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泛舟驚夜寒(上)

幾聲悶雷過後卻沒有半滴雨點。

岳小舟覺得全城的人都在失望和抱怨,只有她長籲了一口氣。

很快,烏雲散去,像是被熾熱的陽光蒸發得一幹二淨,天空藍得清澈,一輪紅日正慢慢向西墜去。

林靜慈将造船的進度報了上來,六月末她就能看到第一批小船入水,而真正需要它們的時候是七月末,那時河道的支流将會擱淺所有大船,唯有岳家能繼續穿行無阻。

到那時,她又多了一個可以和齊睿白對抗的籌碼。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思路。

“小舟,我能進來嗎?”

是晏北寒的聲音。

岳小舟身上一緊,語氣卻還是平常的音調:“進來吧。”

夕陽傾斜入窗,屋內的冰早已融化,岳小舟撥了撥爐內殆盡的香塊,再擡頭時,一身蒼色衣衫的晏北寒已經站在了桌案前。

“有事?”岳小舟若無其事地将香爐的蓋子扣好。

“今日是伏荷節,去游湖嗎?”

她凝視着晏北寒溫潤如玉的臉,不明白他要做什麽,于是她笑着拒絕,“不了,船廠的事有點忙。”

晏北寒的臉上沒有失望,他淡淡地笑了,黑眸沉靜如水,“我不是邀你去看河燈。”

伏荷節是東陸夏日的節慶之一,東陸河道縱橫,每到六月初六,時值入夏,人們到臨水的地方放河燈來祭奠河神,祈求風調雨順,永無水患。漸漸的,伏荷節變成了外出賞河燈,逛夜市的熱鬧節日。

岳小舟迷茫卻警惕的眼神徘徊在晏北寒看不出端倪的臉上,“你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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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在我受箭傷時說過的話嗎?”晏北寒直視着岳小舟的雙眸,“我要帶你去見那個人,希望你能兌現承諾。”

岳小舟的手在桌案旁摸到了硯臺,差一點點就飛了出去。可她很早就學會了隐藏感情,她只是笑笑,點了點頭,“謝謝你的賬簿,我絕不食言。”

“戌時三刻我在湖西碼頭等你。”

說完,晏北寒帶着一貫的笑容離開了書房。

她曾親口對晏北寒說過,如果他有了心儀的女子便會在自己事成之後成全他們,此話猶言在耳,凄厲諷刺。

陽光一寸寸爬過岳小舟面無表情的臉,最終消失不見,這樣也好,她對自己重複,如果晏北寒真的和齊悅薇兩情相悅,那麽她離破壞岳仲澤婚事的目标就更近一步,這是好事才對,她可以摒除一切雜念地利用晏北寒,以齊悅薇作為籌碼,她再不用忍受矛盾的煎熬,只需要像從前一樣下好這盤必須贏的棋局。

如果他們二人有別的想法……岳小舟看着天幕盡頭慢慢變成濃郁的紫黑色,如同她心底的真實色彩。

那就讓他們到她永遠也看不到的黑暗裏去繼續纏綿。

岳小舟帶着交織的痛苦和如釋重負回到房間,吩咐岳鳶租一艘船暗中保護,她還沒有傻到會一個人赴約。她時間不多,身上的衣衫是平常在家穿的,縱然質地上佳,但始終簡素。沐浴後,岳小舟挑了一身薔薇粉的暗繡煙紗衣裙,她不喜歡這樣嬌嫩的顏色,不喜歡自己呈現出嬌弱女子的身姿,可是今晚她必須要讓齊悅薇和晏北寒放下戒備。

其實她心中清楚得很,自己想法不止這樣簡單。

鑲了粉紫碧玺的垂珠卻月釵斜下雲鬓,她上次描眉妝胭還是在鑒花雅集上,卻似乎像是很久遠的事了。半夏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裝胭脂的小盒,岳小舟心不在焉地擺了擺手,匆匆結束了這次裝扮。

那胭脂的香氣是齊悅薇的,與之相比,從無脂粉氣息的自己是那樣的乏味。

是啊,她不想自己在齊悅薇面前失色,特別是在晏北寒面前。她感覺到自己就要失去很多東西,卻不想低着頭去接受失敗。

晏北寒是她的木偶嗎?岳小舟站在妝鏡前,看着鏡中陌生的自己發問。

其實,她一直在不斷地告誡自己,晏北寒只是自己手中的木偶,如幼時那個玩膩了卻不肯丢棄的玩具。可是,心底的銳痛卻在瘋長,就在方才聽他說出那話的時候,通通都冒了出來,以深切的痛意狠狠地嘲笑她,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曾經的小女孩已經長大,現在她的游戲是一盤棋局,她的棋子就是游戲中的木偶,如果能勝利,任何一個棋子她都舍得抛棄。

走到府門時,天空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半夏笑着邊說邊攙扶岳小舟走上馬車,“小姐是和姑爺出去游湖?怪不得穿得這樣好看。”

“半夏!”岳鳶橫了無知小丫鬟一眼,剛想開口說什麽,卻被岳小舟制止。

“告訴陳管家,我回來後到書房見我。”

看到半夏的身影消失在門中,岳小舟對岳鳶說道:“你先我一步到翠微湖,不要去西碼頭租畫舫,然後将船泊在西碼頭附近再緊随。”

岳鳶點了點頭後欲言又止,岳小舟笑着示意她不必開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一直都知道。

有時候岳小舟渴望不那麽冷靜一次,只要一次就好,但是很快,本性吞沒所有的向往,當憧憬褪去,岳小舟還是岳小舟,從未改變過。

川流不息的行人徘徊在翠微湖四周的街道上,兩旁的店鋪都上了橘紅色的燈火,小攤擠在人流的兩旁,吆喝聲叫賣聲不絕于耳,只有西碼頭這裏最為僻靜,一些攬不到生意的船夫在畫舫上橫七豎八地躺着,湖上傳來隐約的光亮。

岳小舟走下馬車,環顧四周。人流熙攘的聲音雖然在不遠處,但仍然聽得真切。只是沒有想到西碼頭竟這樣少人。不過,以齊悅薇現在的身份,當然是越少惹人注目越好。她正思索應當如何隐藏自己真實的情感然後完成一開始的計劃,遠遠地,忽然看到晏北寒向她走了過來。

“我就知道你會早到。”晏北寒看着她微笑,指了指碼頭上一艘正拴在岸樁上的精致畫舫,“來。”

岳小舟覺得有些奇怪,兩盞琉璃風燈在舫檐上散發着霞紅的光,畫舫的船艙四周遮擋了竹簾,看不清裏面是否有人,她只看到船尾靠着搖橹站了一個船夫。四周雖然人少,但還是有人,岳小舟沒有開口,她估計岳鳶已經準備好了,于是跟随着晏北寒向畫舫走去。

晏北寒走上畫舫後回身伸手,岳小舟裝作視而不見,提起裙裾自己邁步走上了船舷。

船身輕微搖晃,她漠然地看着船夫解下纜繩搖動船橹,風燈搖曳間,畫舫離開了湖岸。

晏北寒沒有開口讓她進到竹簾中去,她也沒有開口,兩個人沉默着站在船前,岳小舟卻突然警覺起來。

“這船……怎麽沿着湖岸走?”她問道。

晏北寒沒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掀開竹簾,岳小舟愣住了。

裏面什麽人也沒有。

“進來坐坐。”他說罷率先席地坐在一方軟錦上,岳小舟凝視半晌後用餘光張望,發覺不遠處果然有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在緊緊跟随,想必那就是岳鳶了。但這并沒有讓她安心,帶着狐疑,岳小舟走入簾中,坐在了晏北寒的對面。一張烏木小幾将兩人隔開,上面擺了一套冬青釉的酒具,晏北寒擡手斟酒,先幹為敬。

“你騙我?”看着他從容的神色,岳小舟不禁感到一絲惱怒。

“是的。”晏北寒的笑意柔和,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你我之間有事可以直說,不必用這些伎倆。”她暗暗咬牙,眸光中閃爍着怒火。

“直說?我們之間何曾直說過任何事?”晏北寒笑着反問。

岳小舟沉默着看向他,不發一言。她沒有辦法告訴晏北寒,對于自己,袒露心跡意味着背叛,意味着死亡。

似乎是察覺到岳小舟眼中的怒意變成了淺淡的惆悵,晏北寒落下酒杯,淡淡說道:“我沒有任何指責你的意思。我只是發覺,一直以來自己都在等你施舍信任,慢慢的,我開始了解你的許多想法,所以現在,我決定自己争取。”

“争取信任?”岳小舟倏然皺眉,“你在說什麽傻話,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

“只是我不需要你虛僞的信任。”晏北寒淺笑着打斷她的話。

“虛僞?我要是真的虛僞就不會讓你知道岳文謙的任何事,甚至派你到他的身邊去!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你更不知道……”岳小舟一驚,忽然頓住,她竟差一點就說出積壓在心底的秘密。

“你從未說過,我自然不知道,但如果你想完全掌控岳家,有些事必須做到,”晏北寒用深邃的目光凝視岳小舟,笑容自他面上收斂,“你必須知道我值得你的信任。”

“這世間沒有什麽事是必須的。”

“你可以的,如果你不可以,我就會幫你做到。”

“你要做什麽?”岳小舟看到晏北寒再次舒展開了溫潤如玉的笑意,風燈溫暖的光亮在他眸中化開,卻像是融入深不見底的潭水,消失不見。

晏北寒沒有回答,他低頭斟酒,将其中一只酒杯斟滿推到岳小舟的面前,又将自己的一飲而盡。

六月的夜裏,晚風初涼。竹簾的響動伴随着搖橹吱呀的節奏,還有水波連綿的聲音一起滲入岳小舟充斥着迷惑和懼意的意識中。

可當她剛想開口詢問,不遠處凄厲的女聲尖叫劃破靜谧,然後是重物落水的撲通聲,一連串咒罵與呼喝不絕于耳。

“是時候了,”晏北寒笑着起身,“我為你準備了一出好戲,看過之後再決定我是否配得上你的信任。”

作者有話要說:小晏雄起!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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