕裂成無數碎片,繼而又用蠻力重新揉合在一起,間間歇歇,反反複複,一遍接着一遍,在體內流淌的血液亦跟着開始一點一點升溫沸騰,帶來難以忍受的燒灼感。

咚、咚、咚……

本應空空蕩蕩的左心房竟始料未及響起了微弱的心髒跳動聲!

安淩華眼皮一顫,渾渾噩噩的神智逐漸變得清晰。

所有痛楚與燒灼感不期然全部褪去。

結果小腹裏冷不丁就被什麽東西用力踢了一腳。

“啊!”條件反射的擡手按住肚子,不曾想按到了一團隆起,安淩華被徹底驚醒,眸中閃過一絲驚恐。

“卧槽!”球球已經讓那一腳踢懵了,等第二次探出腦袋欣喜沒了,整只貓的世界觀頓時崩塌,擡爪子指着他就是一聲不顧後果且詫異至極的吼,“小綿羊你肚子裏為什麽會有個孩子?誰的?不會是慕容修那混蛋的吧?”

“球、球球?”不料待安淩華認出它來,驚恐更甚,想也沒想就拎起他脖頸一把丢了開去,随即跌跌撞撞站起身環顧四周,半響後沒有如預期中那般見到慕容修,這才脫力的癱軟在了地上。

有一種恐懼早已紮根在他骨子裏,一輩子揮之不去。

不由自主撫上胸膛裏那顆急速跳動的心髒,又看向被丢在雪地裏的球球,安淩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抖着手扯開了衣襟!

胸口是一片光潔白皙,猙獰的刀傷根本不複存在。

怎、怎麽回事?怎麽可能!他清清楚楚記得自己親手剜了心髒斷了契約,為什麽會沒有傷口?心為什麽還在跳?他為什麽還活着?一眼醒來看見的球球又為什麽會……說話?

這太荒謬了!

小腹裏突然再次被踢了一腳,力道卻輕了許多。

安淩華渾身一僵,眼底湧起化不開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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