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淡淡星
得了安國公效忠的蕭偃心滿意足,在寝殿裏慢慢脫着衣裳一邊道:“果然是三朝的老狐貍,雖說知道他必然還有別的後手,但這姿态做得叫人舒服。”少不得給他點甜頭,蕭偃心中想着。
巫妖隔了一會兒才道:“确實對你是個助力,能很清晰感覺到你身上的龍氣更醇厚一些。”不再是之前若隐若現時有時無了,看來那個看着是個普通老頭的國公,手上掌握着不小的勢力。
而蕭偃有人追随,顯然那屬于人王的氣運就越強。
蕭偃躺了下去,将錦被蓋好,平整規矩,卻又握着魂匣問:“當時我發現的那個密室裏,還有您的東西嗎?”
巫妖道:“無,我是魂體卷入了時空亂流,沉睡了許久。”
蕭偃松了口氣:“好,那那密室裏的東西,我且拿來做點事。”
巫妖沒追問,一個小皇帝,要招攬人,自然有需要錢財的時候,那密室顯然是前代皇帝留下來的遺産,是他該得的。他此前分文未取,只帶走了魂匣,既不被突如其來的財産惑了心智,也不被超出常理的幽魂吓得驚慌失措,始終不驕不躁,理智慎獨,這是他當初坦誠相告小皇帝自己來處的原因。
凡人的錢財他并不缺,之前小皇帝也看到他輕易拿出一袋金銀幣,卻只是讓人買了宅子記在自己名下。現在要用那密室裏的錢財,那自然也有別的用處,皇帝雖然年少,卻深謀遠慮,心思缜密,自有打算,他并不多問。
巫妖大部分時候都很安靜,蕭偃不知道巫妖想什麽,摸着那魂匣只覺得安心,很快合目睡去。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春雨。
巫妖化身一點微光螢火,慢慢飛了出去,悠悠蕩蕩到了後花園。
早春的禦花園裏草木并不繁盛,冰冷雨絲中安靜極了,只有絲絲雨點落在簌簌葉片上,天空濃重的雲層,看不到月亮和星星,一絲微光也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猶如冥靈之國。
一處灌木叢下,一只小小尚未斷奶的黑貓不知何故離開了母貓,垂死一息,身上漆黑的貓濕漉漉狼狽地趴在泥裏,髒兮兮的,身上皮毛破裂綻開,仿佛被什麽人殘忍地用利器割裂虐打過。
它原本已氣息奄奄,卻不知為何,仿佛知道有什麽巨大恐怖的存在靠近而勉力睜開眼睛,盯向了虛空,它雙眼已被剜去,只留下兩只血洞,但卻又仿佛能看到一般注視着巫妖的方向。
黑貓通靈,看來在這低魔的世界也比一般生靈要敏感些,連死前的怨氣,都能召喚到他。
巫妖慘白色的魂體懸在萬千雨線中,垂頭問它:“願為吾奴仆嗎?靈與肉,一切奉獻于吾,為吾奔勞,并以汝之憎惡和殘暴供奉吾。”
黑貓細細喵了一聲。
巫妖又凝視了它一會兒,伸出骨手食指,黑貓張開嘴,細小舌頭微弱無力地舔舐了那只蒼白的骨指。
冰冷的雨夜中,一個蒼白如鬼火的符印在禦花園裏只是幽幽閃了一瞬,契約已成。
比拳頭大不了的小奶貓在黑暗中如同一團黑色的濃煙,輕悄竄過赭紅色的欄杆,躍過檐角,四爪如冰,履霜帶雪,奔跑速度太快只看到冰白光帶一刷而過。眼洞處是兩簇碧綠幽靜的幽火搖曳,亮得仿佛帶着仇恨。
“去吧,帶着你的怨恨和憎惡,去奪取恐懼,那是不死魂靈最美味的食物……汝為——噬魂者。”
“吾賜汝潛行、尖嘯、噬魂之技能,靈魂震嘯是你的特長,冰霜利爪乃吾賜你的武器,去将那最美味的食物,奉獻給你的主人。”
“吾乃死靈之君,汝之君主。”
春雨淅淅瀝瀝下到後半夜便住了,天上厚厚的雲層終于被風吹開,露出了淡淡星光。
而宮裏的某個深處,傳來了驚恐的哀嚎聲。
而這離貴人住的宮室實在太遠,并沒有驚擾到貴人。
禦花園裏,巫妖坐在一塊山石上,淡淡星光照下來,只看到法師袍的兜帽下,巫妖眉目沉靜,一動不動,靜谧而美好。黑貓猶如一縷輕煙湧了過來,停在他足邊,垂首将叼在嘴裏的一塊寶石吐在他足邊,讨好地圍繞着他的腳轉了一圈,喵喵喵地叫了聲,仿佛在讨好。
巫妖垂頭看他,骨手垂下,拾取起那塊晶瑩剔透的鮮紅色寶石,捏在骨指間看了看:“成色不錯,看來作惡多端,飽含了這麽多的戾氣。”
黑貓乖巧坐着,黑煙一般的尾巴搖了搖:喵喵喵。
巫妖将那塊寶石握在掌心,寶石化成一縷輕煙沒入了魂體內,雖然杯水車薪,但勝在不必自己動手。
巫妖嘆息了聲,想當初他揮手便可制造死冥領域,創造萬千不死魂兵,如今卻只有這樣一只小奶貓效忠,他伸出骨指點了下黑貓,黑貓喵喵地就地打了個滾,翻出了毛茸茸軟乎乎的濃煙一團的肚皮,發出了呼嚕嚕的聲音。
巫妖看了眼天邊:“自己玩去吧,不可傷人命。”
黑貓乖巧喵了聲,黑影如雲霧,向虛空中一躍,很快融入了漆黑的黎明黑暗中。
第二日,蕭偃按時起身,今日不是上朝日,但他每日都是這個點起了要去上書房聽大學士講課。
然而卻見幾位伺候冠袍帶履的執事內侍都面有惶色,蕭偃便問:“可是有事?”
他雖年幼,卻一貫威嚴雍容,因此內侍們倒也不是敢瞞他,畢竟如此駭人大案,還發生在宮掖之內,此事瞞不了。
何常安低聲道:“禀陛下,西宮那邊伺候麗太妃的有個內侍,昨夜不知為何雙目被利器所剜,嚎叫不已,神志不清,狀如瘋癫。太妃娘娘們都吓到了,一大早都去慈福堂那兒求太後娘娘,請普覺國師進宮念念經呢。”
蕭偃有些吃驚:“母後那邊可有受到驚吓?可傳了禦醫?另是否已傳刑部進來查勘現場?此事關宮禁,不可有失。”
何常安道:“皇上放心,西宮那邊偏僻,并沒驚動幾人,又有宮禁,麗太妃那邊怕得厲害,一夜沒敢睡,卻也沒敢擾到太後娘娘和皇上,只讓人勉強替傷者裹了傷,安撫着不許他亂跑。一大早太後娘娘聽說了,立時就傳了端親王和刑部尚書,宮門一開就已進去查勘,只是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屋內卻幹爽非常,除了那叫侯三的太監自己的血跡和足印,未看到有可疑痕跡。”
蕭偃端過燕窩粥來,執了銀勺喝了幾口:“莫不是熟人挾恨報複?”
何常安只道:“這可得等刑部的大人們查案了,只是太後娘娘傳了話,宮裏這幾日必得加強宮衛,皇上身邊片刻不能離人。”
不離人?他才在外邊弄了個房子……蕭偃心下有些怫然不樂,但面上卻仍淡淡:“母後那邊也須加強宮衛才好,既是在西宮那邊伺候的,想來在宮裏伺候也有些年頭了,怕不是從前得罪了人。”
旁邊一個捧着茶水伺候名喚八喜的小內侍低聲道:“皇上英明,那侯三小的們聽說他手辣着呢,常常有人見他私下在自己院子裏殺貓吊狗,剜眼剁尾的取樂,只是那麗太妃重用他,待人看着也沒什麽大問題,平日沒人敢說罷了,現咱們私下都說他怕不是中邪了,被那些虐殺的髒東西給取了命去呢。”
何常安連忙呵斥道:“就你知道多!在皇上跟前胡吣什麽呢!道聽途說的也沒個根據。”
八喜嘿嘿一笑,知道蕭偃一貫待下寬仁,倒也不大緊張:“我可沒瞎說,他院子樹上現還挂着剝下來的皮,血淋淋的瘆人得很,我有個老鄉和他一起進宮的,如今也在西宮那邊伺候着,都說他那是遭了報應,白日還親眼看他無緣無故從廚房裏扯了只還吃奶的貓走,都知道到了他手裏定是有去無回的。”
蕭偃臉色一沉:“百獸亦有靈,行此等殘忍事有傷天和,傳令去內務司,嚴查內侍宮女,如再有此等人行此孽事,必嚴懲之,逐出宮去,不可留在宮內。那侯三,也讓司禮監安排下,挪出宮去,着刑部安排人監守審問。”
何常安連忙道:“皇上聖明,小的一會兒就去傳皇上口谕。”
蕭偃将袍袖整了下:“宮裏既有此等血案,恐母後受驚,朕去問母後安,上書房那邊先替朕告個假。”問太後安這是皇帝孝順,更何況宮裏又是這般大事,何常安自然知道太傅是不敢說什麽的,連忙應了派人去前頭上書房傳話不提。
慈福宮內,孫太後果然面色不虞,一旁的麗太妃在下首側坐着拭淚,眼圈通紅。
孫太後看蕭偃進來,才命人看座:“皇上坐罷,此事還是麗太妃平日禦下不嚴,孽力反饋,哀家已傳了普覺國師速速進宮,一會兒做個法事,宮內也須得好好整饬一番宮務才行,哀家平日裏一貫吃齋念佛,誰料宮裏竟然有此等惡人!雖則惡有惡報,到底哀家心有不安……”
正說着話,卻見外面又來傳,端親王蕭冀求見。
孫太後命人傳見,一邊對蕭偃道:“皇上也大了,宮內此等大案,自然也該讓皇上知曉,哀家清晨聞之此事,便已命端王進宮,督着刑部,必要将此案審個水落石出,皇上身旁這些日子,也不可輕忽了,必不能離了人。”
蕭偃應了,卻見蕭冀已大步走了進來,他年約四十,身材十分高大,因是輔政親王,王服在肩上繡有五爪行龍,走進來只讓人覺得龍行虎步,凜然生威,肩上行龍只似騰雲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