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封印
寬綽的地窖內開着幾盞明亮的頂燈,一列又一列酒櫃擺得齊整,可靠近天窗的位置卻突兀多出了一座以鉻合金打造的銀白色牢籠,籠內鋪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還擺放着一張歐式大床,精致入微的雕花描金宛如藝術精品。
一根以同樣材質打造的鎖鏈從床尾一端延伸到一只纖瘦白皙的腳踝上。
安淩華無力仰躺在床上,目光怔愣的看着這座華麗牢籠,恐懼之餘突然就覺得好笑。
“七爺……我還喊您一聲七爺……”笑得眸中皆是眼淚,他微微轉過頭,見慕容修仍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聲線沙啞道:“契約斷了嗎?那您大可以結第二次,何必這般煞費苦心?感覺到了吧,我這顆心……還在。”
“沒必要,”慕容修依然笑得溫柔,“小家夥,你這段時間就在這裏安心養身體,什麽時候不想着跑了,我就什麽時候放你出來。”
“是嗎?”安淩華擡起手背擋住濕潤的眼簾,語氣竟莫名透出一絲輕諷,“不是沒必要,而是契約已經結不了了,對不對?”
“你怎麽知道?”慕容修臉上的笑終是沒繃住,眉宇間皆是掩不住的詫異!
“我怎麽知道?”安淩華反問了一句,沉默片刻後驀地篤定不已,“慕容修,你其實不是人吧。”
面部表情驟然僵硬了下來,慕容修緊抿着唇不答,視線卻定定落在他身上,眼底流轉着深不見底的暗色光芒。
氣氛漸漸趨于凝滞。
半響後,安淩華聽到了遠去的腳步聲和開門關門聲。
移開手臂,他淚眼朦胧間只看到了慕容修挺得筆直的脊背,那一道背影,竟是給了他落寞與孤寂的錯覺……
重新阖上眼簾,安淩華發出一聲低之又低的哽咽,袖上濕了一大片。
時隔半年,兩人間的交談不過寥寥幾句便至此結束。
地窖裏的空氣是冰冷沉寂的,然而一門之隔的客廳裏卻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安安扯着小嗓門不間斷的尖銳哭泣夾雜着夏笑微慕容律一幹人手足無措的輕哄,不可謂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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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修緊緊帶上門,又謹慎的将地窖封鎖在空間內,這才斂了神色走出樓梯間。
但在場的顯然不止夏笑微與慕容律。
安安出生時引起的轟動太大,如今天際上的異象雖過去,他體內卻仍然散發着強烈的煞氣,慕容修将他帶回來後一時根本沒法子将它壓制,最終竟導致整個北郊都籠罩在這股氣息裏。
如此一來什麽都瞞不過,慕容和夏家之人能來的全來了個遍,其中自然包括蘇瑾和蘇鵬程!
而這兩父子的神态簡直迥異到了一個極端,前者面色慘白一片,後者明顯想壓抑心底的狂喜,可眼中到底露出了些許端倪,好在一屋子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安安身上,将他的異樣陪襯成了可有可無。
“小七!”慕容律原本正抱着不停哭鬧的孩子哄得焦頭爛額,見到慕容修出來,連忙上前詢問,“這究竟怎麽回事?”
視線在客廳內一幹人臉上一一掃過,慕容修一開口非但答非所問,反而是不帶絲毫客氣的逐客令,“父親母親留下,哥哥姐姐們還是先請回吧!孩子看也看了,探究也探究了,還一窩蜂杵這兒幹什麽?南星,送客!”
脊背一涼,南星聽出他口氣不善,只得硬着頭皮把人‘請’走。
慕容塵倒走得沒半點拖泥帶水,臨出門前卻冷着臉剜了他一眼。
慕容修權當視而不見。
“七哥哥……”但蘇瑾顯然不願就這麽走,對于自己被完完全全忽視更是無法接受,一雙眸子早紅成了兔子,裏面瑩潤着點點淚光,那模樣當真惹人心疼的緊。
可南星壓根不想憐香惜玉,一把就将門關了個嚴實。
客廳裏總算是落了個清靜,只剩安安無休無止的哭鬧。
“不哭了不哭了啊,乖……”慕容律也是沒了轍,心想着他好歹是慕容修的親骨肉,幹脆把孩子塞進了他懷裏,“你先哄哄,有什麽話哄完再說,這麽鬧騰不是個法子。”
“嗯……”結果慕容修才剛把安安抱穩,臉上就冷不丁挨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尤為清脆響亮。
“……”蕭旭和竹苓幾人條件反射縮了縮脖子,躲在角落都當自個兒瞎。
那一巴掌明晃晃是安安賞的,誰料他打完一巴掌不過瘾,擡起小手照着慕容修另一半臉又來了一下,邊打邊抽抽噎噎道:“你放開我,我不給你抱,我要父親!”
夏笑微與慕容律齊齊傻眼。
慕容修垂眸凝視着他挂滿眼淚鼻涕的小臉,瞳孔內流光一閃,竟是又将整個客廳連同聲音全部封鎖在空間內,想來是怕隔牆有耳,繼而複雜道:“父親母親,聽到了嗎?他會說話,還說的這麽口齒清晰不含糊。”
“……聽到了,”慕容律回過神,低低嘆了口氣,“當看到天現異常時我就覺得要出事,果不其然,這孩子不僅血統純正,體內居然還有煞氣與靈氣并存,煞氣為邪,他只能将之散去,靈氣為正,他倒聰明的收為己用,這才導致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不但一出生就會說話,甚至連天賦也覺醒了……”
“什麽?”蕭旭聽到此處,忍不住将心裏的話脫口而出,“天賦都覺醒了?安少爺怎麽會生下這麽一個了不得的娃兒?他、他不是人族嗎?”
慕容修眸光又暗了暗,啞聲道:“小家夥身上的氣息已經變了。”
慕容律怔愣一瞬,心下悚然,“變了?你的意思是?”
“靈氣和煞氣暫時感覺不出來,”慕容修抱緊在他懷裏掙紮的安安,語氣凝重,“但是他身上的人族氣息在漸漸消弱,取而代之的是……和我們一樣的氣息。”
蕭旭和竹苓四人面面相觑,皆在對方眼裏看到了震驚!
“那他現在在哪兒?”夏笑微頓時面露擔憂,“小七,你可不能再做糊塗事了!”
“在地窖……”慕容修抿了抿唇,“三層封印施加半年,應該能掩去他身上日益增強的血族氣息,不至于叫別人發現端倪。”
蕭旭不由自主望向樓梯間,心內糾結,那地方是他家主子幾年前親自為自己打造的長眠之地,地窖本身為一層封印,牢籠為第二層,鎖鏈是第三層,一旦開啓便是絕地,除了他自己誰都進不得,如今卻是用在了安淩華身上……
而夏笑微聞言,着實松了口氣,但須臾後又把心提了起來,“小七,那、那他知道嗎?”
慕容修緩緩搖了搖頭。
“可是好端端的為什麽會發生變化?”慕容律悚然之餘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因為生了孩子的緣故?”
“我會去查,”慕容修似是不想再多提及這件事,轉了話題,“父親,您先把孩子帶回去吧,我沒能力壓制,也沒能力在一時半會兒散盡他的煞氣,您想想辦法。”
“好。”慕容律思忖良久,點頭應下。
“我不去!”一直被忽視的安安卻根本不依,哭得還越發起勁,嘴裏還直嚷嚷着要父親。
慕容修想也沒想就抱着他輕哄,“寶寶乖,你父親他剛剛才生了你身體不好,你先去爺爺家住一段時間,等他身體好了我就接你回來,好不好?”
安安嚴詞拒絕,“我不,我就要父親!”
慕容修:“……我也是你父親。”
安安仍舊哭鬧不止,“不是不是,老大叔我不認識你!”
慕容修臉色發黑,“我很老?”
安安鄙夷道:“對,你都快五十歲了不是老大叔難不成還是小鮮肉?你怎麽能這麽不要臉?”
慕容修額頭唰的爆出一根青筋,“你怎麽看出我年齡的?”
“你的無恥告訴我的!”安安讨厭之情可謂溢于言表,“你等着,等我長大了我要和你單挑!”
“好,我等着!”
“呃……容我問個問題,”蕭旭眼見這對父子一言不合就要反目,連忙出言打斷,同時亦好奇的不行,“話說小少爺的天賦是什麽?”
安安驀然間停了哭聲,随後梗着脖子硬氣道:“我不告訴你們!”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幾人倒也沒有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慕容律又小心的将孩子抱了回來,“我和笑笑就先回去了,小七,淩華那邊有什麽情況跟我們說,你把他照顧好,知道嗎?”
“我知道。”慕容修大概被自家兒子怼的有些氣結,還在和安安進行眼神互殺,眼底卻有着濃濃的喜愛和不舍,約莫是礙着面子,表露的隐晦。
然而哄着孩子臨出門前,慕容律不知想起了什麽,看向蕭旭,“之前叫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我……”蕭旭吞吐道:“我什麽都沒查出來……”
“罷了,現在既然都平安無事,随它去吧,但往後記得處處留心,”慕容律如是說着,目光落在了安安臉上,“小七,不瞞你說,我越看這孩子就覺得他越像小柳……”
慕容修當即怔住,“您是意思是他很可能是柳鳶的孩子?那小家夥……”
“只是可能而已,孩子還未長開,巧合也不一定,”慕容律又低低默嘆口氣,“蕭月還沒回來,估計是沒進展,小七,你別逼她太緊。”
慕容修緊抿着唇微微颔首,“是……”
屋外天色已快泛起蒙蒙亮,不曾想今晚的北郊也注定要熱鬧,慕容律和夏笑微前腳剛走,雲澤楚千羽後腳便趕了過來,雲澤一開口就是一通惡狠狠的罵,“慕容修你這個挨千刀的王八蛋,識相的趕緊把淩華交出來,不然逼急了我,老子把你窩給炸了!”
慕容修就面無表情的站在二樓陽臺,格外淡定的任他叫嚣。
整座別墅都已被嚴嚴實實籠罩在了空間內,兩人自然闖不進,于是雲澤罵得更加起勁,各種詞彙輪番轟炸。
山頂上整整回蕩了個把小時的辱罵,從天還擦抹黑一直罵到了天光大亮,聽得蕭旭等人耳朵嗡嗡直響,臉色一個賽一個鐵青一片。
而雲澤到最後罵得口幹舌燥也沒結果,氣得額頭全是凸起的青筋,“操,這群龜孫子簡直了,這都能受得了?慕容修!把淩華給老子放了聽到沒有?別特麽裝聾作啞!”
“算了雲澤。”楚千羽擡眼注視着北郊上空猶如烏雲壓頂一般的煞氣,勸道:“我們先回去,等橙子回來好好問問他情況,我覺得事情不對勁。”
雲澤也知道這麽僵持下去不是法子,悻悻的選擇了打道回府。
于是等四天後肖澄火急火燎回到花溪找到他倆,情急之下第一句話就漏了餡,“小安子和他孩子怎麽樣?救回來沒有?”
楚千羽倒抽一口冷氣,“……你說什麽?孩子?”
肖澄一懵,用力揉了一把臉後有些郁卒,曉得這回是怎麽都瞞不住了,只得如實相告,“嗯,孩子……小安子生了孩子。”
雲澤差點把書店裏的收銀臺給一掌敲碎,“死橙子,你他媽瞞得我們夠嚴實啊!等等,什麽時候生的?”
肖澄幹巴巴的咽了記口水,“就、就四天前的晚上……”
正窩在一旁躲避雲澤怒氣的江辰夕下巴險些脫臼,張着嘴滿臉都是震驚,繼而連忙把在他面前上蹿下跳的球球撈進懷裏,“你別跳了,小心小老板把氣撒你這兒。”
誰料雲澤非但沒火冒三丈,反而蹙緊眉宇沉默了下來,許久後臉色難看道:“死烏鴉,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楚千羽神情比他好不到哪裏去,半響後只吐出一個字,“查。”
“廢話,但是在這之前!”雲澤突然指着球球惱火道:“死橙子,你身邊怎麽會跟了這麽一個猥瑣玩意兒?給老子丢出去!”
球球這才發現自己不慎貓入虎口,驚恐的掙開江辰夕便蹿了個沒影,“再見,再也不見!”
雲澤把門一腳踢上後瞪了眼肖澄,卻終究什麽話都沒再數落。
而此時此刻,早已在四天前便得知梁非慢了慕容修一步,在雲泉鎮撲了個空後的蘇鵬程也非但沒有怪罪,反而愈發喜出望外。
他稱病在家,似乎像料到了蘇瑾的不甘心,遲早會再來求他。
因為任誰都看得出,慕容修的一顆心早已挂在了另一人身上。
果不其然,蘇瑾見他未去診所,趁着慕容凡不在,憋了三四天終于再也憋不住,腫着一雙通紅的眸子哭哭啼啼求了過去。
蘇鵬程端坐在沙發上不說話,只冷眼看着他跪在地上,身板兒哭得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蘇瑾的确是不甘心,若要比起來,安淩華哪一點比得上他?要論樣貌不知低了他多少籌,要論身份更是雲泥之別,憑着一雙和他相似的眼勉強入了慕容修的眼,最後不過靠着生了個孩子父憑子貴罷了。
他越想便越咽不下這口氣!
“小瑾,有什麽話就說,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蘇鵬程到底看不過去他哭成這副模樣,率先開了口。
“父親……我求求您了,我不喜歡凡大哥,真的不喜歡,我、我不想結婚……”眼見婚期将近,眼見慕容修變心,蘇瑾可謂是比誰都急,不管不顧的再次哽咽着哀求,那樣子恨不得給蘇鵬程磕頭,希望他能松口。
原以為這次依然會無功而返,不料蘇鵬程竟然當真松了口,“不想結婚?可以,你自己去和慕容家悔婚便是。”
“什麽?”蘇瑾不可置信,“您、您真的同意我……”
“對,同意了,但相應的,你必須幫我做一件別的事。”蘇鵬程笑了笑,可那笑卻叫蘇瑾毛骨悚然!
“您、您要我做什麽事情?”
“很簡單,把小七的孩子抱出來給我,憑你如今的天賦想來再容易不過。”
蘇瑾愣了愣,“您要七哥哥的孩子?為什麽?”
“為什麽?”蘇鵬程眯了眯眼,雙手交疊在一起輕輕摩挲着拇指,臉上終是露出一抹貪婪至極的笑容,眸底卻猛地湧起無邊恨意,“小瑾,你知道什麽是血煞嗎?那可是我們上官一族的寶物呢,最後卻被司空越、不,是被司空越的兒子慕容律搶了去,還妄圖殺了我們,你忘了你母親的死嗎?我原本認為血煞在慕容凡體內,結果弄錯了,如今雖然不明白它為何又會在慕容修的孩子身上,但你要做的,就是将孩子偷出來交給我。”
“追殺?追殺我們的是慕容家?”蘇瑾瞬間白了臉。
蘇鵬程幽幽道:“沒錯。”
“那我是不是不用再對凡大哥他……動手了?”
“那是自然,小瑾,悔不悔婚全在你,不過我勸你最好把孩子抱出來之後再悔,不然……”蘇鵬程冷笑,“不然夏夫人怕是不會放過你,你只有半個月時間。”
蘇瑾身形一晃,神情恍惚不已,“您所說的血煞……究竟是什麽?”
“想知道?既然你那麽想知道我就告訴你。”蘇鵬程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那是可以讓我們上官一族站在頂端的東西,血煞奪了回來,從此以後我們便可與慕容夏家平起平坐,甚至……輕而易舉将他們抹殺!”
蘇瑾眉心狠狠跳了跳,被蘇鵬程恐怖的神态和語氣吓得整個人都在隐隐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