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火獠
在他出神的時候,一雙軟軟的小手突然搭上肩頭,小女孩稚嫩的聲音向他道:“大哥哥,你在聽他們說故事嗎?”
離鴻擡起臉,愣了愣神:“……惠兒?”
這小姑娘臉上已恢複了血色,粉撲撲的很是可愛,她抱着離鴻的脖子:“媽媽讓我吃飽了就去玩一會,大哥哥你來陪我玩。”
離鴻警覺地摸了摸脖子上被咬出的血痕,心道她說的吃飽了該不會是剛飲過人血吧,惠兒天真地與他對望了一會,忽然在他前襟上一扯:“這個小魚真好看,給我吧。”
離鴻立刻護住胸前挂着的銀魚,哄她道:“這個不能給你,我找別的東西給你玩。”
“不嘛,我就要這個小魚!”惠兒吵吵嚷嚷地揪着他前襟不放。
離鴻急着想掏出一個玩意打發她,卻只摸到腰間那支短笛,情急之下抽出來道:“我吹笛子給你聽好不好?”
惠兒歪着頭看他手上的笛子,露出迷茫的神色。
“你沒見過笛子?”離鴻有些訝異,不過也慶幸糊弄了這丫頭,放過了那小銀魚,他摸了摸惠兒的頭,“走,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吹笛子去。”
避開後院嘈雜的衆人之後,離鴻攬着小姑娘躍到了屋脊上坐着,惠兒連連拍手:“大哥哥還會飛。”
離鴻自知輕功不濟,當不得誇獎,輕笑道:“你媽媽也會飛呢。”
惠兒搖了搖頭:“媽媽從不帶我飛,她說我生了病,不能上蹦下竄的。”
離鴻一驚,立刻道:“你既然病着,我還是送你下去吧。”
惠兒連連搖頭:“好不容易上來了,我們玩一會再悄悄下去,媽媽不會發現的。”
離鴻拗不過她,低頭來回摸着手上的笛子,猶豫着問:“惠兒,你……為什麽要喝人血?”
惠兒呆呆地反問道:“什麽人血,我不知道。”
“你……”見她矢口否認,離鴻忍不住道,“他們都說你每天要喝一碗熱熱的人血。”
惠兒終于明白過來:“你說那個紅色的水麽,媽媽說那叫紅湯,治病用的。”
離鴻一挑眉毛:“治病?你究竟生了什麽病?”
惠兒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被媽媽的仇人抓去,媽媽找過來的時候,那個人在我身上打了一巴掌,後來……後來我覺得冷極了,媽媽一直抱着我,可是還是冷,媽媽就帶我去見一個老爺爺,那爺爺給我吃了藥,還說我只要每天喝一碗紅湯就沒事了。”
離鴻本以為這小姑娘是天性嗜血,卻原來是為了活命,心內慨然,暗道若能想個辦法根治了她這毛病,也不至于總有人為此喪命。
就在他出神的時候,惠兒已有些不耐煩了,她扯着離鴻的袖子,“大哥哥你快吹那個笛子。”
離鴻的笛子全然是在山間無聊時自己琢磨的,沒有那些樂師娴熟炫目的技巧,笛聲質樸,所吹的曲子也不過是記憶裏安平縣的民間小調,他坐在屋脊上,看着遠處連綿的封霞嶺,緩緩吹了一曲《鵲橋仙》。
剛吹了半闕,就有人無聲無息地走到了他們身邊,悄聲道:“離兄弟,火獠衛來了幾個人,快随我下去。”
離鴻忙收了笛子,向他點點頭:“葉堂主。”
葉榮一把把惠兒扛到肩上:“小丫頭,明明不能受涼還跑到屋頂上吹風,也不怕你媽媽說你。”
他極輕巧地帶着小姑娘落到地上,離鴻也跟着下來,兩人并肩來到朔北堂的正廳。朔北幾個有頭臉的人物都畢恭畢敬站在廳內,正中一行穿着青紋大氅的大約就是葉榮說的火獠衛,離鴻微微低了頭,站到了角落裏。
“白統領,我把離兄弟帶來了。”葉榮對最前面那人陪笑道,一副謹慎的模樣。
那個白統領陰翳地打量了離鴻一番:“頭一次聽說風狼的殺手不經過河西堂,而是放到深山裏跟一個瀕死的老頭習武,我倒想看看這個例外有什麽過人之處。葉堂主,這次去薩哈鎮把他也帶上。”
離鴻能感覺到此人對自己的強烈敵意,但不同于初時遇到的那個矮子和朔北的馬邢豊,這個人的敵意似乎來得毫無緣由,而這種露骨的厭惡在他這頭一趟任務的途中格外明顯。
風狼的行程似乎永遠是這樣快而急,離鴻跟着他們騎馬一路出了關外,沿途的大漠黃沙都顧不上去看。自從離開封霞嶺,他每夜都被叫去值守,所謂值守,只是在衆人歇息的屋前站一夜,不許睡覺,這樣的疲憊差點讓他在趕路時從馬上摔下來。第四日夜裏,他受不住困意,靠在軒廊後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枚石子敲在他背上,把他驚醒了過來。片刻之後那姓白的火獠衛統領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面前,見離鴻正瞪着眼睛,冷哼一聲道:“不錯麽,還這麽有精神,若是給我發現你偷懶,可別怪我不給你臉面。”
離鴻掩飾般低下頭,應了一聲,待他走遠了,才低低向身後喊道:“葉堂主,是你麽,多謝了。”
葉榮滿臉讪讪地從廊後走了出來:“方才沒打痛你吧,只是見白統領來得急,只得出此下策。”
離鴻摸了摸後背,輕輕一笑:“不重不重,剛好夠叫醒我。”
葉榮坐到他身邊道:“離兄弟這些天辛苦了,不妨先打個盹,後半夜我幫你看着。”
離鴻搖了搖頭:“不必了,我沒什麽。”
葉榮神色有些無奈,嘆了口氣道:“火獠衛在四堂之上,白統領面前我實在說不上話,不然讓我替你兩夜也好。”
離鴻立刻道:“葉堂主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不懂,白統領與我素不相識,為何要這樣針對小弟。”
葉榮沉吟片刻,才道:“風狼四堂之中的朔北和天南你都已待過,應當知道我們是以何營生的,而河西堂卻有所不同,他們每年四處搜尋筋骨不錯的孩子收入堂中,教授他們各類搏殺之術,若是學有所成便納入火獠衛,供狼主驅使。只是……那堂中若進去百人,能活着走出的絕不會超過十個,是一座實實在在的煉獄,在那裏所要遭受的痛苦折磨超乎想象,白統領便是出自河西堂。而離兄弟你卻是被直接送到了宗楊前輩那裏,在山中無憂無慮度過兩年,你的身世經歷在世上雖已算是凄苦,但與白統領他們相比,已經很幸運了。”
離鴻怔怔聽着,到最後才苦笑了出來:“這麽說,白統領是嫉恨我過得比他好麽?”
葉榮無法回答,只得安慰道:“這次出來你多忍忍吧,他們是狼主親随,得罪不起。”
離鴻輕輕低了頭,問道:“葉堂主,不知我們這次究竟要去做什麽?”
“去薩哈鎮,”葉榮解釋道,“狼都所在之地,狼主這幾個月在閉關練功,聽說有幾個西域好手集結了一幫人,大約想趁狼主還未出關,前去順手牽羊,撈些狼都的寶物,可能還想尋到時機,去取狼主性命。朔北離那最近,所以火獠命我們調派幾個人去幫襯着。”
離鴻一驚:“這些西域人跟狼主有仇?”
葉榮搖頭:“無仇,只是風狼的規矩太誘人,無論誰當上狼主總要提防,随時會被人挑戰。”
“哦?”離鴻忙問道,“風狼的什麽規矩?”
“只要有人武功高過狼主,便能取而代之,換言之,只要有人能殺了這任狼主,便能成為下任狼主。”葉榮頓了頓,補充道,“自然,偷襲和下毒可做不得數。”
離鴻心中猛地一跳,他突然冒出個不得了的想法,如果他能打敗狼主,便能主宰風狼,那麽報仇自然也……
他用力晃了晃頭,又道:“為什麽有這麽殘酷的規矩?”
葉榮輕聲嘆氣:“弱肉強食而已,風狼既然自诩為狼,便以狼的規矩來推舉自己的狼主,所以歷來的狼主無不是武功極強之人,可惜過了盛年,總會被更強的人取而代之。”
“那麽現在的狼主也是殺了前狼主才……”
葉榮不等他問完便點了點頭,低聲答道:“現今那位出身很是神秘,他自言來自關外,姓仇,名雪,五年前在塞外寒潭約戰前狼主,當着風狼衆人的面将狼主殺死,前狼主的武學已是登峰造極,這年輕人竟更強過他,實是不世出的奇才。”
這番話将離鴻方才的一點小念頭打得煙消雲散,他暗暗自嘲道:六子啊六子,以你那一點手段還想贏過這些武學奇才,當真是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