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未蔔已先知
岳文謙步入書房時,晏北寒正和岳小舟商量哪些禮物可以留起來哪些留着以後賞人,看起來兩人真的如同傳言一樣舉案齊眉。
“二叔,”岳小舟擡起頭淡淡一笑,“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北寒身上有傷,岳家多虧了你坐鎮。”
晏北寒遇刺與自己的船失事,這兩件事是否有所聯系?如果說岳仲澤對晏北寒下手是愚蠢的沖動,但自己所遭遇的事情顯然預謀精密,除了老謀深算的岳文謙也只有齊睿白能策劃出來。她目前還不能确定,索性鎮定自若等着兇手露出馬腳。
“北寒才是真的辛苦,這幾日衣不解帶,人也消瘦了不少。小舟,還是你的眼光好啊,哈哈。”岳文謙接過忍冬遞來的茶,笑着說道。
“既然二叔也覺得北寒是個可造之材,不如親自點撥一二如何?”
岳文謙端茶的手停在半空中看了看岳小舟,又将目光落在了晏北寒的臉上,“哦?這是姑爺的意思?”
“小舟一個人實在辛苦,北寒不才,只想幫她分擔一二,”晏北寒将話說得滴水不漏,“如果二叔覺得為難的話……”
“你是岳家的女婿,自然就是我大哥的半個兒子,培養你也是我這個做長輩的責任,”岳文謙頗為滿意地看着晏北寒點頭道,“只是你要勤學上進,賬房不比庫倉,有些事不是死記硬背就可以的。”
“北寒謝過二叔。”
岳小舟覺得有些蹊跷,她本以為岳文謙會推辭一番,可他竟答應得如此爽快,甚至自己都沒有多費唇舌。心中泛起涼意,岳小舟用餘光瞥過正在行禮的晏北寒,不禁警覺起來。與前世自己的遭遇一樣,恐怕岳文謙打的算盤是要拉攏晏北寒,在自己的身邊埋下一顆棋子。
寬大的袖袍下,岳小舟暗暗握緊了拳頭。她明知這是一步險棋但卻非下不可,更何況時移世易,她已經将許多事扭轉到了對自己有利的局面,晏北寒這一顆棋子,岳小舟願意冒險和岳文謙博弈。
餘光看着晏北寒含笑的側臉,岳小舟忽然想起了那句一直萦繞在耳邊的話。
“我要的不止如此。”
攥拳的力量直抵心間,自己不信晏北寒能在岳文謙手中得到的東西她岳小舟給不了!
岳文謙十分積極地要晏北寒去和他熟悉賬房的事務,晏北寒臨走前看了眼正目送自己的岳小舟,只見眼波中滿是期許。
時值四月末,正是三川城一年中最好的時令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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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文謙和晏北寒不是岳小舟唯一要費心的事。在他們二人離開後,岳小舟便讓陳管家派兩個人分別去了船廠和運局。
消息是同一時間送出,可請燕素雪和沈旬過府的時間卻有先後。
下午豔陽高照的時候,林靜慈到了。
其實,岳小舟早已猜到,即便燕素雪和她恢複了往來,可還是冷淡漠然,自然會讓林靜慈只身前來。她只覺好笑,近來,她表面對燕素雪謙和有禮,實際卻是打心底地不願意與之親近。今日之事,這林靜慈也足夠了,燕素雪沒來,倒正合她心意。
“大小姐,師父她身子不大爽快,就讓我帶上你要的東西來了。”林靜慈走入書房後恭敬地說道。
“身體要緊,”岳小舟笑着示意她上前,“你辦事我也信得過。”
“這是大小姐要得圖樣,”聽到誇贊的林靜慈面色一紅,急忙從斜挎的黃楊木小箱中拿出幾支小臂長的竹筒來,一一打開,“這都是載重五百擔以下的船只。”
岳小舟将圖樣攤平後用鎮紙壓好,仔細端詳起來。
其實她是在乘船回三川出事之前想到的這個事情。記憶裏二十歲這年夏天,雲河平原大旱,川江的三條支流上游水量劇減,以至于當年岳家的大船都無法将貨物送到上游的市鎮。如今既然她已經知道将會發生什麽,自然要未雨綢缪。岳家多年經營內河航運,主要運輸線路都是由萬擔大船承擔,再加之川江、白衣江、雲水、毓水以及帝新渠和帝青渠的河道大多寬深,船只自然是越大越好。只有一些要運送到小城鎮的直達貨船才特別使用載重千擔左右的船只。岳小舟在信裏寫到了希望燕素雪能帶來載重五百擔以下船只的的圖樣,這些小船岳家運局正在通航的只有大概十數條,為了應對即将到來的枯水期,岳小舟決定挑選出合适的船型命船廠在今年秋天前一直加緊修造。
“大小姐,師父讓我問你,為何忽然心血來潮要看小船的圖樣,現在船廠人手雖然足夠,但各司其職沒有空閑,如果只是玩樂的話……師父說還是暫且緩一緩。”林靜慈仿佛每一個字都是斟酌後才說出口,岳小舟明白燕素雪的原話肯定沒有這麽婉轉,她将目光從船只圖樣上移開,對着有些局促的林靜慈笑着說道:“我執掌岳家這幾年你可見我意氣用事貪圖玩樂過?”
林靜慈搖了搖頭。
“這不就結了,難道在你心裏我岳小舟就是個揮霍家財的敗家子?”岳小舟的話七分戲谑三分認真,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和燕素雪不同,林靜慈性格柔和平順,心思細膩,岳小舟知道自己即便能留住燕素雪也無法與之相處融洽,不如多在林靜慈身上下些功夫更為實際。如果說對燕素雪需要謙讓迂回的話,那麽對林靜慈不如更有些手腕。
果然林靜慈瞪圓了杏眼一時結舌,“大小姐,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不等臉色忽白的林靜慈組織好語言,岳小舟便笑着打斷,“我不過是說笑而已。來,正事要緊,你說如果白衣江、雲水還有毓水這樣的支流遭遇天旱枯水,什麽吃水的船合适行駛?”
一提到與船只有關的正事,林靜慈馬上正色,秀眉也因為思索輕輕蹙起。這個間歇,岳小舟掃了一眼林靜慈帶來的五個船只的圖樣分別是老鹽船、錦造三板船、滿江紅、明塘船和蓮州船,船只的載重以及特點都在一旁标明仔細,岳小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燕素雪做事細致認真。
“這三條河如果枯水那一定是先從毓水開始,”思量之後,林靜慈說道,“毓水相對而言淺一些,沙洲也較多,恐怕只有錦造三板船這樣靈活的平底小船才能渡過。”
岳小舟一面認真聽,一面取出紙筆記下,又拿出一張東陸的水系圖來鋪在桌子一側,方便林靜慈為她指點。
“白衣江水流湍急,水量大,即便枯水千擔的船也足夠了。”林靜慈指了指地圖上的白衣江,對岳小舟說道。
“不,”岳小舟回憶起曾經的情況後皺眉道,“千雪城的玉礦和鐵礦都走白衣江經三川再往南境,礦石吃水深,絕不能多于七百擔的載重。還有,白衣江上游支流亂月河沿岸多是靠伐木為生的村鎮,浮闕山許多珍稀木材山珍都要靠這條河南下,一旦水流減少,大船不能北上,而民家的小船無法裝載木材,所以只能靠吃水适中的船只來分批次運送。”
林靜慈一怔,沒有想到岳小舟居然對哪條支流以哪些貨物為主都如數家珍,再加上岳小舟比自己還小上一兩歲,不覺欽佩起來,“大小姐說的對,是靜慈沒有考慮周全。”
“你是船廠的人,又不熟悉運局和總櫃的事,自然不會知道這些,”岳小舟看到林靜慈眼中閃動着光亮,竟有些像岳鳶時不時看自己的神色,“我是岳家當家,這些事必須知曉的。”
林靜慈用力地點了點頭,又指向地圖上的雲水,“雲水河道寬闊,暗流又少,枯水後倒是更适合南境造的老鹽船,而且這船好駕控,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也是因為官府用在南境複雜的河道中往來穿梭運送鹽巴。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不知道雲谷城多是進出什麽樣的貨物,老鹽船的貨倉用來運鹽巴谷物一類極為合适,但如果是怕磕碰的東西……”
林靜慈的話也難住了岳小舟。如果是從前,那雲谷城大多是運送一些茶葉、瓷器以及南境的特産,木材和礦石也有一定需求,因為當時的雲谷城是雲河平原上最繁華的市鎮,富庶安樂,糧食也可以自足,浮闕山腳下鹽井所産的桃花鹽更是名譽東陸。可現如今雲谷城的一半化作了廢墟,連年戰亂也使得雲河平原少有耕織,這樣一來原有的資料都用不上了。
還有雲谷城碼頭的事,到底齊睿白也沒有給她一句準确的消息。
正在岳小舟愁眉緊鎖之時,忽然門口傳來陳管家的聲音。
“小姐,钊王的親衛正在大廳等候。”
岳小舟心中隐約覺得事态有變,如果只是一般消息,齊睿白只用書令就好,何必興師動衆派人前來?還是這只是為了威懾自己?
略微沉吟後,岳小舟開口說道:“叫人好好伺候,我馬上便去。”說罷岳小舟低頭看了看滿案的船樣地圖和筆記,又看了看一旁的林靜慈,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想法。
“靜慈,你先回船廠,晚膳之前我讓人将這三條河的貨運概覽給你送過去,你為我理出一個造船選樣和數目的單子來。”
“我?”林靜慈猛地一震,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岳小舟,“大小姐,我……我恐怕……”
“你和燕工學徒也有十幾年了,我有多信任燕工就有多信任你,”岳小舟将手搭在林靜慈的肩上,緩緩說道,“只是這件事有些急,你最好三天之內将拟單交給我。”
“可是大小姐又怎麽知道今年雲河平原會枯水呢?”
岳小舟不能将自己重生的事實說出口,即便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于是她稍加思索後輕輕一笑,“今年春的雨水太少,河流已有減水的趨勢,未雨綢缪總好過亡羊補牢,這批船趕在七月前造出來一是以防萬一,二也能趁着春季北方開山後木材價格便宜省去些銀子。”
“大小姐英明!”林靜慈的眼睛又開始閃爍,“靜慈一定竭盡全力,不辜負大小姐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