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推開內室房門的一剎那,一聲低喝從黑暗中傳來:“誰!”

離鴻忙道:“是我。”

那一端沉靜了片刻,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糟糕!離鴻頓時窘迫了起來,他自己一時沖動闖了進來,竟忘了這是三更半夜的時候,驚醒狼主本就不妥,更談什麽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

“已……已過子時。”

“離蟾宮,”狼主聲音冷冰冰的,“你倒是說說,這個時候來找我,是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他說完,指風一撣,桌上的油燈搖曳着亮了起來,燈火昏暗,只映出門前神色忐忑的離鴻和狼主臉上暗金色的面具。

離鴻深深吸了一口氣,俯身道:“屬下心中有幾個疑問,實在是憋不住,這才鬥膽驚擾狼主。”

“什麽疑問?”

“狼主是不是早就準備把焚心訣傳給我,所以一直不肯給我天運丸?”

狼主一怔,道:“你就是為了問這個?”

“還有,狼主素來不許人冒犯,為什麽卻獨獨一而再,再而三地饒恕我,”離鴻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我起先還以為自己是僥幸,所以從狼主手中撿回幾次命,直到這次中了幽泉掌……”

狼主驟然沉默了下去,眼睛在面具下面閃爍不定。

離鴻向他走近兩步:“這裏是雲州,并非副都,這幾日火獠衛又大都在外,狼主處于這樣危險的境地,還為屬下耗費諸多內力,究竟是為了什麽?”

狼主輕哼了一聲:“我倒不知道,救了人還要受質問。”

“再有……”離鴻驀地擡起頭,直望着狼主眼睛:“那柄短笛是狼主的東西,對麽?那笛子的一頭被人摩挲得光滑如玉,想必是以前主人心愛的舊物,為何……為何狼主要給我?在山中那些歲月,若無這支竹笛,我當真不知會如何寂寥。”

狼主沒有否認,只是聲音有些幹澀:“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知道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我也……”離鴻喃喃着道,不知不覺走到了狼主近前,兩人之間只剩半臂的距離,狼主不自在地後退了半步,低喝道:“離鴻,你要做什麽?”

離鴻咬了咬嘴唇:“讓我瞧瞧你的臉。”

“放肆!”狼主聽了這話,勃然大怒,擡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你是不是活膩了!”

“我……”離鴻不知哪來的勇氣,受了這一巴掌,反而更上前一步,“請狼主讓我瞧你的臉,不管是什麽模樣,我都……”

他的話突然噎在了喉嚨裏,狼主手中銀色的匕首已抵上了他的胸膛,冰冷的金屬緊貼着他胸前的皮膚,一跳一跳地疼。

“你敢再上前試試,我可以救你,自然也可以殺了你。”狼主聲音極冷,似乎是壓着不小的怒氣。

離鴻低頭看了看胸前的匕首,繃緊了唇角,突然向前一傾,伸手抓上了狼主的面具,只聽“噗”地一聲輕響,是刀刃滑開了皮肉的聲音。離鴻能感覺到溫熱的血從胸口滑落,然而匕首并未刺太深,狼主的手指有些顫抖,仍是用刀抵着他,似乎在賭他是否有膽量揭開自己的面具。

離鴻的手也是顫抖着的,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将那礙眼的暗金色揭落了下來。

一霎時萬物寂靜,離鴻目瞪口呆地看着狼主面具下的面孔,連呼吸都忘了,那張臉在昏暗的火光中顯得有些蒼白,但其容顏絕色,真真應了那句“縱有明月,縱有寶珠,又何及得上那人之萬一”,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是明月公子。”

狼主的聲音裏卻染了一絲殺意,他緩緩道:“你如何知道?”

離鴻自己也呆住了,他方才脫口而出,只是震驚于狼主的容貌,不由自主想到了被衆人稱道的明月公子,卻不料他這樣反問,竟是坐實了這個身份。

“說!”狼主顯然已失去耐性,身形微晃,一下子就來到他跟前,猛地扼上他的脖子。

他手上力氣很大,疼得離鴻幾乎喘不過氣來,急聲道:“聽風狼幾位前輩說起過明月公子的事,”說完這句,他下意識擡起頭,忍不住問,“你,你真的是……”

這一擡眼,正看見那雙修長羽睫下半掩的瞳仁,心中又是一陣顫抖,再次暗忖道,一定就是他了。又轉念一想,若狼主就是明月公子,那他戴面具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麽毀了臉的緣故,而是怕人察覺他的身份,再者……他那般模樣,也着實會惹出不少事來。

“離鴻,你既然已經知曉我的身份,想必也明白自己闖下大禍了吧?”狼主見他惶然地低下頭去,冷聲道。

“屬下……知道……”

他得到狼主之位的過程必然不可告人,若是被風狼衆人知道前狼主是死于娈寵密謀,而這個娈寵還翻身坐上他們狼主之位,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對他自然是性命攸關的事。離鴻索性閉了眼睛,仰起頭道:“我唯有一件心事,就是師父一家血仇未報,若狼主有心,日後為我手刃景盛,離鴻在九泉下也會感激狼主恩德!”他說完,微一咬牙,“請狼主動手吧。”

狼主勒住他脖子的手卻忽然松開,改而摸上了他的下巴,輕輕一撚:“你已修習了三層焚心訣,我現在卻是內力空虛,以你的本事,也可殺了我,取代我的地位。等你公布了我的身份,風狼中人只會對你感恩戴德,盡心擁護你,你敢不敢殺了我,自己做狼主?”

離鴻渾身一僵,猛地睜開眼睛,卻無法去直視狼主的臉,別開頭道:“我,不做這樣的事。”

狼主低低“嗯”了一聲,又道:“我問你,你不要命地取我的面具,究竟所為何事?”

離鴻恨不得他剛剛就出手殺了自己,也不想面對這個問題,從看見他真面目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在門外翻來覆去的思量不過是自作多情,面前這個人只讓他覺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更勿論方才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早就在震驚之下被打消得幹幹淨淨。

“剛才闖進來咄咄逼人地問了那麽些話,現在倒啞巴了?”狼主冷笑了一聲。

離鴻只覺慚愧極了,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才好,心裏也不知罵了自己多少遍。然而下巴忽然一緊,被強硬地擡起臉來,狼主微微向他傾下身,輕聲道:“怎麽?你不敢看我?”

離鴻喉結一動,響亮地咽了口口水,他不過是聽見這一句話,就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向頭頂沖了上來,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狼……狼主……”

狼主卻很快地直起腰,掩住嘴輕聲打了個呵欠:“我困了。”

離鴻不解他的意思,愣愣地瞧着他。

“還不快滾出去。”狼主皺了眉。

離鴻還是怔了一會,這才反應過來,逃命似的跑了出來,一走出房門,才發覺自己額角手心全是冷汗。他一路渾渾噩噩逃回了自己房中,洩了力氣似的倒在自己床上,幾天來發生的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然而最清晰地,還是方才發生的事情。他在這夜的夢裏無數次揭下暗金色的面具,面具下依舊是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面孔,夾雜着雪白背脊上灼灼的桃花圖,使他在半夢半醒間燥熱不堪。

第二天,他被一陣敲門聲吵醒,醒來時身上全是汗濕的痕跡,門外是趙元的聲音:“蟾宮,狼主說白統領他們已回雲州,你這幾日不必去值守了。”

若非他這一句,離鴻早已把值守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忙含混地應道:“知道了。”

“還有,今日是初十晨會,蟾宮沒有露面,狼主讓問是怎麽回事?”

離鴻看了看天色,不禁□□了一聲,自己竟睡過了辰時,只得道:“我不舒服。”

等到打發了趙元,離鴻才坐起身來,忽然覺得不對,伸手在身下摸了摸,竟摸到了一手黏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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