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眼裏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案幾翻倒在地,杯盞摔得粉碎,茶水将地衣暈染,糕點也碎成了渣滓。

趙聞一轉過身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呼吸都停了半拍,吓得不敢吭聲。

徐晏整個人僵在那,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頸,令他無法呼吸,渾身血液瞬間凝固住。

指尖微微發顫了會,徐晏喉結滾動了一下,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也曾被人肆意嘲諷過。可今時今日才知曉,原來那些話能夠這麽傷人,像一把鈍刀子般,一點一點剜着骨肉。

“殿…殿下…”趙聞喚了他句,心底翻湧起驚濤駭浪。殿下對顧娘子,不是一貫不在意麽?

說不清此時心裏那股莫名的情緒是什麽,徐晏攥着拳望向窗外松柏,臉上神色晦暗不明,隐隐有山雨欲來之勢:“請長姐過來。”

那一聲聲嘲笑、一句句譏諷,仿佛叩擊在他的心弦上。他握着拳的手在微微發顫,輕輕松開複又合攏,反複數次,難以平靜下來。

武陵聞訊趕來時,也屏住了呼吸。她從前只知道這個弟弟對顧三娘根本不上心,今日聽說他要來見顧令顏就已經夠驚奇了,卻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出乎她的意料。

“阿弟。”武陵未料到幾個未出閣小娘子能有這麽大惡意,觑着他的臉色,斟酌道,“這件事我來查就好,你是太子……”

徐晏冷笑:“背地裏妄議他人,肆意诋毀,半分規矩也沒有。”

這是要一查到底的意思。

武陵愕然,倒也沒反駁,算是默認了下來。

徐晏垂眸望着腰間,這條蹀躞帶是去年生辰時,顧令顏送的禮物。一直放在庫房裏,昨晚才翻了出來。

不知怎的,今日下意識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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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阿顏的婚事是祖父金口玉言,但你們倆人還沒真正訂婚。李夫人已經跟母親談過,就當做沒有這回事。”武陵嘆了口氣,“你若真想留住人,可得拿出點誠意才行。”

思緒如同一團亂麻,徐晏耳中嗡鳴作響,刺耳尖銳的聲音将他籠罩住。他完全沒聽清武陵說了什麽,只隐約聽到幾個詞,敷衍着點了點頭。

腦海裏不斷萦繞着那些人的嘲諷、朱貴妃說的話,一局夾雜着一句萦繞在他耳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初冬的天很藍,他眼裏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他從未想過會如此的。

從顧令顏出生起,倆人就已經綁在了一塊。既然是一成不變的事兒,他對這樁婚事,也是抱着無所謂的态度。

反正顧令顏會是他的太子妃,反正顧令顏喜歡他。

無論如何,這些都是既定的事實,怎麽也不會變。

可現在才恍覺,這世上萬事變遷,如滄海桑田,怎麽可能有永不改變的事。

“趙聞。”徐晏斂着眉,澀聲問,“孤往常,都是怎麽對她的?”

殿下是怎麽對顧娘子的?閑暇時樂意陪着她鬧會,忙起來則半點不留情面。若非貴妃時常提醒,怕是年年記不住顧娘子生辰。就連他這些年聽多了都記住了,是五月初九,可殿下愣是能忘。

趙聞霎時啞了聲,不敢回話。

他不敢發聲,徐晏也沒指望他說話,自嘲笑了兩聲,讓人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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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正酣,即便武陵這個主人走了,也沒影響半分。畢竟她是公主,哪能一直招待客人,興致上來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衆人早都習慣了,一群人自己也能玩的不錯。

顧令顏靠在椅背上小口小口的啃果子,神色間帶着幾分慵懶,對朱修彤說:“上次在上林苑的時候,我見過次越王,說話奇奇怪怪的。”

以前跟越王沒怎麽接觸過,唯一的了解便是他幼時總想挑釁徐晏,卻又次次打不贏這個弟弟。

看上去很是有毅力。

朱修彤環顧一圈,趁着周圍沒人注意,小聲說,“你可知越王為何被關了禁閉?”

顧令顏很配合地問:“為何呀?”作為聖人愛子,越王鮮有被如此懲罰的時候。

朱修彤嗤笑:“他在奏章上說,想要為聖人分憂解難,處理隴西幾個郡收成不好的事。不知怎的,就惹了聖人大怒,狠狠訓斥了一頓。”

上林苑一事,種種證據都把矛頭指向了越王,即便皇帝要保他,心裏難免也有幾分火氣。再看到他這麽直白想要參政的心思,一下子發了怒也不奇怪。

顧令顏瞬間了然,輕翹着唇角笑了笑。

直至衆人快用完飯,杯中酒水換了一盞又一盞,武陵也沒回來。

有人提議說要玩投壺。

不論在哪,投壺、樗蒲一類,都是衆人宴飲時最愛的游戲之一。不似陸博是兩個人玩,其餘人在旁觀戰,也不像射箭要的空間大。

投壺又能衆人一塊玩,又不需要太大的臂力,還雅致,最得小娘子們偏愛。

自從在上林苑得了溫妙指點後,顧令顏自己私下裏花了不少功夫練。現在聽到要玩投壺,一下子就來了興致,沒半分猶豫的應了聲好。

朱修彤扯了扯她:“咱們坐在這說說話不好嗎,幹嘛跑去湊熱鬧。”

顧令顏沒管,她好不容易學會了點,定是要去試試現在的水平的。

朱修彤不大高興,從前兩個人都不會的時候倒沒什麽,可顧令顏現在竟然抛下她自己學會了。她哼唧道:“你不知道,去年唐國公府設宴,有個小郎挽弓時沒看到場上還有個拾箭的小姑娘,将對方胳膊射了個對穿。”

她表情猙獰,比劃了幾個動作,瞧起來十分的駭人。

“那是射箭,這是投壺。”顧令顏不為所動。

最後朱修彤還是不樂意自己一個人在旁邊坐着,磨磨蹭蹭跟過去一塊玩了起來。

世家小娘子皆擅長此道,一時間叫好聲不斷。朱修彤許是運氣好,箭矢也擦着壺口滑了進去,暗自松了口氣:“今天竟還不錯。”

顧令顏先前抽中了最後一個,此時壺中已經橫七豎八躺了不少竹矢,眼瞅着前面的人一個接着一個的投進,她手心裏都洇了層薄汗。

壺口就那麽點大,越是後面上場的,越難投中。

在小院裏等了良久,已經過了用午膳的點也沒人來喊他。徐晏差點把午睡的武陵給喊起來。遣人去問了聲,得知筵席還沒散,小郎們在射箭,一衆小姑娘開始玩投壺了。

徐晏突然想起來,她不怎麽會玩這個。

——這是他為數不多記得的東西。

蓋因顧令顏從前總在他面前念叨,還想讓他教她。然而他政務繁忙,且對這游戲興趣不大。

今日倘若她樂意,他倒是可以教她。

提着準備好的禮物,徐晏心情頗好的起身,沿着條小道往外走。他想見一見她,親口跟她說一聲抱歉,告訴她是他做錯了。

趙聞說決裂後顧令顏一直以淚洗面,也不知今天在這是怎麽熬的。她這次不願意服軟,那就他先低個頭。

花廳裏有人叫了聲:“呀!阿顏竟然中了,還是貫耳!”

徐晏眉心陡然跳了一下,疾步朝前走去。花廳正中,被衆人簇擁着的緋色長裙少女手中拈着竹矢,聚精會神凝視前方。

片刻後,手腕猛地發力扔出竹矢,穩穩地落在了壺中央。

“又中了!”有人輕呼。

少女揉了揉手腕,輕輕綻開一個笑,轉頭同身旁的人說話,眉眼彎彎。秾麗明媚面龐上的笑靥,比雨後桃花更奪人目光。

徐晏的心跳一下子漏了半拍,卻又忽的通體生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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