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一語夢成谶

夢裏她回到了小時候。

沙礫細膩的河灘上,她靠在父親溫暖的懷裏,和煦的陽光籠罩着不遠處蜿蜒流淌的溪水,身後三角葉楊繁茂的枝葉為他們帶來陰涼,仆人們被遣開,她緊握着一個柚木的人偶,手心都攥出了汗水。

那時她多大?

七歲?八歲?

岳小舟不知道。

夢裏她變成了一團溫暖的空氣,靜靜地徘徊在記憶中的影像前。她還記得這個畫面,那時她還是個孩子,還是個有父親的孩子。

“出來踏青你也帶着這木偶,和爹爹在一起就這麽沒意思?”不知是不是陽光的緣故,父親的聲音也懶洋洋的。

“我怕他跑掉,”她氣哼哼地說,“之前的那個就跑掉了。”

父親揉着她細軟的碎發,笑着說道:“一定是你忘記放在哪裏了。”

“沒有,”她不想承認自己的錯誤,雖然她明知道那是個錯誤,但既然無可挽回,又為什麽要道歉,“我沒有。”

“好,就算是他跑掉的,可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跑掉?”父親的耐心就像涓涓的溪水,輕輕地流淌過河心的頑石。

“他貪玩?”她撇了撇嘴,不敢肯定這個答案。

“你到哪裏都抓着他不放,一點自由都不給他,可小舟,即便是木偶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他是木偶,我讓他做什麽他就要做什麽,跑了是他不對,爹爹你為什麽要怪我?”她覺得好委屈。

“我沒有怪你,只是想讓你知道,你的占有欲太強,這算不上一個優點。”父親愣了愣,似乎是覺得自己不到十歲的女兒還聽不懂這話,于是直起身,随手抓了一把淺灘上的細沙,“看,想要留住指間的沙子,你要輕輕地捧着,可如果你握得太緊……”他用力合上五指,細沙順着指縫流回到了淺灘上。

她盯着父親的手,直到最後一粒沙子消失不見,不甘閃過烏黑晶亮的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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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說得不對!”

“哦?那你試試看,看看能不能留住這些沙子。”父親彎起嘴角,把手掌上殘餘的沙礫拍掉。

她倔強地揚起小巧的下颚,從懷中抽出了雲錦蓮紋絲帕,包起一團沙子後提起來,得意洋洋地在已經愣住的父親面前晃了晃,“看!”

“可是水呢?沙子固然纖細,但始終有形,可小舟,有些人就像那流水一樣,即便你再怎麽囚禁,他們也終會流入大海。”

“如果是竹筒呢?”她不肯服輸,“竹筒就能困得住水!”

“他會蒸發得一幹二淨,最後變成雨,再回到大海中去。”父親的手掌覆上臉頰,比陽光還要溫暖,“所以,你要成為這河道,讓流水按照你的意願肆意奔騰,你讓他們在哪裏入海,他們就會在哪裏入海。”

她不明白,但還是點頭,可要讓她松開手裏的木偶,變成河道又有什麽意思呢?木偶可以玩,流水不過是流水而已。

父親抱起她,樹葉在這時沙沙作響,她抱緊父親,可是身上好冷啊,就像吞沒過她的流水,無情,殘忍。

岳小舟慢慢睜開眼,窗外陽光明媚,甚至有些刺眼,她在書房的廂房裏睡了一個好覺,因為又夢到了爹爹。

可是爹爹,您可知就算女兒真是河道,也會被流水侵蝕。我已學會去掌控,可為何心裏會覺得痛?

岳小舟聽到樹葉沙沙的響聲,空空蕩蕩在左手腕輕了許多,她套上了一個碧鸀的翡翠手鏈,雖然涼意沁人,但感覺好多了。

“小姐,”半夏顯然在門外聽到了響動,“呂掌櫃來了。”

“更衣吧。”岳小舟皺了皺眉,料想是洗錢的生意又有了動作。

果然,呂紹安告訴她那個人又來訂船,岳小舟讓呂紹安繼續為他安排,不必多想。

其實在她的心中,他也是不能信任的。

要讓事情按着她的意願發展,那她就要先順着事情的走向來掌握它。

就像河道。

岳小舟讓呂紹安回去後忽然發現桌上多了一個嶄新的賬簿,內裏一些墨跡似乎剛剛幹涸,而這字體看起來格外熟悉。

她猛然想起,修剪得幹淨利落的指尖在紙上劃出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這是晏北寒的字。

他将這幾日在賬房看過的賬目一字不落地默寫了下來。

岳小舟顧不上心中的煩亂,急忙翻出岳文謙交給自己的五月總帳與晏北寒偷抄的細帳一一核對,猛然發現總帳上運送那批藥材的銀錢總收正與細帳上許多其他生意的各項多餘支出相符。看來,這筆銀錢入了岳家,卻從其他生意的損耗和賦稅折價中,又“合理”地流了出去。

這樣的手段,真是高明之極!若不是得了呂紹安的提醒,又找了邵千帆去查證,她心中早已有了計較,恐怕根本無法察覺。

冷汗爬上脊背,岳小舟伸手捂住胸口,喘氣稍稍重了些。

自她接手岳家起,各項支出并無太大起伏,那這洗錢之事便是早就進行了。好個老謀深算的岳文謙!

河匪會有目标的來襲擊自己,岳文謙又那麽早的得知船只出事的消息,這兩件事情聯系到一起,岳小舟越想越覺得可怕。

如果再讓岳文謙繼續與河匪合作下去,對自己将是極大的威脅。

她五指彎起着壓在賬簿上,思緒猶如緊繃的弓弦,窗外烈日焦灼,可她的身上卻布滿冷汗。

要掐斷河匪和岳文謙之間的聯系她需要一個契機,這樣一來,她的棋子在任何一方都缺一不可。可晏北寒只是她布置在岳文謙身邊的棋子,他有機會接觸賬目但岳文謙絕不會讓他知曉河匪的事,她要如何在河匪的一方布下自己的棋子?

忽然,她腦中靈光乍現。

對,邵千帆!

讓海匪融入河匪一定不難,但她需要能驅使邵千帆的籌碼。

可他要的不是銀子。

岳小舟為自己的想法激動之餘卻更加焦頭爛額,她在書房中踱步,醞釀着一個更大膽的交易。

邵千帆在乎雲谷城,卻在之前對她的所作所為沒有糾纏,如果自己能答應與他合作,除去齊睿白,那麽報仇雪恨這個籌碼一定足以驅使他成為自己深入敵後的棋子!

她一定要再見邵千帆一次!

此事雖然緊迫,但還不算迫在眉睫,她可以先讓徐俨為自己聯絡。

眼下還是岳仲澤和齊悅薇的婚事更加緊要。

“阿鳶。”她一邊将晏北寒所寫的賬簿鎖入櫃中,一邊開口叫道。

“小姐。”岳鳶走進書房,垂手而立。

“之前我故意讓徐俨在傳出流言時隐去了留歡閣和青青的名字,”岳小舟笑着說道,“齊家想去查證卻無從下手,而現在親事已定,他們只會更加急迫。”

“小姐是要我再讓徐管帶把真的消息傳出去?”

“不,我要你在三日後舀着銀子扮成男裝去把青青帶出留歡閣一夜,将她送到岳文謙的府上,送到岳仲澤的手中。”

“可他一直被岳文謙關在府中,怎麽有機會讓青青與他見面?”

“到那時我會約岳文謙到府上商議婚禮的事項,你要把握住這個時間。岳文謙府上有個叫李全的仆人,他欠了還不清的賭債正焦頭爛額,明日你去見他,記住,不要露出真面目,給他一半的銀子,然後讓他接應你。”

陳管家每日都對岳小舟說些府上瑣碎至極的事情,岳府與岳文謙的府第中有很多仆人丫鬟都是一家人,因而消息十分靈通。而她早就從每日那些家長裏短中選好了這次計劃的合适的人選。

“可是小姐,賭鬼怎麽能可靠?”

“就是因為他不可靠。舀到錢之後他不會去還債,還會去賭,到時候賭坊會蘀我們收拾掉這個人。”

岳鳶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岳小舟難以按捺住心中的興奮,她笑着握住岳鳶的手,溫柔的眸光中卻渀佛有一泓熔金流轉,“只要你能将人帶到,別的都不用操心,齊家早就在岳文謙府上布有耳目,到時候我們就等着看出好戲了。”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完整送上~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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