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是他盼了數日卻盼不來……
那繡了紅梅的帕子, 現下正放在他的寝宮裏。
但徐晏卻不敢拿給她。已經髒污得不成樣子了。
初時他派人去找七公主要帕子,然而七公主百般推脫,說自己只瞧見了一碟糕點, 未曾見過盒子裏有別的東西。
等他逼得緊了,七公主又改口說确實有一方帕子,只不過自己當時以為是誰不小心落在裏面的, 沒有在意,順手給扔了。
她的話, 他一個字都不信, 便親自前去索要。
剛被朱貴妃關了禁閉, 讓新來的傅母們給折騰了一通, 而後又瞧着徐晏陰沉着臉找上門來。七公主從小便怕他, 再不敢隐瞞。最終從一個犄角旮旯裏翻出了那方帕子。
被用來擦了桌子,看起來髒兮兮的, 殘存着油污和木漆。
無論怎麽浣洗,也洗不幹淨上面的污垢。
他是走時沒多說什麽, 只吩咐了人多加關照。七公主煞時慘白了臉色,哭喊着要見貴妃和皇帝, 聲音尖利擾人。
“在我那裏, 已經找着了。”徐晏道,“只是今日是專程來探望師傅的, 忘了給你帶過來。”
顧令顏狐疑看他,眼中滿是不敢相信:“殿下找着了?”
要是她沒記錯, 那方帕子應當去了七公主那。到了七公主那的東西,還是她的,豈能有好?
徐晏點點頭:“是,找着了。待我得了空閑, 便給你帶過來。”
顧令顏後退了半步,仰着臉看他:“不必這麽麻煩,殿下指派個人給我送來就好。”
“好不容易才尋着,別人送來我不放心,怕給弄丢了。”徐晏随口扯了句。
那帕子現在的模樣,根本給不了她。要是讓她瞧見了,只會離他越來越遠,倆人恐怕再沒重歸于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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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顏沒再說話,櫻唇緊抿,眼睫微垂。卷翹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鮮妍到了極致。
這樣的明媚模樣,以前該是屬于他的。
只要一想到這,徐晏心口便泛了疼,如同有根根細針,戳着他的心尖。那針尖鋒銳無比,一下又一下猛地紮進去,又猛地□□,帶出淋漓的鮮血。
旁的什麽都感知不到,只剩下疼。
自行宮那次後,倆人之間難得有這樣的靜谧時候。一時間,徐晏竟是不敢說話,生怕一說,就打破了這份平靜。
他攥緊了拳,指甲嵌進肉裏,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這是他盼了數日卻盼不來的時候。
顧令顏看了下天色,輕聲道:“殿下若無事,便先回宮吧,要是再晚些,就到了宵禁的時辰。再說令顏的傷處,也該去上藥了”
自顧自的說完,不待他反應,便轉身往外走。
“令顏!”徐晏跟着沖進了細雨裏,被一串的冰涼水珠打下來,才恍然發現自己剛才進回廊時,将傘丢給了趙聞,沒帶進來。
那人已經撐着把紙傘走遠了,一手拎着染了污泥的裙擺。分明衣衫鞋履皆有污漬,卻絲毫不損其風骨。看似滿身狼狽,然而脊背挺得筆直。
徐晏僵立在那沒動,冬日的雨水寒涼徹骨,身上衣衫被浸濕大半。就是裏衣也沾濕不少,帶着冰冷緊緊貼在身上。
他卻沒管身上這份難受,只盯着那道窈窕背影一眨不眨。
眼睫覆了層水霧,那身影也愈發的模糊。
但有一樣卻瞧得很清楚
——她沒有回頭,沒有回頭看過他。
徐晏撫了撫被瘀滞住的胸口,那裏此刻抽痛難忍,甚至于無法動彈。身上應當很冷,他卻感覺不到,只恍惚感受着心上冒出的那點寒意。
他忽而想起去年顧令顏生辰時,傍晚進了宮。也是這樣大的細雨,五月的天亦是寒到了骨頭裏。彼時他剛理完政務出書房,便見得她穿了身绛色的泥金長裙,從遠處向他奔來。
因跑得急,雖提着裙裾,但裙擺還是不可避免的沾上雨水,顏色霎時深了一片。
“你怎麽來了?”他冷着臉問她,臉上沒有一絲欣喜,唯有終于處理完政事可以放松片刻時,被打擾的不悅。
顧令顏顯然也冷了一下,立在臺階下仰着臉看他:“今日是我生辰呀。”她小聲抱怨道,“我在家裏等了你許久,你也沒派人送禮物來給我。”
臉上飄了點雨水,氤氲出她如畫的容貌。
他那時扯了扯唇角,眸中神色晦暗不明:“是麽。”
“對呀,”得了他一點回應,她便更高興了,“我想着你政務忙,許是沒空來找我,也給忙忘了叫人送禮,所以我就來找你啦。”
說着,她轉了個圈:“你瞧我這條裙子,好不好看?”
绛色長裙驟然在眼前散開,點點泥金在落日餘晖下忽明忽暗,如同漫天的星子在閃爍。
他從來不會去誇贊顧令顏,一旦誇了,她便會繼續糾纏個沒完。故而哪怕真的被驚豔到了,也只淡聲道:“尚可。”
然而只是這樣一句話,便足以令她喜形于色。因沒有準備在宮中留宿,只待了兩刻鐘的功夫,圍着他說了會話,她便又匆匆走了。
看着她的袅娜身影,忽又覺得有幾分寂寥。他難得升起了一點心思,無需旁人提醒,也沒交給侍從去做,反倒是親自去庫房選了樣禮物。
是一對羊脂玉镯,做了她的生辰賀禮。
她戴了幾個月,從未離身。行宮過後便取了下來,他再沒見過她戴。
“呀!殿下怎麽在這,你們快去拿傘來!”一道驚訝萬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又急匆匆的指揮人去拿衣衫熱水和炭火。
徐晏轉過了身,看了眼來人,拖着僵硬身子挪進了回廊。
朱修月手裏抱着阿柳給他行禮,身後侍女上前耳語幾句,她便嘆道:“殿下這又是何苦呢。”
徐晏木着臉看她,沒有接話。
阿柳鬧了會,說要去找姑姑玩,朱修月拍了拍她,輕聲說:“顏顏從前對殿下很好,滿心滿眼裏都想着殿下。每每說起,臉上的笑意怎麽都掩藏不住。”
“孤知道。”他低聲應着,眸中盡是懊悔之色。侍從取了炭盆放在一旁,又有人取了衣衫問要不要去換,被徐晏給推拒了。
徐晏躊躇一會,忽而問道:“在行宮那日,她病的到底如何?”
雖早已聽朱貴妃說了,亦讓侍從打聽了經過,但那畢竟經了重重轉述。沒人親眼見過,都是道聽途說。
“很重。”朱修月看着他濕漉漉的臉,又瞥開目光:“連着發了數日高熱。”
這個消息早就知曉,然而再聽一遍,還是令他手腳冰涼,幾乎要站立不穩。
“燒着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昏過去的,每日都是灌的米湯,過了好幾日才醒過來。”朱修月接着說。
原來是這樣麽?一只大手攥緊了心口,繼而越收越緊,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凝滞住,身體僵麻起來。轉瞬,那只手又扼上脖頸,連呼吸也一并給他止住了。
心底裏有個聲音不斷叫嚣着,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然木已成舟,由不得他不想要。
他也沒法回到夏末那日傍晚,改了對她的态度、制止她去山上縱馬。
“她對殿下好時,殿下并不怎麽稀罕。好容易她生了場病醒了過來,自己舍得丢開了,殿下偏又把人給攔着。”朱修月眼中盡是不解,“殿下當初若拿了現在的十分之一來,她也不至于心死。”
徐晏偏了頭,指尖顫抖着,根本說不出來半句話。
她沒說錯,以顧令顏從前對他的那份喜歡,他但凡回應那麽一丁點,也不至于此。
“她這些日子可還好?”徐晏渾身發着抖,幾乎是從喉嚨裏溢出了一句疑問,“可還有生病?”
朱修月回他:“她現在很好,比從前好。”
從前的顧令顏,提起太子時雖一直帶笑,但卻還是時不時會被他給刺傷。
徐晏僵在那,指甲在手心裏留下一道道凹痕。他還欲再問,朱修月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我去請我家郎君來陪殿下,彤娘過來了,我去接她進來。”
話音未落,人已經走遠。徐晏站在那許久,直至趙聞尋來,被他的狼狽模樣給吓了一跳。
他從未見過太子這個樣子,即便是同人打了架、在戰場上斬殺了敵軍,也是一貫的睥睨衆生。
不似現在,眼底盡是灰敗落寞。
“殿下,走吧。”趙聞忍不住勸慰,“顧娘子顯然是死心了,殿下又何必再……”
徐晏閉了閉眼:“是孤配不上她,配不上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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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在吳郡時,朱修彤便自幼來往于顧家,對這一草一木皆十分熟悉,同自己家裏沒什麽兩樣。去一一拜會過幾個長輩後,徑直去了青梧院。
傍晚時分,顧令顏洗了個澡出來,便見得朱修彤站在窗戶底下,翻看她的畫作。
“這幅墨蘭圖好看,給我吧。”朱修彤舉起來問她。
顧令顏擦着濡濕的頭發,擡眸瞟了眼:“不行,這是容容要的,我另畫一幅給你。”
朱修彤撇撇嘴:“好嘛,她怎麽什麽都要。”似想起什麽,她又高興起來,“我将你的畫都收着,等過個幾百年,我後人随便拿一幅出來說是顧三娘畫的,都能值好多呢。”
一陣清風拂進來,顧令顏莞爾:“我要真有這個能耐,還能有你的份?早就全都自己收好了。”
晚間,屋中燈火搖曳,朱修彤讓人去拿衣衫出來,說自己也要洗漱。
“對了,之前的那副紅梅紋樣,我前天說想繡在鞋上那個,你找着沒啊?”去浴房之前,朱修彤推着顧令顏問。
顧令顏正在給那副墨蘭潤色,聞言也沒擡頭,皺着眉說:“別催,那張圖早就不見了幾個月,已經在讓人給你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