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再出門時,晨間安靜的雲州已蘇醒了過來,來往的天南堂衆看到離鴻時或多或少都流露出詫異的神色,離鴻卻也顧不得向他們解釋自己突然痊愈的緣由,只管向狼主那邊趕去。

這日在狼主門外候命的是個熟悉的面孔——才納入火獠衛的趙元,這樣一個新手都被派來值守,想必是親信都離開了雲州的緣故。趙元一瞧見他便行了個禮,有些驚喜地道:“蟾宮的傷好了麽?”

“已無大礙,”離鴻一語帶過,向內望了望,“狼主這裏沒什麽事吧?”

趙元忙搖了搖頭:“沒什麽大事,狼主正在用午飯,要通報麽?”

離鴻一聽,方才意識到這已是晌午時分,果然該用膳了,這麽一想,腹中也略覺得饑餓,便道:“不用打攪狼主,你去取些饅頭來,我墊墊肚子。”

趙元奇道:“蟾宮大病初愈,理應好好補補,我讓廚房做些好的,送到蟾宮房裏不好麽?”

“不必,這幾日我在此值守,同你們一樣用些簡單飯菜就好。”

趙元雖然奇怪,但也不敢多問,悶了頭就往廚房而去。離鴻一人立在院外,來回檢查了一番,暗忖似乎并未有什麽偷襲的動靜。誰知沒過一會,偏院裏走出了一行人,分別擡着兩個滲血的麻袋,這些人并非火獠衛,只是在雲州的一群啞仆,離鴻上前比劃了一下,問道:“這裏面是什麽?”

啞仆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狼主屋子的方向,搖着頭便走了。

離鴻心中一沉,暗道以狼主晨間那副模樣,怎麽也不該有那樣的心思,這兩個人又是為什麽而死?他急于想知道,不自覺加緊了步子來到了狼主門前,輕叩了兩聲。

裏間道:“離鴻麽?進來。”

離鴻有些詫異,推門走了進去,小聲問道:“狼主知道是我?”

狼主正背對着他坐在桌前,舉着一雙銀箸慢條斯理地撥着盤中的菜,冷冷道:“除了你,誰那麽大膽子敢打攪我吃飯。”

離鴻一怔:“屬下僭越了。”

狼主手中的銀箸不耐煩地敲了敲盤邊:“有什麽事?”

“我……我方才看見又有兩具屍首被擡出去……不知,那兩位如何冒犯了狼主……”離鴻結結巴巴地道。

狼主手指一頓,“哐啷”一聲扔下手中長箸:“你管得倒寬!那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在我門外鬼鬼祟祟,不殺他們難道還要留着麽?”

離鴻一聽,暗道南柯說得果真沒錯,雲州不乏想要乘虛而入的人,不過狼主在消耗了內力之後還能這樣輕松取人性命,倒也不必為他過多擔心。

“狼主放心,這幾日屬下都會在狼主屋前值守,決不讓宵小之輩再靠近這裏一步,請狼主靜靜調養。”

狼主似乎有些驚訝,很快道:“有火燎衛值守便可,用不着你。”

“可是……”離鴻還想再說什麽。

狼主已冷笑道:“你在這裏,除了攪我的事,也沒什麽別的用處。”

離鴻暗覺奇怪,也不知自己是哪裏礙着了他的眼,卻聽狼主不耐煩地道:“還不出去,想打攪我到什麽時候?”

他忙躬身道:“屬下告退。”誰料剛轉過身,突然心口一痛,仿佛有利刺穿胸而過,喉頭發熱,張口便吐出一股鮮血來。

身後立刻響起桌椅挪動之聲,狼主的聲音已近在咫尺:“你怎麽了?”

“我……”離鴻剛轉了半個頭,就被一把按住。

“不要轉過來。”

他這才想起狼主未戴面具的事,立刻僵住了脖頸:“是。”

狼主聲音低低地問道:“你是吃了什麽東西麽?”

離鴻回想起晨間的事,心裏砰砰直跳,一時不敢答話。

狼主的語氣愈發沉得可怕:“是天運丸?”

離鴻捂着胸口,輕輕點了點頭,誰知猛地就被掃到了地上,狼主打完似乎還不解氣,又狠狠踢了他一腳,怒氣沖沖道:“你當真不怕死!”

離鴻胸口本就被一股氣堵着,這時挨了兩下,不由得血氣直沖入喉腔,連連咳嗽,又吐出幾口血來。他拿不準偷服天運丸會受到什麽樣的責罰,只聽見狼主的氣息很是不穩,似乎确實動了大怒。過了半晌,又被抓着後領提了起來,狼主的手按上他的後背,話語中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真是我命中克星。”

離鴻渾渾噩噩地還沒琢磨出這話中含義,便覺一股內力從後心傳入,将他胸前鼓脹的真氣重新歸回了四肢之中,使他胸口微微一松,勉強張口道:“狼主,為何我服了天運丸會這樣,大夥明明說這丸藥……”

狼主運功時随口解釋道:“天運丸雖有奇效,但與焚心訣勢如水火,兩者相遇,輕則肺腑盡損,重則當場喪命,這便是歷代多位狼主都無法修習焚心訣的緣由。”

離鴻大吃一驚,真氣一岔,胸口又是大痛:“那,那我……”

“眼下不過為你緩解一時,等到天運丸全數化盡,你就會全身經脈盡斷。”

離鴻聽得眼前直發黑,立時就要回過頭來,後頸卻又挨了一巴掌。

“不要亂動,天運丸需要十二個時辰化盡,先逼出你腹中丸藥,再琢磨化解你體內真氣的方法。”

聽他口氣不耐,離鴻再不敢多問,只好勉強調着氣息,随狼主傳入的內力流轉,過了片刻,腹中果然湧起一股熱流,口中也開始泛酸,不一會便把那顆半化的丸藥吐了出來。

狼主大約是見他狼狽,從袖中取出一方布巾遞了過去,冷冷道:“這是南柯給你的?”

離鴻手忙腳亂接了過來,擦拭着嘴角唾液,聽見問話只好支支吾吾道:“他,他大約也不知……”

“他确實不知道。”狼主又是冷笑,“天運丸與焚心訣相克一事,風狼中無人知曉,他給你這藥丸,大約是有別的原因。”

別的原因?離鴻心裏一沉,正想再問,忽然聞到手中布巾上的一股幽香,這香氣十分熟悉,而他一時間想不起來,竟怔住了。

狼主頓了頓,又道:“你跟他說了焚心訣的所在?”

“沒,沒有!”離鴻立刻搖頭。

狼主冷笑了一聲:“算你識趣。”他重新封了離鴻幾個要穴,只覺每個穴位都真氣鼓脹得厲害,嘆氣道,“焚心訣被激出的力量果然驚人。”

離鴻覺察他又輸入了一倍的內力,心中不由愧疚,輕聲道:“狼主昨夜就十分勞累,今日又耗費這麽多內力,離鴻實在受之有愧。”

狼主對着他的後頸又是一巴掌,斥道:“知道還給我添這麽多麻煩。”

離鴻低了頭,老老實實受他訓斥,心裏卻莫名地暖和,随着真氣不斷上湧,他漸漸覺得頭暈腦脹起來,加上一夜未睡的困倦,不知什麽時候竟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在周身亂湧的真氣裏睡得十分香甜,他是被梆子聲驚醒的,睜眼時微有些恍惚,他被安置在狼主屋子外間軟榻上,周遭一個人也沒有。對着內室的門合得嚴實,狼主大約已休息了,離鴻自然不敢再打擾,蹑手蹑腳地推開外間的門走了出去。

外面站着兩名火獠衛,一瞧他出來,立刻俯身道:“離蟾宮。”

離鴻一擡頭見月朗星稀,便問了一句:“什麽時辰了?”

“禀報蟾宮,剛過子時。”

離鴻點了點頭:“你們先下去休息吧,後半夜我來值守。”

兩名火獠面面相觑:“這怎麽敢當……”

離鴻笑了笑:“沒什麽,去吧。”

兩人離去之後,四周愈發地靜,離鴻一人坐在階前發呆,他察覺到自己的吐息已比往日綿長許多,想必是焚心訣和狼主今日為他調息的結果。一想到狼主,他心情不免愈加複雜,初時衆人都說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卻不知為何會對自己這樣好,三番四次救了自己不說,還因為寒毒的緣故将焚心訣相授……

想着想着離鴻心中忽然一動,天運丸與焚心訣相克,狼主屢屢漏過自己不肯垂賜,難道是早就決定要傳授焚心訣麽?我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小子,又沒有過人的本事,他為何要這樣另眼相待。離鴻越想越驚,心中發慌,又忍不住去摸腰間短笛,想用笛聲壓一壓紛亂的思緒,誰知摸了個空,這才想起笛子被他丢在房內。

笛子……離鴻猛地站了起來,白日裏聞見狼主布巾上的香味,其似曾相識竟是來自于那杆短笛,那香氣十分獨特,應當不是巧合,難道那笛子曾是狼主的貼身之物?離鴻被這想法吓了一跳,他又為什麽要把舊物送給只見過一面的小子?

腦袋中一個又一個疑問擾得他根本靜不下心來,直呆了良久,忽然嘆了口氣,暗道:六子,你真的不明白麽,這些細枝末節別人不懂也就罷了,你苦戀雲弘那麽久,那些心思豈不同這些一樣,若是沒察覺到他待你不同,又怎麽敢一再得罪沖撞他。可是自己對雲弘百般遮掩逃避,全是因為身份不同,立場迥異。狼主又為什麽不肯吐露心跡,難道是因為他的臉?他臉上有傷疤,怕別人瞧見他的臉,以為自己同世人一樣,會因為毀容而看輕他麽。

腦中掠過這一番驚人思緒,弄得他心裏亂麻似的恐慌,卻又隐隐覺得甘甜,他從不曾對狼主有過這般想法,誰知這一點星火一旦點燃,竟有些不可收拾。他再也無法安坐,被沖動驅使着向屋內走了去,暗暗道:容貌又何須在意,我這就去請他,請他将面具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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