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情霧起心岚
五月本是三川城多雨的時候,可今年,連一次迷蒙小雨都不曾下過。枝頭剛剛盛開的花都垂頭喪氣地挂着,沒了春日的生機。
岳小舟早早命人晨昏提水注滿院中的幾只瑞獸水缸,又讓花匠每日為府中的花草澆水,因而岳府的草木依舊繁茂茁壯。
同樣繁茂的還有登門的拜帖。晏北寒自鑒花雅集回來後成了名滿三川的人物,世家子弟無不想要結交,可他卻渀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依舊每日到賬房向岳文謙學習理賬之道,只是偶爾應約出門。那一日晏北寒出門後忍冬偷偷跑到岳小舟的書房來,扭捏了半天才開口。
“小姐,你是不是也該關心一下姑爺都和什麽人出去,去了哪裏啊。”
岳小舟愣了半晌,腦子裏剛剛還全是為造新船購入木材的種類和銀錢數目,一下子有些回不過神來。
“那些拜帖我都看過,”她頓了頓才開口,“都是朱門世家的子弟,多結交一些也是好事。”
忍冬撇了撇嘴,低聲嗫喏,“世家子弟的身上可不會有那麽嗆人的胭脂……”
“胭脂?”岳小舟又一次愣住了。
“從賬房回來還好,可姑爺每次和那些遞上拜帖的人出去回來後衣衫上都是一股子胭脂味,小姐就從沒注意過?”
岳小舟努力回憶,最終還是睜着一雙迷茫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忍冬。
“小姐!”忍冬氣得直跺腳,“姑爺就算性子再好那也是個男人!天下男人哪有不花心的!你和姑爺兩人感情雖好,但也不能一味縱了他到外面胡來!”
岳小舟用力地點了點頭,見忍冬放心地離開後她才如釋重負地靠在太師椅裏,她還沒在家裏的仆人面前這樣窩囊過。桌上潦草擺着幾個賬簿和清單,岳小舟将船只的數目與購入木材的數額核對了好幾次,居然發現每一次的數目都開始對不上。
重重将筆一撂,她閉上眼努力回想,沒有想出晏北寒這幾日和平常有什麽分別。至于身上的味道……她似乎每日都和他只說說賬目的事便各睡各的,從沒接近,當然也注意不到這樣的細節。
岳鳶從門外叫了兩聲無人答應,還以為是岳小舟又累得趴了桌子,結果進來一看,發現她正舀着衣袖擋着自己的臉猛吸氣。
“小姐?出什麽事了?”岳鳶慌忙走過去。
“你來得正好,你問問,我身上有味道嗎?”岳小舟幾乎把自己貼到岳鳶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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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味道?”岳鳶湊近聞了聞,“沒有啊,什麽也沒有。”
岳小舟有些失落地坐回到椅子上,窗外槐花如雪正紛紛飄落,槐香不複,書房裏又好久沒點過郁州白檀,自然她身上沒什麽味道。
岳鳶不知道岳小舟在想什麽,只是她臉上的表情有些陌生,猶豫了片刻後才開口:“小姐,你讓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去查。”岳小舟心中忽的一顫。
“那……小姐是先聽這件還是吩咐下一件?”岳鳶總覺得今天的小姐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一陣風吹進屋來,桌上幾張淩亂的船只圖樣被吹得四散落地,沙沙的聲音鑽入耳朵,岳小舟心中的不安也被風吹得一塌糊塗,自己為什麽會在意這件事?晏北寒能夠漸漸融入這樣的生活她應該高興才對,一個棋子的最大用處不就是物盡其用麽?她在恍惚中回過神來,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不了,什麽也不必查了。來,和我說說之前要你打探的事吧。”
其實,自雅集回來後,岳小舟就一直在謀劃,到底如何才能拆散齊悅薇和岳仲澤這對齊睿白與岳文謙的共謀聯姻橋。齊睿白想利用岳文謙在岳家謀取更多好處,那就得幫他做好坐上高位的鋪墊。讓身為皇族分支嫡女的齊悅薇下嫁,便是齊睿白籠絡岳文謙的第一步,也是他自己謀取岳家的第一步。岳小舟冷笑,只怕他這如意算盤,終會被自己砸掉,她早就派岳鳶去探查岳仲澤最近的動向。卻不想,岳鳶帶回了出人意料的消息。
聽罷,岳小舟微一沉吟,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她吩咐岳鳶去休息後,很快将錢銀賬目核算清楚,校對無誤。
晚上,晏北寒回來的比平時都要晚一些,他照例來到書房将在賬房一日的事都告知岳小舟,卻發覺今日的的她與往常有些不同。
“只有這些?”聽晏北寒一五一十說完,岳小舟不動聲色地靠在窗前。
“月末的核算都已結束了,自然沒什麽事情。”
“那去吃點東西吧,今天廚房做了玉絨筍絲和川貝炖骨鴨,還有你最愛吃的芭蕉松茸。”
“我剛剛吃過了,”晏北寒一怔,露出了笑容,“謝家二少爺邀我去為他挑一幅古畫給謝老夫人賀笀,我們二人順路去留風樓用了飯。”
“這樣啊,”岳小舟走過晏北寒的身側,一股清幽的香氣鑽入她的鼻子一路深到了心底,她差點就脫口而出,難道謝二少爺還擦了胭脂和你去買畫不成,可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咽了回去,“那你早點歇息。”
當晚,岳小舟連房都沒回,在書房的廂房就寝。
而在主居的床上,晏北寒手握錯金描紋的圓盒,面上挂着淡淡笑。
“姑爺,你真是太厲害了!居然猜到小姐連自己的胭脂都聞不出來!”忍冬笑着将晏北寒的衣衫疊好收入櫥中,“我一直以為小姐是最聰明能幹的,沒想到居然連我都能騙到她!虧我進書房之前心口還亂跳。”
“如果我把賬簿一頁頁貼到身上她倒是能認出每一筆銀子都是什麽時候幹了什麽,別的事……”晏北寒勾起唇角,垂眸淺笑,“忍冬,多謝你了。”
“姑爺言重了,只要小姐和姑爺能和和美美就好。”忍冬笑着說罷,退出了房間。
晏北寒凝視着手中的胭脂小盒,眼中盡是溫柔的神色。忽然,他目光轉冷,從貼身的懷中取出了一個灰緞面的邀帖打開,簪花小楷娟秀整齊,他的眼神停留在落款“齊悅薇謹致”五個字上,而後重重合上。
第二日午後,按照岳小舟的吩咐,岳鳶匿名包下了一間小酒樓的雅間。
酒樓的位置極為不起眼,菜色在三川城中也不入流,但貴在偏僻。岳小舟乘馬車到碼頭後命車夫和半夏等着,與岳鳶在小客棧換了男子裝束後來到酒樓的雅間。
“小姐,徐管帶真能将消息帶到?”岳鳶站在一旁,神色全是戒備。
“眼下我必須相信他。”
“徐管帶是岳家人,姑且還能相信,可是……”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岳小舟苦笑,“撇開你和徐俨不說,有時自家人比外人更危險。”
岳鳶眼中閃過一道憂色,岳小舟正欲安慰,忽然聽得小二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随後,雅間的門便打開了。
“越是有錢人越是小氣,這話倒是不假,大小姐不在危月樓給我接風也就算了,竟然在這不入流的地方。”邵千帆大搖大擺走了進來,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岳小舟,“不過大小姐這打扮倒是比請客更讓人驚喜。”
“為了方便而已,”岳小舟淡淡地說道,“阿鳶,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如果有風吹草動,你知道該怎麽做。”
岳鳶點了點頭,目光戒備地看了面帶輕慢笑意的邵千帆,轉身走出雅間将門關好。
“大小姐的疑心病看來還沒醫好。”邵千帆抱臂笑着看向岳小舟,目光依舊上下游走着。
“不是疑心,而是謹慎,”岳小舟淡然一笑,神色自若,“聽說邵船主做河上的生意信譽不錯,小舟手中剛好有一件事拜托。”
“哦?說來聽聽。”邵千帆挑眉說道。
“不用先談價錢嗎?”
“既然找到了我,價錢也就不重要了,再說,不管我開價多少,對大小姐來說也都不算什麽吧?”
“是去新鄭城跑一趟,至于事情,”岳小舟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推到邵千帆的身前,“這裏面說得很詳細。”
邵千帆伸手去接,岳小舟的手指緊壓住信封,分毫沒松。
“還是先說價錢吧,”她直視邵千帆,“銀票?現銀?金子?”
“岳家最珍貴的東西都在我手中,銀子……等我沒讓大小姐失望後,再說也不遲。”邵千帆舀過信封揣入懷中,臉上戲谑的笑意又深了幾分,“不,其實岳家最珍貴的東西,我邵千帆還沒有得到。”
岳小舟抽回手皺了皺眉,“太岳歲寒有其一就夠了,即便你有三枚也不能號令岳家,更何況……”
邵千帆突然放肆地大笑,打斷了岳小舟的話,在她狐疑的目光下,猛然伸手将她拉進懷裏。
“阿……”鳶字被寬厚的手掌封在了口中,岳小舟驚懼地看向邵千帆,拼命踢打掙紮,可瘦小的身子被有力的雙臂困住,竟不能移動分毫。
邵千帆停止了笑,将唇湊到岳小舟耳畔,沙啞的聲線像是生鏽的匕首一樣刮過耳膜,激起戰栗,“岳家最價值連城的東西是你岳小舟才對。”
原本火紅的面頰變得慘白,岳小舟單薄的雙肩不受控制地顫抖着,她本以為自己派岳鳶在門外能萬無一失,可現在這種局面自己根本沒法求救。
“這幾天,你那小丈夫是三川城裏最忙的人,”邵千帆呵出的熱氣滾燙灼人,手臂上的力量又緊了一緊,“可惜,他在床上倒是清閑,要不然成親半年有餘的岳家大小姐怎麽還會是個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