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虛刃抽釜薪

看着眼前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晏北寒,岳小舟愣了半晌,然後猛然頓悟。難道,晏北寒這是在暗指這一起精心炮制的“暗殺”是她做的?再深看他一眼後,岳小舟确定自己所料不差,否則他也不會再三提起燕素雪的事,更肯定她能将其收服。

“晏北寒,在你的心中岳小舟就是這樣的人?”

她沉下聲來,眼中閃過受傷的痕跡,悄無聲息地拂開了晏北寒的手。

卧房中的氣氛像是頹敗的殘花枯萎下來,晏北寒的手指微微彎曲着,眼中已不是方才的漠然。

“小舟……”

“時辰不早了,”岳小舟轉過身去,“早些休息,何子屏今早派人來傳話,說抽空會到府上親自指點你。”

看着岳小舟離去的背影,晏北寒胸中一悶,傷口頓時灼痛不止,他眼前一黑向後仰去,脊背被床棱上的雕花硌得生疼。

岳小舟關上房門,深深呼了口氣。

晏北寒敏銳聰明,如果這只是一時激憤下的誤會,那給他留些空隙自己思量,麻煩便迎刃而解。可如果他心中的懷疑越積越深,岳小舟不禁打了個寒顫,自己之前的安排難道就此作罷?如果真是這樣,索性即刻讓岳鳶殺了他。

手上的藥碗立刻重如千斤,岳小舟遞給忍冬,又命半夏去收拾書房的隔間好讓她安歇。

從卧房穿過小院與前廳,飄忽的月光下,幾叢花木扶疏支離。岳小舟停下腳步,忽然意識到不知不覺已是四月。日子走得飛快,岳小舟感到一陣莫名的恍惚,她加快了步子,走到書房所在的別院,院落中央的古槐已枝繁葉茂,二人合抱粗的樹幹在黑暗中斑駁支離。這些日子她總是行色匆匆,甚至進出書房時都沒有注意過這株爹爹親自移栽的古槐長成了什麽樣子。

暗夜中,槐樹葉被月光晃成了墨綠的色澤,青石磚的地面斑駁一片,細細碎碎布滿了槐葉圓潤的投影。

再不出半月,就到了槐花盛開的時候吧。

岳小舟忽然想念起那幽微動人沁人心脾的香氣來。

這一個月她活成了另外一個人,可是她沒有辦法,除了忍就是死,再沒有第三條路讓她來選擇。

帶了疲憊和決絕,岳小舟竟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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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睡在書房的隔間,她反而不再受噩夢侵擾,于是一連幾日下來風平浪靜,岳小舟姑且當做給自己一個休息的空當,每日除了翻開幾個管事送上來的事務信函,處理些家中瑣事,然後靜待岳鳶與徐俨的查探結果。

比這個結果更先傳來的是盧威暴死船上的消息。

盧威的船是四月四日回到的三川,那時盧威已死了整整兩日,船上的船工用運貨的箱子裝了他的屍首運回三川,官府簡單查驗了一番,說是盧威吃了有毒的河魚才會猝死,船工們的證詞也對的上,因而便告知了他的家人将屍首拉了回去。

岳小舟想到岳文謙刺死自己的那一刀便清楚自己二叔的狠辣,他絕不會容忍背叛,更何況她将自己得知曹誠私相授受的事有意無意暗指盧威所為,這更犯了岳文謙的大忌。

盧威死後,沈旬自然而然成了運局的管事。

那張擠滿了貪婪堆笑的臉浮現在眼前,岳小舟忽然在書房裏放聲大笑。

笑過之後是更多的籌謀。

盧威的死讓岳小舟本已對晏北寒動了的殺念又有所動搖。既然自己能夠扭轉局勢,多一個心腹總好過眼下的孤軍奮戰,晏北寒并不是完全不能争取,只要她能夠查出兇手是誰,兩人的嫌隙自然會消弭幹淨。

況且岳小舟深知,岳文謙在賬房一人獨大,縱然她除去曹誠也不能真正有心腹染指賬房的事務,而晏北寒則是眼下最佳的人選。

古槐的梢頭,雪霰般的槐花次第綻放,第一縷香氣浮動着暖意飄入朱戶,盈滿書房。岳小舟吩咐下人不必再焚香,即便是上好的郁州白檀也只會沖了這獨一無二的天然之香。

槐花初綻的當晚,岳鳶便帶了自己與徐俨的消息回到岳府。

“小姐,這是徐管帶的信。”披星戴月的岳鳶來不及喘口氣喝口茶,便将懷中的信交給了岳小舟。

信是匆匆寫就,紙上的墨跡還未幹。岳小舟看後怔了片刻後急忙在一旁的燭焰上将信燒成了灰燼。

“他都告訴你了?”

岳鳶點了點頭,面露憂色之餘暗暗咬牙,“竟然是岳仲澤找人要害姑爺,怕是和岳文謙脫不了幹系!”

一時激憤,岳鳶竟直呼了二人的名諱。

“不,”岳小舟的眼中陰翳暗淡,“恐怕岳文謙并不知情,他那樣小心聰明的人又怎麽會做這樣魯莽的事?殺了晏北寒對他沒有好處只有壞處,仔細想來這蠢事還真像我那表哥的所作所為。”

“如果姑爺死了,叔老爺便會像從前那樣逼小姐你嫁給表少爺,怎麽會沒有好處?”岳鳶不解。

“當初我不肯嫁給岳仲澤如今自然也不會同意,岳文謙沒有必要再在此事上多做文章,反而是岳仲澤狂妄自大,覺得我拒絕他招贅了一個來路不明之人是種羞辱,才會這樣不知死活地洩憤。”

“那小姐打算怎麽辦?”

岳小舟回身一笑,淡淡說道:“不怎麽辦。”

“可……”岳鳶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危,不過岳仲澤還沒有這樣的膽子。”岳小舟拍了拍岳鳶的肩膀,遞給她一杯尚溫的碧潭飄雪,“岳文謙剛剛折損一員心腹外加一個手下,若是得知此事他定會替我教訓這個不成器的表哥一頓,又何須我費心動手?更何況收拾了岳仲澤不過一時痛快,長遠之計上決不能因眼前的蠅頭小利而吃了大虧。”

“岳鳶明白了。”

“所以明日你還要替我跑一趟,讓徐俨想方設法将岳仲澤正是元兇的話傳出去,說得邪一些也無所謂,只要能入了岳文謙的耳,晏北寒以後倒也能安枕無憂。”

見岳鳶點了點頭将茶水一飲而盡,岳小舟看着她眼下的烏青不覺心疼起來。

“去洗個澡,好好休息,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為小姐做事怎能說是辛苦。”岳鳶抿唇一笑,燭光下眼波流轉。

“去吧。”

看着岳鳶離去,岳小舟一時感慨萬千。

當初是自己連累了她殒命,如今定要護她周全。

第二日,岳鳶不便在白日裏離開自己單獨行動,岳小舟思索一番,剛好沈旬初掌運局,不如她去運局走一走看看有什麽可以幫上他的地方。而運局與碼頭毗連,岳鳶借着自己的命令掩飾前往也不會讓人懷疑。

命人備好馬車,岳小舟匆忙吃了些點心便出了府門。

正欲上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揚起些許塵土。岳小舟看清那人穿得是官府的衣服,心中不由得一顫。

還未來得及細想,一人一馬便在馬車前停了下來,官差模樣的人一躍而下,向着岳小舟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岳當家,钊王有令,命你前往雲谷城拜見。”

齊睿白?岳小舟心中一凜,卻仍舊面帶笑意地接過官差手中的令信而後又命家仆領着官差去歇息。

令信是齊睿白親筆所寫,說的是請她北上雲谷商讨碼頭及商運等重要事宜。

“我不出門了。”岳小舟對趕車的家仆說道,而後轉身快步進入府中,岳鳶匆忙跟上。

二人行色匆匆進入書房,岳小舟才拉過岳鳶,低聲說道:“不用過多掩飾了,你徑直去找沈旬和徐俨,讓他們為我安排船只和船工,我今晚便走。”

“小姐,钊王他會不會不懷好意?”一想到齊睿白,岳鳶就憂心忡忡。

“他有無好意我都必須走着一趟,雲谷重建事關重大,無論是出于岳家的生意還是我自己的安危,都不能推辭,你且去告訴他們,将事情簡單說一下,然後盡快回來打點行裝,與我一同北上。”

岳鳶篤定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岳小舟若有所思沉吟了一瞬,又叫住了已經推開房門的岳鳶。

“別忘了昨夜我讓你對徐俨說的那些話,”岳小舟走到岳鳶身邊,壓低聲音,“還有,讓徐俨再将此事告訴何子屏,記清楚了麽?”

“記清楚了。”

“去吧,路上小心。”

槐花清雅的香氣萦繞在書房中,岳小舟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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