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9.
自那天後,兩人陷入了長達七年的冷戰,更确切的說是池年單方面冷戰。其實沒過幾天,宋橘明就冷靜了下來。起先,他本想和以前鬧小矛盾一樣,讓着點池年,主動低頭求和,兩人就又重歸于好。可這次池年是和他來真的了。無論是在家還是學校,看到他都當沒看到,完全形同陌路。
宋橘明試着挽留過他們的友誼,但都不起效。時間久了,宋橘明也覺得沒意思。眼不見心不煩,為了避開池年,宋橘明甚至故意挑了個比較遠的初中,只有周末才回家。
又過了一年,學校舉行運動會,宋橘明沒報項目,直接請了病假回家。
在一樓卻遇到了許久未見的池年。
宋橘明就站在他旁邊等電梯,池年卻沒擡頭看過他一眼。
池年臭着一張臉,低着頭在玩手機,邊打字邊嘀咕,時不時還會冒出幾個髒字,頭發染得花花綠綠的,身上穿着不合身的鉚釘皮衣和緊身牛仔褲,拖着一雙人字拖,跟街邊混混一個扮相。
宋橘明肆無忌憚地掃視池年周身,在看到少年過于瘦削的鎖骨和下颌的時候,眉頭一蹙,頗為不爽。
這人是沒吃飯嗎!
電梯門打開,池年先一步走進去,宋橘明緊随及後。
正值下班時段,人流量大,陸陸續續又進了幾個人,宋橘明被擠到了池年面前。
池年瞥了一眼宋橘明手中的購物袋,沒有說話。
宋橘明盯着池年發頂的兩個旋兒看,也沒說話。
兩人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大家都是鄰裏街坊,愛扯家長裏短,不知是誰起了頭,聊起了最近的混混傷人事件。
“聽說沒人願意去領人,那幾個打架的小混混現在還在派出所關着呢。啊呸!這種二流子就該關去監獄,傷了人還只是送去管教所,真是便宜他們了!少管所能有什麽用?過段時間放出來還不是老樣子!都是未成年,就可憐了被打的那幾個初中生,現在還在醫院躺着呢。唉,這當爸媽的該有多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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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也跟着嘆氣。
就在這時,宋橘明注意到池年翻蓋手機上挂着一個冰淇淋挂件,随着打字的頻率搖來搖去。
還挺有少女心,他笑。
就在宋橘明探出頭想要偷看池年在和誰聊天的時候,話題不知怎的扯到了池年身上。
“......你們說,池年小時候那麽乖,笑起來別提有多可愛,大家都羨慕池媽有這麽一個乖兒子,現在怎麽叛逆成這個樣子?”
“可不是嘛,聽說他和東街口的混混關系不一般。東街口你們知道吧,好多小混混在那一帶蹲學生搶錢。也不知道池年那孩子有沒有參與?”
“那我可得把我家閨女看嚴實點,笨一點不要緊,要是學壞了混社會,那我和她媽非得氣死不可。”
“是啊,是啊......”
有關池年的話題還在繼續,當事人卻是一臉不在意,跟個事外人似的,仿佛池年是哪個不相幹的人。
宋橘明未言,只是盯着池年僵住的手指看。
還是沒變。
明明很在意,卻還要假裝鎮定。
街坊鄰居說的話,宋橘明早有耳聞。這些年,兩人雖是冷戰,宋橘明卻還是留意着池年的消息。
尤其是上了初中。
他聽他們班同學說,剛開學不到一個月,附中就開除了一個屢犯校紀校規的學生。
這對一個把包容教誨寫進校訓的百年老校來說,可是破天荒的大事。
消息一下子就在整個渝城傳開了。
雖沒提真名,但宋橘明也能猜到是池年。
上初中後,池年像是變了個人。經常在學校挑釁惹事,跟人打架鬥毆,身上背了不少處分不說,有時候還會鬧到派出所,池媽也成了班主任辦公室的常客。周一的升旗儀式講臺上,總有他宣讀悔過書的身影。街角小巷子成了池年放學逃課的必去地之一。宋橘明有時候路過,隔得遠遠的都能聽到池年和一群小混混喝酒劃拳的歡聲笑語。
宋橘明在小區裏撞見過幾次臉上帶傷的池年,很想問他兩句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如此自暴自棄。嘴皮子動了動,最終什麽也沒說出口。插肩而過後,他又忍不住自嘲,他和池年早八百年不聯系了,他有什麽資格去過問對方的事。連池媽都管不了,他這個陌生人有什麽發言權?
須臾,角落的少年突然開口,冷冷的音色帶着幾分隐忍。
“他結婚了。”
電梯門打開,門外站着一抱着棉絮的老爺子,打量着角落的兩人:“小夥子,你們不下來啊?”
宋橘明擡眼一看,30層。
其他人早就走了。
兩人沒按樓層,直接坐到了頂層。
宋橘明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示意:“天臺坐坐?”
池年未應,卻跟在宋橘明身後出了電梯。
最近天氣好,街坊鄰居都把自家潮了的床單被套拿到天臺上晾着,秋風送爽,各色布料随風飛舞。
旁邊明明有板凳,宋橘明卻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池年對他反常的舉措略感驚訝,轉而又笑了一下,跟着坐下。
他們都變了。
宋橘明從袋子裏拿出一罐蜜桃味的飲料丢給池年,“喝吧。”
池年誤會了:“......我們還是學生,不能喝酒。”
宋橘明沒解釋,挑着眉有點想笑,“你和你朋友在一起不喝酒?”提到‘朋友’,宋橘明還刻意加重了語氣。
池年明白這人在變相套他話:“我沒喝過酒!”
“還算聽話。”宋橘明笑笑,拿過池年手中的飲料,開了又給他,“不是酒,果汁而已。”
聽到是果汁,池年擰眉,有點不悅:“你诓我?”
“不是诓你,是逗你。”宋橘明話裏充滿了挑釁。
“莫名其妙。”池年罵了一句,仰着頭一口氣把飲料幹完丢回宋橘明懷裏。
天臺風大,吹亂了池年的發絲,露出光潔的額頭,顯得幹淨又透氣,眉峰處有一條細小的傷痕浮現,給白淨的小臉添了點兇氣。
宋橘明盯着他上下滑動的喉頭微微出神,嘴角在看到池年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衣服往下撇了撇,“衣服誰的?”
池年也沒隐瞞,“一個朋友的。”
“你朋友可真多。”宋橘明譏笑,“褲子也是他的?”
池年看了一眼宋橘明,不爽地說:“毛病?你管我?”
此話一出,宋橘明的表情瞬間垮了,“我今天還偏偏要管你一次。”說罷,宋橘明鎖住池年的脖子,伸手要把他身上的外套拔下來。
池年哪是吃素的,發現脖子被鎖,他直接拿胳膊肘撞向身後人的腹部。
宋橘明吃痛悶哼一聲,卻還是不松手,另外空出一只手把池年作祟的手別在腰間,不許動作,“老實點!”
“宋橘明!”池年炸毛,“松開!”
“我說了,”宋橘明的語氣不容拒絕,“我今天就是要管管你。我不僅要扒了你的衣服,還要剪了你的雞窩頭。”
“你敢!”池年低頭狠狠咬住宋橘明的手臂,牙龈清晰帶血,好像發洩似的,“我咬不死你。”
“你看我敢不敢!”胳膊上的疼痛讓他的眉頭皺一下,宋橘明仍是不松手,當真要扒掉了池年的外套,甚至還要解開池年褲子的紐扣。
池年覺得宋橘明肯定是瘋了,他趕緊抓住宋橘明要進一步動作的手,大聲喊:“褲子是我的!我自己的!”
“沒騙我?”
“沒騙你!”
“行。”宋橘明把人松開,轉手把外套丢進了垃圾桶。
池年蹲在地上狠狠喘了幾口氣,宋橘明下手可真狠,差點讓他噎了氣。
看到宋橘明把他借來的外套丢了,池年不可置疑地瞪大了眼睛:“我還要還呢!”
宋橘明嫌棄地拍了拍手,回過頭,看到池年身上的白色字母T恤,表情稍緩,評價道:“這樣順眼多了。”
池年紅了眼,就像一頭發怒的獅子,猛地撲向宋橘明。宋橘明毫無防備,身子猛然向後倒去,摔倒前下意識護住池年的後腦勺,結果兩人雙雙跌倒在地。不等宋橘明緩過神,池年直起身,直接就是一拳砸在宋橘明身上。霎時,兩人再次扭打在了一起。
這次宋橘明一點沒讓着池年,專挑吃痛的地方,借着打架發洩積累多年的怨氣,“呵,池年,可真有你的。說絕交就絕交,這麽多年真就一句話也不說。小白眼狼。”
池年體型不比宋橘明高大,但勝在經驗豐富,再加上有一股豁出去的狠勁,不至于被宋橘明虐着打。
池年:“你說誰白眼狼!”
宋橘明:“你!你個白眼狼!忘恩負義的小混蛋!”
池年:“你閉嘴!”
宋橘明:“我偏要說!小白眼狼!吃了我那麽多零食,連句哥哥都不喊,天天陪着你玩,你居然轉頭就要絕交!小白眼狼!”
......
沒有輸贏,打到最後兩人身上都挂了彩,喘着氣肩并肩坐在地上,表情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輕松。
池年捂着肚子,眯了眯眼睛,說:“宋橘明,你怎麽不把我打死?”
宋橘明同樣捂住肚子,疼得直抽氣,“這話該換我說吧?池年可真有你的,一點餘力都沒留。”
池年有點心虛:“我已經讓着你了。”
宋橘明嘴角一勾:“這話也該我說吧。”
池年:“話都讓你說完了,你讓我說什麽!?”
宋橘明稍微停頓了一下,偏過頭來看池年,眼底一沉,悠悠地說:“你說呢。”
頃之,在宋橘明深沉的目光注視下,池年不禁低下頭,下意識摸了摸眼下淚痣。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悶在心裏的。
宋橘明臉色變嚴肅,表情十分不悅:“我說過,我不想聽你對我說對不起。”
“不一樣。”池年眼眸低垂,抿了抿嘴唇,“這是我欠你的。”
“呼——”宋橘明躺在地上,看着湛藍的天空長呼了口氣,“你心真狠......這麽多年......現在居然一點都不恨你了......”
池年鼻子泛酸,偏過頭,喃喃:“我找過你,你不理我......”
“我不理你?”宋橘明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字正腔圓地說:“不可能。”
池年也來勁了:“你生日那天!”
宋橘明一驚,“你來找過我?”
池年默認了。
“......”宋橘明的生日是七月,正好學校放暑假,宋爹趁此機會帶宋橘明回了老家,根本不在渝城,“那你不早說!”
池年哼了一聲,“然後你一聲不吭就換了所學校。”
宋橘明覺得老天肯定在捉弄他,頓時哭笑不得:“還不是因為你,怕你不樂意和我一所學校,我就去了八中住校。”
池年本欲再說什麽怼回去,宋橘明卻噗呲一聲大笑不止:“池年,我們怎麽還和小女生一樣鬧別扭,哈哈哈哈......”
池年也笑了起來,“你才小女生。”
“對,我是小女生,我還用冰淇淋挂件。”
“你!”
......
過了片刻,宋橘明微偏着頭,可以看見少年輪廓分明的側臉,下巴上揚,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眸看向遠方。
“什麽時候知道的?”他問。
“去年。”
去年小升初,池年的零花錢終于存滿了存錢罐,當晚就迫不及待買了張去銘城的火車票,誰也沒告訴,一個人去了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池鳴搬了家,池年好不容易打聽到他的新住址,找過去卻看到池樂家身旁陌生的女人,以及她懷裏的孩子。
“他眼睛可真瞎,那個女人哪有我媽媽漂亮,生出來的小孩也醜不拉幾的,白費我那麽多錢,坐火車把我屁股都坐疼了......”池年吸了吸鼻子,喉管有點發癢,“宋橘明......你爸帥多了......至少沒有啤酒肚......”
“廢話。”宋橘明拿手蒙住池年淚眼朦胧的眼睛,語氣輕柔,“幸好沒瞎。”
“你才瞎。”他的眼淚很多,哭起來卻沒有一絲聲音。
宋橘明心想:這人大概是龍女投胎的吧......
......
夜幕降臨,樓梯間回蕩着兩道一深一淺的踏腳聲,以及少年們笑着說話的聲音。
“把頭發染回去。”
“不染。”
“染不染?”
“你也是八婆啊,管這麽多!”
“不染是吧,我幫你剪個寸頭。”
“我染!我染回去還不行嘛!”
“乖。”
“滾!”
那天後,兩人之間好像有什麽變了,又好像什麽也沒變。
和宋橘明重歸于好的當天,池年在他的日記本上寫道:
“10/09/17 晴
老媽沒在家,應該被請去喝茶了。
宋橘明給我買了新的存錢罐,這次是牛,比豬還要大一倍,他說存滿了就帶我去北國看雪。
他肯定不知道我早就看過了。
天晴了,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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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好久沒看見評論了,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