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8.
宋橘明發現不對勁,是在池年連續一周找借口不上樓之後。
池年的戶籍和轉校手續終于辦好了,和他一所學校,從下周起兩人就能一起上學了。
趁着周末,宋橘明本想抓緊時間給池年補習一下落下的功課,一切準備就緒,池年卻遲遲不上來,看着窗外烏雲壓境,宋橘明隐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打電話給池年家,卻被休息在家的池媽告知早就出了門。
“橘明...”池媽面對宋橘明的時候總是很拘謹,生分,“年年沒和你一起嗎?”
“一起的。”宋橘明不想池媽擔心,撒了個小謊,“黎阿姨,我和池年約好出去玩,可能要晚點回來。”
池媽沒有拒絕,仔細地交代,“嗯。天氣預報說要下雨,記得帶傘。早點回來。”
“好。”宋橘明一一應下。
“對了...”就在宋橘明要将電話挂斷前一秒,池媽突然開口,“橘明,阿姨想問一下。年年最近是不是有事瞞着大人,總感覺他心情不好,問他,他也不說。他把你當好朋友,有事肯定會告訴你。你能不能偷偷告訴阿姨,年年最近怎麽了?”
宋橘明已經一周沒見着人了,哪裏知道池年的近況,他連池年心情不好都不知道,“阿姨你放心,池年不會有事瞞着你的。大概是上次來我家玩游戲,我沒讓着他,他生我氣了吧。”
聽這話,池媽稍稍松了口氣,“那就好。那你們玩去吧,注意安全。”
“阿姨再見。”
放下電話,宋橘明抓起鑰匙就出了門。
宋橘明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池年絕對有事瞞着他。
伴随着震耳欲聾的雷聲和刺眼的閃電,才出門,嘩啦啦下起了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敲打在宋橘明的傘面上,濺起白蒙蒙的水霧。
宋橘明首先跑去問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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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說一個小時前看到池年獨自一人背着書包出了小區。
聞言,宋橘明急匆匆跑了出去,顧不上身後保安的呼喊,毅然決然沖向滂沱大雨中。
池年說過在渝城就他一個朋友,這麽大的雨,他能跑到哪裏去?
宋橘明根據池年曾提到過的地方,瞞着雙方家長,沿着半山小區一路找到億潤兒童樂園,最終在廢棄公園的滑滑梯下面找到了渾身污泥,狼狽不堪的池年。
池年穿着髒兮兮的衣服,抱着雙膝坐在地上,頭埋在臂彎,看不到他的臉,腳上嶄新的小皮鞋只剩下了一只,鞋底全是淤泥,小手露在外面,冷得發紫,想必是摔了一跤,手蹭破皮出了點血。
宋橘明收起傘立在一旁,喚了一聲:“池年。”
池年聞聲擡頭,顯然沒料到會在這裏看到宋橘明,大概是淋了雨發冷,聲音有點哆嗦,“橘子,你怎麽在這?”
“我還想問你呢。”宋橘明皺着眉,有點生氣,“下雨天,你亂跑什麽?要是我沒來找你,你就一個人蹲在這裏?!”
“我...”池年把自己縮在角落,慢慢地蜷成一團,眼神逃避,不敢看宋橘明,底氣不足地說:“橘子...我想去找我爸爸。”
再大的脾氣看到池年這副可憐模樣也消了一半。
宋橘明此時也顧不上地上幹淨不幹淨了,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
“喏。”
池年看着橫在面前的手臂,不明所以,“橘子...”
“愣着做什麽?”宋橘明把池年扯近了些,讓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好好抱着。我只穿了一件衣服,別指望我脫給你。”淋了雨的池年渾身冰冷,隔着兩層衣服,宋橘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氣。如果一直待在外面,時間久了肯定要感冒。“先說好,等雨停了,我們就回去。不然我就告訴你媽媽了。”
池年沒答,只是抱得更緊了些。
秋季雨水富足,連綿不斷,地上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積水成潭,雨點落在地面,混着泥漿,濺起一朵朵小水花,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一切雜亂的思緒都被雨水掩蓋,倒也谧靜。
池年在他身上蹭了蹭,宋橘明明白,池年是身子暖和了些,想說話了。
“你爸爸現在在哪?”他問。
池年望着外面彙聚成線的雨,幹巴巴地說:“銘城。”
“那你知道銘城在哪兒嗎?”宋橘明又問。
池年下巴抵在宋橘明的肘窩,微微出神,随後搖了搖頭,眼神有點失落。
他還太小,早就忘了來時路。
看着這樣的池年,宋橘明心裏也不好受,拿紙想幫他擦擦鼻涕,發現兜裏還剩兩顆奶糖。
“池年,啊。”宋橘明剝開糖紙,親自喂進池年嘴裏,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你知道這裏離銘城有多遠嗎?”
“不知道。”吃第一顆的時候,池年嚼了嚼就迫不及待吞進肚子裏。發現宋橘明只有兩顆,一顆也沒舍得自己吃,全給了他,池年含在嘴裏,抿都舍不得抿。“好像睡一覺就到了。”
宋橘明問:“來的時候坐的火車嗎?”
“嗯。”池年點頭,“綠色的。”
在池年提過老家是銘城後,宋橘明就在地圖上查過兩座城市的位置,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地圖上整整隔了一直尺的距離,就算是K開頭的快車,也要坐三十多個小時。
宋橘明試圖用池年能理解的方式給他講清楚:“那我問你,你從家裏走到超市,要走多久?”
池年掐着手指算了算:“半個小時吧...”
宋橘明拿手指在空中來來回回繞圈,“那你要從春天走到冬天,才能從渝城走到銘城。”
“這麽遠嗎?”池年當場被唬住。
“嗯,很遠。”宋橘明面不改色地說,“而且路上還有專門綁架小孩的壞人,你要是被綁走了,不僅見不着你爸爸,連你媽媽也見不着了,還會被賣到山裏做別人的兒子,每天吃不飽穿不暖,還沒有糖果吃。”
“不行!”池年到底還是膽子小,小臉被吓得慘白,“不能給別人當兒子!也不能沒糖吃!”
宋橘明拍了拍池年激動的小腦袋,安撫道:“那你還要一個人去銘城嗎?”
被宋橘明這麽一說,池年有點蔫了,但又不甘心,“那我得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去找我爸爸啊?”
宋橘明于心不忍,說不出徹底斷掉池年念想的話,只能好言相勸,“池年,我不是送給你了一只存錢罐小豬嗎?還記得嗎?”
“嗯。”其實不算送,那只存錢罐本來就是宋橘明的,只不過被池年這小惡霸看上了,便耍賴當禮物要了去,現在就放在池年的床頭當擺件。
宋橘明又從兜裏掏出一枚硬幣塞進池年手心,“這是你的零花錢,收好。等你用零花錢把它裝滿,你就能去找你爸爸了。”
池年對錢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但一想到硬幣這麽小一個,存錢罐那麽大一只,他就覺得‘裝滿’這件事好難,比讓他不要吃糖還要難。
“那你裝滿過嗎?”他皺着眉頭問。
宋橘明點頭。
“然後去美國見了媽媽?”
并沒有。
但宋橘明還是點頭。
池年不需要知道真相,他只需要一個精神寄托。池年離家出走,宋橘明能找到他一次,不代表能找到他第二次。最根本的解決方法就是讓他把對爸爸的思念轉化成具體可以實現的東西,等池年習慣了,或者想明白了,他就不會鬧着要去找爸爸了。
宋橘明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雨漸漸停了。
宋橘明站起身,把池年也拉了起來,順帶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現在能說說為什麽要離家出走了吧?還有,為什麽這幾天一直躲着我?”
池年呆呆地望着宋橘明沒有說話。
宋橘明深感疑惑,指了指自己,“和我有關?”
池年點點頭,又搖頭,似乎有點猶豫:“橘子,對不起。以後,我不能和你做好朋友了。”
“嗯?”宋橘明一怔,語氣裏藏着一絲怒氣,“為什麽?”
在宋橘明的質問下,池年終于坦白了他父母離婚的事實,以及他最近的發現。
“......就宋叔叔和我媽媽......”
“所以呢?”池年一切反常的舉動似乎都得到了解釋,然而宋橘明表情并不輕松,“這和我們是不是朋友有什麽關系?”
明明當初是池年纏着要和他做一輩子朋友,宋橘明好不容易習慣了池年的存在,如今池年又要以如此荒謬的理由将他推得遠遠的。
池年可以來去自如,他又找誰說理去?
宋橘明恨不得讓雨下得更大些,好好淋淋池年這個傻叉,讓他看清楚辛辛苦苦跑出來陪他的是誰!
早知道池年如此白眼狼,宋橘明就不該出來找他,幹脆讓他被人**拐走算了,省得煩心又氣人。
面對宋橘明的逼問,池年低着頭,聲如蚊吶:“我不想讓宋叔叔接近我媽媽。橘子,對不起,我太自私了,我只想要一個爸爸。宋叔叔是宋叔叔,我不想讓他變成我爸爸。”說到最後池年的聲音已經帶了點哭腔。
宋橘明看到池年的眼淚頓時來氣:“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就你委屈是不是!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問你最後一遍,你是不是真要和我絕交!”
池年抹掉眼淚,梗着脖子回答:“嗯。對不起。”
“這可是你說的!你別後悔!”宋橘明被氣得不輕,一腳踹掉無辜的傘,撂下這句話就跑進雨中。
池年撿起被宋橘明丢掉的傘,努力憋着眼淚:“橘子...對不起...對不起...”
對七歲的池年來說,池媽就是他全部的依靠,在下定決心前,他也曾試着想象如果他媽媽成了他最好的朋友的媽媽的場景。
事實證明,他還接受不了。
他不想他和宋橘明的友誼成為池媽和宋叔叔在一起的捷徑。他答應過他爸爸,會替他保護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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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自私這件事,我小時候也蠻自私的。我是獨生子女,每當有人逗我,說讓我媽媽給我再生個弟弟妹妹分擔我的愛的時候,我就會立刻炸毛,威脅我媽,說要是她敢生,我就跳樓。但其實我才出生,我爸媽就去辦了獨生子女證。誰還沒一個叛逆的時候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