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趁人危難間

岳小舟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向一個地方湧去,以至于四肢冰涼而沉重。

她呼吸急促,水正漫過她的胸口,一個巨浪卷過,她像是一只小小的浮萍,被打得老遠,碎裂開來。

疼痛讓她清醒過來,睜開眼,昏黃的光線中是一個狹小的船艙,破爛的櫃幾和木椅還有自己所躺的床也是陳舊不堪,岳鳶窩在房間的角落裏正緊閉着雙眼,岳小舟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她們安然無恙,得救了。

“醒了?”

突然的聲音驚得岳小舟心口一顫,一個黑影從剛剛自己沒有注意的角落裏緩緩走進,這個聲音她覺得熟悉,而當看清來人後,原本心中已經落地的石頭又懸了起來。

“船上沒有藥,多喝點水。”邵千帆拿起一個裝滿水的粗瓷碗遞給岳小舟。

“是你救了我?”岳小舟猛然想起自己最後失去了意識,一定是有人帶着她爬上了船。手臂刺痛不已,她低下頭,發現之前纏繞腰帶挂在披水板的右手上出現了一道猙獰地紫紅色螺旋痕跡,像是一只顏色鮮豔的毒蛇蜿蜒在白皙的手臂之上。可是岳小舟忽然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換成了一件粗布的袍子,幾乎是下意識的,岳小舟慌亂地擡起頭看向邵千帆,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似乎看出了岳小舟的驚懼,邵千帆挑眉一笑,輕喚了一聲:“阿萍。”

門吱呀打開,一個矮個子走進了船裏,低低應道:“老大,有事?”

“岳大小姐說謝謝你幫她擦了身子換了衣服。”邵千帆的語氣漫不經心,眼神則戲谑地落在岳小舟的臉上。岳小舟看到阿萍雖然穿的是幹淨利落的男裝,但外貌卻是一個頗為清秀的女子,這才松了一口氣,掩飾住局促的神色。

阿萍面色自若:“都是老大的吩咐,岳姑娘不必謝我。”

“有勞姑娘了。”岳小舟向着阿萍溫柔一笑,微微颔首,幾縷長發随着細小的動作滾落到肩上輕輕顫動。

昏黃的光亮下,阿萍小麥色的臉頰忽的發紅,她匆匆點了點頭,狼狽地縮了回門外,關上了艙門。

“啧啧啧,”邵千帆狹長的眼睛暧昧的眯了起來,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起岳小舟,“難怪你的小護衛對你死心塌地,阿萍來我船上兩年,都從沒對我紅過臉。”

提到岳鳶,岳小舟擔心地向牆角看去,她緊閉着眼睛,穿着自己的衣服,蓋了床被子,胸口還在起伏,可自己和邵千帆說了這樣多的話,她竟完全沒有要醒的意思。

“她一直在這裏?睡了多久?”岳小舟看着岳鳶憔悴的樣子心中格外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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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昏睡了一天一夜。至于她嘛……她怕我占了你的便宜,說死不肯去換下濕透的衣服,一直盯着阿萍,最後還是扛不住暈了過去,我怕她醒來見不到你再發了瘋,幹脆就給她加了個被,讓她睡在這裏。”

岳小舟鄭重地直起身來,忍住身上細碎的疼痛,颔首一拜,“多謝你救了我們。”

“碰巧經過而已,”邵千帆也不謙讓,只是笑着坐在了床邊,“那些河匪可不像是平常的劫財。”

“我知道,這事怎麽看來都是早有預謀,”岳小舟沉聲道,“只怕我出事的消息也在趕回三川的路上。”

“既然是有預謀的,那他們把船燒了也就說得通了,你想想,夜裏的火光百十裏外都能看得清,我的船再快也追不上這樣的消息快,八成現在岳府的正門已經給你挂上了白綢,你最好想想回去之後該怎麽辦。”

“烽火的消息是死的,口中的消息卻是活的,傳遞消息的人只知事成,卻不知道下手之人并沒有親手了結我或是看到我的屍首。”

“這話倒是沒錯,”邵千帆打量了眼氣定神閑的岳小舟,不禁一笑,“只是不知道你的那個小男人有沒有你這樣沉得住氣。”

岳小舟的十指彎曲,緊緊握住了被子。的确,如果晏北寒和岳文謙內外勾結一個以姑爺的身份控制了岳府,而另一個控制岳家的産業,借此除去她的手下,那後果不堪設想!只是晏北寒此時未必和岳文謙有所聯系,兩人幾乎未曾謀面,只怕岳文謙以利益相誘,而晏北寒他終究……終究曾經在上一世中背叛了自己。

那雙幽冷的眸子浮現在眼前,岳小舟打了個寒顫,咬緊下唇。

“你和他睡在一張床上卻不信他,”邵千帆挪揄地勾了勾唇角,“真是有趣。”

“我需要你的幫助。”岳小舟不理會邵千帆的弦外之音,擡起頭來和他對視。

“我不幫人,只做生意。”

“開個價吧。”

邵千帆像是聽到了極為有趣的事情,竟笑了起來,“岳大小姐,你的命在我眼中可不是銀子能估量的東西。”

“那你想要什麽?”岳小舟覺得邵千帆并不是貪得無厭的人,但這顯然更為可怕。

“太岳歲寒,我要其一。”

狹小的船艙內燭火倏明倏暗,劣質燭蠟哔啵作響,散發出焦糊的味道。

岳小舟緊抿着血色微薄的雙唇,眼中陰翳漫卷,邵千帆恍然不覺一般,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臉上依舊挂着那看起來總有三分嘲諷七分懶散的笑容。

太岳歲寒是岳家權力的象征。

岳文安曾得到一塊上覆墨色玉皮的整塊稀世雪脂玉,他命能工巧匠将這塊稀世珍寶雕琢出了三枚把牌,三枚把牌上的圖案幾乎一模一樣:借了墨色玉皮的俏色在其上浮雕出了浮闕山第一峰太岳峰的式樣,而三塊把牌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屹立在太岳峰上的分別是歲寒三友:松、竹、梅。

東陸河川無論主幹支流,只要拿出太岳歲寒的任意一枚,岳家的大小船只自會聽憑號令。

岳小舟手中的是松,岳文謙手中的是梅,而自從岳文安過世後,竹牌也一直在岳小舟的手裏。

“如果我拒絕呢?”岳小舟的聲音在船艙中回蕩,有一種決然的冷厲。

“你一定不會拒絕,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岳大小姐吃這碗飯多年怎麽會不懂這個道理呢?如果你要真是一時想不明白的話,那我便先把你的小護衛綁了鐵錨扔下河去,然後再扔你下去和她主仆團聚,”邵千帆的眼中笑意森然,食指輕輕敲擊着一旁殘破的矮幾,“反正你在衆人眼中已經死了,也沒人看見你們二人上了我的黑隼。”

“相比讓你拿着太岳歲寒去為非作歹,我岳小舟寧願一死。”

“為非作歹?我做的是正經生意,賺的銀子也都來路幹淨,大小姐真的不打算再考慮一下了?”邵千帆站起身來,眼神瞥過一旁角落裏蜷成一圈正熟睡不醒的岳鳶,又落回到岳小舟面無表情的臉上。

“太岳歲寒不在我身上,”沉默過後,岳小舟最終妥協,“只要我能平安抵達三川,自會親手奉上。”

邵千帆笑了笑,“我知道不在你身上,阿萍将你身上摸了個遍也沒找到。不過,若是到了三川你言而無信我豈不是吃了大虧?”

“你想怎麽樣?”

“這麽重要的東西你不會不帶在身上,而你自己身上沒有,那麽……”邵千帆看了看岳鳶,“就只會在她的身上。”

“你說得對,”事已至此,岳小舟并不加以掩飾,她從容地看着邵千帆,語調裏沒有一絲慌張,“等我們二人安全上岸,它就是你的了。”

“你倒是不怕我硬搶?”

“搶?你如果有搶奪的心思那我和阿鳶早已屍沉江底,更何況我若是一死了之,二叔執掌岳家,他手中只有一枚太岳歲寒,另外兩枚都不知所蹤,他一定會換一種徽記來代替。到那時你手中的美玉說不定還為你招來殺身之禍。你我都是生意人,這個道理當然不言自明。”

邵千帆倚靠着艙門的木框上,一邊拍掌一邊輕笑出來,“能夠執掌岳家的人,哪怕只是個小姑娘也不能小瞧。”

“你拿了我岳家的把牌,難道不打算為岳家做事?當然,我不是說在船局中挂名,而是只為我一人。”岳小舟想了想,心下一橫,既然太岳歲寒無望,不如當做一筆賠錢不多的交易争取一番。

“大小姐還是不要讨價還價了,我邵千帆不喜歡任人擺布,除非能真正讓我佩服,否則就算富貴如你,我也不願賺這樣的銀子。不過,有本事讓我佩服的人恐怕還沒出生吧。”

“那小舟就不強求了。”岳小舟淡泊一笑,雖然心中暗嘆,面上卻不以為意。

“其實……”邵千帆眯起眼笑着走到岳小舟床前,伸出手在她的頭發上揉了一揉,“如果你還沒嫁人時想要招贅我當你男人,拿這個條件來收買我,我還差不多能考慮考慮。”

放肆的目光對上冰冷的迫視,邵千帆一愣,本以為岳小舟會面紅耳赤,卻沒有想到她只是毫無反應地冷冷盯着自己,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和慌亂。

“我差點忘記了,你只喜歡年紀不大方便掌控的棋子。”邵千帆欣賞了一番岳小舟不茍言笑的愠怒,笑着站起身來,誇張地行了一個根本談不上标準的颔首禮,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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