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公子如玉矜一笑(7)
“流蘇!”他從未見妹妹如此神色,心痛不已,“哥哥希望你有個好的歸宿,劍潇,未必便是你的良人。”
“他若不是我的良人,我也認了。哥哥,從小到大都是你決定我的一切,我也從未置疑過,但這一次……”她頓了頓,堅定決然,“我嫁定了他!”
“你!”
她倏然跪地,“求哥哥成全!”蕭戎歌又氣又急,一時說不出話來。
流蘇從來沒有求過他什麽,蕭戎歌很認真的考慮了一日。
他找到劍潇的時候他正躲在花園的楓樹上午睡。此時已是秋天,楓葉如火,他的衣衫也如火,這樣躲在樹上是絕難發現的,然蕭戎歌一來便知道他在何處,不是用內力探到,就是知道他在何處。
他于是一躍跳到樹枝上,劍潇已然驚醒,卻沒有睜開眼睛。秋日從楓葉中透過,細碎的灑在他臉上,紅衣如火,楓葉如火,更襯得膚若凝脂,眉目靜好。
到嘴的話竟又哽在喉中,說不得,于是沉默的坐着。
他不說劍潇也不說,兩人就那麽躺在楓葉枝上,一個沉吟不語,一個假意酣眠。
上次的事讓他們兩人又疏離起來了。
劍潇因自己在蕭戎歌過分的顯出真性情,和沉迷在他的吻裏而害怕,提醒自己不能離蕭戎歌太近,否則就會萬劫不複。
蕭戎歌則為自己的話害怕,男人和男人睡覺?難道他竟對劍潇有這種想法麽?絕不行!他絕對不能愛上一個男人,那是恥辱!将流蘇嫁給他或許也不錯,至少他成為自己的妹夫後,自己便再也沒有那些绮思了!
下定決心後蕭戎歌開口,“夕簾幕卷了,你要睡到何時?”
“何時由你而定。”禮淡回答。
他略一沉吟,風一過楓葉簌簌而落,天氣漸涼時候,“當此時,薄衣初試,綠蟻新嘗,能飲一杯無?”
劍潇也不推辭,一縱身便落下楓樹,蕭戎歌随後落下來,兩人便到了醉書亭,早有侍女擺好了酒菜,蕭戎歌舉樽道:“上次你推說病體未愈,這次可推脫不得。”
劍潇眸光幽幽如暮色,竟不舉盞,“這次閣主的酒只怕更随意喝不得。”值得蕭戎歌如此躇蹰的事絕不簡單,且定與自己有關!
蕭戎歌眉頭蹙了蹙,手指有一下無一下的敲着酒樽似乎有一絲猶豫,又似乎在琢磨着如何開口,終于一放酒樽, “既然如此我便直說。”桃花眼灼灼的看着他,“流蘇對你有意,願結秦晉之好。”
饒是劍潇再鎮定手也忍不住一顫,碰到桌上的酒盞,一杯酒便潑了出來,灑了他一身。
他猜測過蕭戎歌會說任何事,哪怕是向梨潔求婚都意料到了,但絕沒想到他會來替蕭流蘇向自己求婚!
“怎麽?”他反應也太激動了些,蕭戎歌眉頭蹙得更緊,劍潇感覺此時自己面對的不是一慣慵懶的問鼎閣主人,而是一個張弦的弓!
劍潇長身而起,聲音冷冽,斷然拒絕,“恕屬下難以從命。”他答應了白薇要找到愛情,這一生他只會娶他愛的女孩子。
蕭戎歌心裏忽然便是一松,一松之後才發覺自己的妹妹被人拒絕了,他蕭戎歌一手拉扯大的女孩竟被人拒絕了!不禁顏面掃地。兩種心情糾結一起,半晌才發問,“何由?”
“無它,不願而已!” 他回答的倒是幹脆利落,蕭戎歌難色不禁又難看了幾分,“蕭家的女兒配不上你?”
劍潇唇角一勾,竟泛起一絲冷嘲的笑意,“日與月安可結合?”蕭劍兩家深仇大恨就像日與月,不共戴天,他不在意這些仇恨,可蕭戎歌真會将妹妹嫁給他?
蕭戎歌依然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只是杯中物早已不溫自沸。他如何不明白劍潇的意思,桃花眼危險的半眯,“這麽說劍潇一直在找機會報仇?”
“劍潇一向有自知之明。”他打不過蕭戎歌,所以才追随他,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倘若哪日打得過他了,他又如何會讓自己的親人受他威脅?
“那麽你也該知道流蘇看上你是天大的福分!”語氣稍稍緩和,看向他曾連受三次傷的手臂,“你也該找一個女子照顧。”
他那樣的眼神令劍潇心煩,禁不住冷笑道:“閣主真是用心良苦、謀劃無雙!”連自己妹妹的婚事都可以利用,他真是太過無情了!可這又與他何幹?他何以煩噪?最近他越來越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蕭戎歌已觸到他的底線了嗎?
“放肆!”他的冷嘲熱諷終于令蕭戎歌發火,拍案而起。他道他喜歡讓流蘇嫁給他嗎?若不是她跪地請求他堂堂一個閣主會低三下四的求婚?且他那是什麽眼神?竟是看跳梁小醜般鄙夷!“你既在我手下做事,就應該有做下屬的擡舉!”酒盞被這一拍紛紛碎裂如粉!
劍潇手中青劍一握,凜然無懼的看着他。
蕭戎歌忽然覺得一直以來劍潇都是合着雙翅的,而此時他真的張開了雙翅,他要飛時,任何人都攔不住他,無論是他的親人,還是他蕭戎歌!
這個念頭在腦海裏一升起,他便迅速的握緊手,五指幾乎刺進肉裏!他絕不允許他飛走的那一天,倘若他真的有翅,那便折了他這一雙羽翼也要留住他!
“蕭戎歌,你記着,我是追随你并不是賣身給你們蕭家。倘若哪日你沒有令我追随的資格了,莫說一個蕭流蘇,便算你将整個問鼎閣都送于我又當如何?我要走時,只怕天下還沒有人能攔得住!”竟長身一凜,拂袖而去!
蕭戎歌一時被他的話噎住,眸眼冷凝如刀,青筋暴出!從來還沒有人敢這麽和他說話!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劍潇一轉過回廊的軒榭便看到花木之後的蕭流蘇,她盈盈而立,平日活潑輕靈的身姿此時竟像一朵開在逆時節的梨花,秋風一吹便要落了。
他心裏一時有愧有憐,卻知道絕對不能妥協,淡掃了她一眼便擦肩而去。
既然不能給她全部,便不給她一點奢念。
“劍潇……”她聲音如晨露落地,砸碎一地瓊瑤。
劍潇腳步一頓。他并非絕情的人,也絕不知道她便在花叢背後,被蕭戎歌激怒了才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換境一想不禁為流蘇感到傷心。最怕癡心錯付,而她顯然是将一腔柔情錯付與他了。
蕭流蘇已走到他面前來,女子清澈的眸裏溢滿了水,卻倔強的不肯落下來,雪腮蒼白,步履輕顫。他想起第一次見她是在問鼎閣山下,蕭戎歌執手與他共榻,她走來,笑靥如花,步步生蓮,像一只蝶在三春的花叢裏起舞。
那時他是何等的羨慕這個女子的歡快,而一轉眼他卻又給她帶來如此的痛苦。
“為什麽?”
同樣的問題他卻不能向回答蕭戎歌那般幹脆利落,半晌無語,只道了聲“歉”。
“你心有他人是嗎?”她聲音支離的問,蕭戎歌聽到此問心裏的憤怒也因此一滞。
他略一沉吟,“是!”這樣她才會更加死心吧!蕭劍兩家有仇,但仇恨是男人的事,女人是不該摻在其中的,他拒絕流蘇不是因為兩家的仇恨,而是……他不可能給她幸福。
蕭戎歌不知為何在聽到他回答“是”的時候,心裏忽然便是一涼,不僅涼還憋悶得厲害,就是剛才他拂袖而去的時候,也沒有如此憋悶!為流蘇不值嗎?是的,為流蘇不值!
蕭流蘇竟笑起來,那笑令劍潇心頭忽然便升起一絲不祥!
她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可為了他她還是想再問一遍,“我們便沒有一絲可能嗎?”那是最後的希翼,像溺水的人最後一聲浮出水面,呼吸最後一口稀薄的空氣。
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
蕭流蘇殷殷的看着他,晚風吹起她的長發絞着枯敗的枝頭,看不出枯敗的是她這個人,還是身邊的景。她的身影那麽瘦,像池裏的荷葉,霜一打便蔫了下來,而他,就是那一陣霜!
可他給不起承諾啊!卻不能告訴她真正的理由!——我無心傷人,卻将人心傷透!
“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卿——攜!”最後一個字吐得分外清晰,似乎怕她聽錯了而留下分毫奢念!
流蘇忽然便笑了,笑得剛烈而凄豔,像一朵開在夜裏的火焰鳶尾,“古老《詩經》裏描定情愛的句子竟被你拿來拒絕我,哈哈,真是諷刺啊!天地合,乃敢與卿攜!劍潇,你還真是絕情啊!”
話已止至他也不便多留,深深的看她一眼再次擦肩而過。突然一陣劍出鞘的聲音傳來,他才從慚愧中醒過神來,低頭一看青劍已不在鞘中,驀然回首,青劍已在流蘇手中,她橫劍于脖子上,手肘一用力殷紅的血瀑流而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