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靜日盡波瀾

怪不得是這樣的陣仗!岳小舟暗暗咬牙,原來是齊睿白親自來了三川為心腹保駕護航。顯然自己的借刀殺人讓齊睿白格外提防,再加之他畢竟除掉了一個在任城守,朝中與他勢同水火之人必然比自己更讓他忌憚。但以齊睿白的為人,恐怕他還有別的不可告人目的。岳小舟一邊思量一邊聽到傳旨太監高亢的聲音,身邊的人已經悉數跪下,她急忙跟從。

岳小舟向前偷瞄新任城守邝真予,只見一個與齊睿白年歲相差無幾的英俊男子跪在最前,叩拜後接過了聖旨。

碼頭上異常肅靜,沒有了往日的喧嚣。邝真予和齊睿白與三川城的官員開始寒暄,岳小舟順着碼頭四下望去,發覺除了漕船其他的船只都不在泊位上,不禁皺起了眉頭。從準備迎接到事畢,大半日的時辰裏不知要耽誤多少生意。

徐俨在她身旁輕咳兩聲,岳小舟回過神來,發現齊睿白和邝真予正走向自己。

行禮問安過後,岳小舟本以為不過是尋常寒暄,卻沒想到齊睿白話鋒一轉。

“邝大人曾任工部侍郎,通曉河工漕運之事。朝廷素來重視東陸商賈,河運又是農商要脈,今後還有賴岳家從旁輔佐才是。”

輔佐兩個字加了重音,岳小舟看到邝真予淡淡一笑,頗為玩味的看向自己。

“那是自然,”岳小舟警惕地以笑應對,“邝大人精通河工,定是三川之福。”

“承蒙皇上器重,王爺賞識,下官慚愧。”邝真予看起來與齊睿白相應的年紀,說起話來總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反而顯得一張容貌清秀俊逸的臉有些莫名的陰鸷。岳小舟明白他話中點出自己是钊王的人,無非是想讓自己不要再妄圖故技重施而已。

“王爺的眼光自然是不差的,”她看向齊睿白,話鋒一轉,“不知雲谷城碼頭之事王爺可還有吩咐?”

雲谷城的碼頭一直是岳小舟的一塊心病。這件事重生前就是一大遺憾,這輩子她絕對不能再讓岳家蒙受損失。

“此事再議,岳當家的提議本王自會考量。”齊睿白笑着說罷,便帶着邝真予離開。

達官貴人一旦離開,碼頭又恢複了往常生氣勃勃的喧嚣,徐俨忙着安排港外水道上的岳家船只入泊,岳小舟吩咐他和最近北上的船主船工打探河匪劫船一事後便啓程回府。

“大小姐,呂掌櫃來了,在小廳等着呢。”見岳小舟走下馬車,陳管家忙迎上來說道。

“我這就去。”岳小舟一愣,沒想到呂紹安主動來找她,或許是之前請他幫忙為晏北寒找的賀禮有了着落。

小廳內的呂紹安看到岳小舟回來急忙放下茶盞起身相迎,他三十歲上下,穿着上好的綢衫,舉手投足卻如同讀書人一般。小廳不是說話的地方,岳小舟便與他一同去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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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吩咐的賀禮我已留心在辦,只是這次前來是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呂紹安有些神色凝重,見岳小舟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道,“這一個月來櫃上有幾筆生意實在可疑,一個買賣藥材的人托了三次船,間隔都是十日,數目之大都是獨包下船只托運。”

“是貨有問題還是貨款未結?”岳小舟皺了皺眉。

“貨款未欠,按時付訖,但那人說所運的藥材極為貴重,開箱驗貨也許有損耗,所以在我提出驗貨後被一口回絕了。”

“貴重?那他派自己櫃上的人押船了嗎?”

“沒有。”

“目的地是哪裏?”

“新鄭城。”

這事的确蹊跷,三川城往往都是南境藥材抵達中陸的中轉,可從這裏出發向西陸的船只還沒有這樣大宗藥材的先例。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在沉默後開口說道:“月末各地的事務和賬目才能交到我的手中,如果再有他的生意你照接不誤,但記得接下後馬上派個可靠的人送信給我。”

呂紹安鄭重地點了點頭。

送走了呂紹安,随便吃了口點心,岳小舟本想小睡片刻,卻不想林靜慈這時登門。

疲憊一掃而空,林靜慈将自己的吩咐完成得出乎意料的好,岳小舟幾乎把自己能夠想到的溢美之詞全說了出來。造船的銀錢不是問題,岳小舟寫了向賬房提銀的手書,蓋上岳家玉印,放心地将新船一事全權交給林靜慈處理。岳小舟親自将林靜慈送到了岳府門前,又告知她不日自己将會購入一批新木材用以修補船只,如果燕素雪還有什麽需要盡管說,她必不會在船廠這一關節上省半點銀子。

“大小姐,”聽岳小舟提到燕素雪,林靜慈的眼神也不似剛剛那樣晶亮,“師父她脾氣急些,其實在船廠她也曾與我稱贊過你。”

“燕工的為人我最清楚不過,你放心好了,”岳小舟咬了咬牙,臉上卻還是和煦的笑,“岳家的船廠有你們師徒在我什麽也不必擔憂,快回去吧,天色已晚,路上小心些。”

林靜慈的馬車離去時揚起的塵土還未平息,晏北寒便出現在岳小舟眼前。沉浸在與燕素雪糾葛中的岳小舟恍然發覺時,他已然面帶柔和的笑意走到了身前。

“你身子還未好全應該多休息才是。”

晏北寒的目光柔柔地落在自己身上,比夕陽還有暖上幾分。

“多謝關心。你呢?這一日在賬房可還習慣?”

“諸事冗雜繁瑣,比在庫倉複雜了許多,不過多虧你有先見之明。我在何師傅手下學到的東西總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二叔待你如何?”岳小舟心口一緊,但還是絲毫沒有顯露懷疑的神色。

“事無巨細,格外認真。”晏北寒像是知道岳小舟不喜歡從自己的口中提到岳文謙的名字一樣,言簡意赅地說道。

岳小舟看到府門前家丁和從偏門出入的侍婢向兩人處偷觑,于是假裝鎮定地挽起晏北寒的手臂,“吃點東西再和我說吧。”說罷,臉上便像火燒過一樣紅熱。

晏北寒當然知道岳小舟的用意,他順勢将手搭在她的肩頭,居高臨下看着她的耳朵和□一線的脖頸都染上輕薄的紅霧,心底卻突然變得有些空落。

五月的陽光尚且柔軟,日子竟也開始重歸表面上的風平浪靜。齊睿白與邝真予的到來仿佛一顆石子投入了偌大的川江,只有星點漣漪。岳小舟每日處理家中事務,徐俨和岳文謙都曾問她為何要造如此多的小船,她以支流轉運為理由搪塞了過去,畢竟,重生之事對任何人都難以開口,更何況這是她目前最大的優勢,又怎麽會輕易透露。而這幾日,晏北寒在賬房逐漸入門,做出的賬目也開始有模有樣。

“這裏的船目有出入,”岳小舟指了指,“還有這裏。”

“你也向何師傅學過過目不忘?”晏北寒核對之後訝異地看向岳小舟。

岳小舟笑着搖了搖頭,“我認字起就和爹一起呆在書房,賬冊上的事自然熟悉,等你接觸的時間長了也不在話下。”

“我小時候在書房念書,讀得都是無趣的典籍,師傅嚴苛,動不動便罰抄寫家訓,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

“我記得你說過你爹很疼愛你?他不關心你的功課嗎?我聽我爹說過,書香門第和世家朱門都十分重視後輩的教導,言傳身教。”岳小舟想晏北寒這樣知書識禮一定出自落魄的書香門第,她忽然好奇了起來。

“我爹疼我的方式有些特別,”晏北寒的神色一黯,“師傅罰了我他便罰師傅,我從四歲進學到家族沒落之前一共換了不下十個師傅。古人說過,真正疼愛子女的父母都不會被眼前的安逸蒙蔽而為子女謀之深遠,或許我爹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因而我總在想,那些能連對子女都冷靜謀劃的父母是否真的能摒棄心中的舐犢之情?”

岳小舟的心像是被刺進了一根極細的針,她撇過頭,看到牆上挂着的畫,眼前漸漸迷蒙一片。她的爹爹又何嘗不是如此?在寵溺和驕縱下長大的她是在死過一次之後才真正明白了許多從前毫不在意的道理。恍惚間她自言自語一般開口說道:“其實我爹早就知道自己這樣嬌慣我是不對的,直到去世前他還在自責。”

“我爹去世時我不在他的身邊,這或許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之一了。”

“看來為子女計之深遠只是書中才有的大道理,父母的性格才是其中關鍵,如果我有孩子,想必一定是個不近人情的娘。”岳小舟想到自己重生後的心境,不由得苦笑出來。

“你教人時那麽有耐心,若是當了娘一定更會溫柔。”

“我若是當了娘……”岳小舟話說到一半猛地頓住,面頰霎時緋紅。她剛剛說了什麽啊!最重要的是,這話竟然還是對晏北寒說的!他們二人做有名無實的夫妻少說也有半年,可她從未真正将晏北寒當做夫君,更別提孩子了。一時間,岳小舟的心在胸腔中亂撲亂撞,她感覺晏北寒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臉上,燙得她根本擡不起頭來。

“其實……”

“陳管家說你的書房已收拾妥當了,”岳小舟飛快地打斷了晏北寒的話,“我們去看看。”

晏北寒将眼中波動的情緒掩飾得很好,自然地笑着說道:“好。”

走過古槐灑下的綠蔭,院落的另一頭便是晏北寒的書房,規格與岳小舟的沒有分別,布置古樸大方,只是顯得更有書卷氣一些。

“這黃花梨的架子給你放書,這軸架給你曬字裱畫,往裏走還有個小居,平時休息小睡也足夠了。”岳小舟四下掃了眼還是很滿意陳管家的布置。

“讓你費心了。”晏北寒的聲音像是五月裏的清風。

岳小舟不知為何開口就想說你我夫妻不必客氣,但一想到之前的對話,剛剛沉下去的紅暈又泛了上來,這時,陳管家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岳小舟如獲大赦般松了口氣。

“大小姐,城守府剛剛送來的帖子。”陳管家将一個青緞封面的帖子遞給了岳小舟後離開,屋內的氣氛忽的冷了下來。

果然,平安無事不過是暫時的,好在自己做好了準備。岳小舟屏息打開帖子,先是一愣,而後眉頭卻越蹙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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