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明頭天晚上還很涼爽的安陽城,第二天突然升溫,剛過巳時就火傘高張,熱的人喘不上氣來。

尤其是楚熹。

從前在空調房裏穿着背心短褲還不覺得有什麽難熬,這沒有空調,衣裳又不能漏太多肉,稍微動彈兩下就止不住的冒汗。

能怎麽辦呢,躺着呗。

楚熹瘟雞似的躺了一個時辰,無聊的牙根癢癢,連午膳也沒胃口吃。

冬兒見狀,便命人去窖取來兩碗冰,敲碎了放在花釀酒裏面,那花釀酒制法十分簡單,不過采集各種香花,加入少許冰糖薄荷,壇封一個月便可飲用,其酒澄澈,其色微紅,且香氣襲人,加冰之後更是清涼甘甜。

楚熹知道府裏有囤冰塊,也知道府裏囤的冰塊不多,用一點少一點,可這冰塊是從而何來,她腦子裏一點概念都沒有。

便問冬兒:“安陽城從不下雪,冰塊是哪裏來的?”

冬兒笑道:“自然是從下雪的地方運來的,夫人和小姐一樣苦夏,自打夫人嫁到安陽,晉州老夫人每年入冬都讓人運來幾船冰,只可惜路途遙遠,送到安陽就不剩多少了。”

楚熹聞言不由震驚,眼前這碗不起眼的冰鎮飲料背後竟然耗費如此大的人力和財力。

“可是,可是用硝石不更方便?”

“嗯?什麽是硝石?”

“就是……”

慢着,這個世界好像沒有火藥。

俗話說得好,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凡是個有幾分能耐并擅長數理化的現代人,遇到這種情況,必然要搞一番大事業,才算不負此奇遇。

可楚熹那顆事業心自打入社會後不斷地被摧殘、被毒打、悲哀的英年早逝。

只剩一顆新鮮出爐的戀愛腦,支配着她一切行動。

“冬兒!我有個特好的主意!快!把夏蓮她們都叫上!咱們去找硝石!”

“這大熱天的,要去哪找什麽硝石呀?”

“府裏就有啊!果林那邊的土牆上不是長了很多白色的東西,把那個扣下來磨成粉。”

這日傍晚,老爹回到城主府,第一時間便來找女兒詢問她的感情進展,然而遲了一步,撲了個空,下人說小姐帶着幾個丫鬟去城南莊子上避暑了,剛走不一會。

老爹腦袋有些發懵,還以為楚熹信不過他,跟着薛進私奔去了,可讓随從一打聽,薛進好好在家待着呢,便以為楚熹是先去城南莊子探探路,提前籌備一番。

其實他以為的也沒錯。

楚熹在城南莊子籌備了足足五日,到第六日上午才大功告成,火急火燎的下山來找薛進。

城衛統領只有集會才需要上街巡邏,平常沒事就待在府衙裏聽信,有老百姓來報案,他就依照案情指使手下,遇到手下難以處理的大案才會親自出馬,說白了就是負責緝捕和治安的警察局長,工作內容相對而言比較清閑。

楚熹來府衙找他的時候,他剛吃完飯,在院裏納涼。

太陽煌煌的照着,微風沙沙的吹動枝葉,微微搖晃的斑駁樹影落在他臉上,楚熹看着這一幕,胸腔快要被一種細膩的情緒漲滿了,心髒激動的砰砰直跳,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麻雀。

“薛……薛統領。”

聽到那怯懦的,羞澀的,熟悉的聲音,薛進稍稍松了口氣。

一連幾日不見草包三小姐登門,他還以為煮熟的鴨子飛了。

沒飛就好。

薛進睜開眼睛,有些驚訝的看向那身着黛紫色軟煙羅交領錦衣,仿佛鮮葡萄似的楚熹,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麽,但沒能說出來。

他的倉惶無措是那麽逼真,成功将楚熹騙的團團轉。

“薛統領……我,我想邀你去城南莊子賞花,不知道,不知道你今晚有沒有空。”

府衙裏來來往往的人不少,都暗搓搓的往這邊看,薛進緊抿着唇,猶豫半響道:“三小姐用午膳了嗎?”

楚熹一聽這話的意思,像是要請她吃飯,忙道:“還沒,還沒呢。”

薛進果然說:“聽聞闫樓新來了一個帝都的糕點師傅,不知三小姐可願去嘗嘗?”

楚熹當然一百個願意。

二人便離了府衙,奔着安陽最好的酒樓去了。

酒樓掌櫃認得楚熹,也認得這新上任的城衛統領,不論哪一位都是貴客,趕緊讓人安排了上好的雅間,備上一席豐盛的酒菜。

雅間臨街,外有廊亭,挨着廊亭這一側的門窗大敞着,一陣陣微風夾雜着花香肆無忌憚的闖進來,這讓街上的叫賣聲,馬蹄聲,咯吱咯吱的轱辘聲,以及酒樓裏的嘈雜吵鬧都變得微不足道。

約會一般的場面令楚熹稍感難為情,她悄悄摸了一顆荔枝,在桌子底下小心揉搓,并用餘光觀察着坐在對面的薛進。

薛進也沒有直視她,而是盯着旁邊的屏風看,很專注的樣子。

楚熹緊跟着看向屏風,見那上面精雕細琢了許多燕子,忽然想到打破尴尬的話題:“薛統領猜猜這屏風上有多少只燕子,猜對了這頓飯就我來請。”

薛進一面搖頭一面笑道:“三小姐打這個賭恐怕會吃虧,我方才已經數過了。”

原來他一直在數燕子!

嗚嗚嗚嗚好可愛啊!

楚熹強忍雞叫,把荔枝徹底搓爛了,弄一手的汁液:“萬一你數錯了呢,這樣好不好,我再讓你數一遍,若你數對了,這頓飯我請,若你數錯了……就陪我去城南莊子賞花。”

薛進又抿唇。

和清隽冷峻的眉眼不同,他的嘴巴生得很飽滿,很有肉感,這樣用力抿着,唇色和膚色是一樣淺淡,當他稍稍放松,便會由內而外的泛出血色,像嫩嫩的櫻花布丁。

楚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悶騷,怎麽就突然幻想起和薛進接吻的感覺了。

沉默良久的薛進終于開口:“好吧。”

楚熹扔掉手裏的荔枝,笑道:“那薛統領可要好好數,但不能數太久哦。”

薛進看起來并不想去城南莊子,他用手指劃過一只又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數得特別仔細:“二十三只。”

“确定啦?不改了?”

“嗯。”

數燕子本身只是楚熹緩解尴尬的一個手段,就算薛進數對了,她還會想別的辦法繼續死纏打爛。不過要是能借着數燕子達成目标,就更好不過。

因此楚熹數的也格外認真,那屏風底下雕刻的是樹枝,樹枝裏也藏着燕子,她不顧形象的蹲在地上,幾乎将每一個細微之處都撫摸遍了,還真叫她找到一只被遺漏的小燕子,像發現了寶藏,扭過頭來對薛進道:“這還有!薛統領你快看!”

薛進飛快地看了一眼,便逃避似的挪開視線。

楚熹頓時瞪圓眼睛:“薛統領,你不會想耍賴吧,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這樣可不行。”

薛進把欲擒故縱四個字展現的淋漓盡致:“可……知道的是三小姐在報恩,不知道的難免會多想,若壞了三小姐的名聲……”

楚熹紅着臉坐回到椅子上,小聲說:“你覺得,我現在是向你報恩嗎?況且,什麽名聲不名聲的,我不在乎。”

薛進又不言語了。

他不主動,只好楚熹主動:“反正你答應我的,數錯了就陪我去城南莊子賞花。”

按薛進原本的計劃,此事拖上半個月才最妥當,可楚熹接連五日都杳無音信,實在是個不大靠譜的主,拖久了興許就要功虧一篑。

所以薛進沒有再推脫,當然也沒有一口允諾。

這在楚熹眼裏就算默認。

楚熹樂樂陶陶的往他碗裏夾了一塊鲟魚脆骨:“我家老五上次還說你瘦呢,多吃點,多吃點。”

安陽城人盡皆知,楚城主與結發之妻伉俪情深,只憾那位城主夫人體弱多病,嫁來兩三年也未能有孕,她又是一等一的溫良賢惠,總覺得有愧楚家,日子久了更郁結于心,病情愈發重了。

楚城主無奈之下便納了兩個膀大腰圓好生養的妾室,這兩個妾室的确争氣,接連生下兩個兒子,城主夫人見楚家有後,這才漸漸好起來,有了嫡女楚熹。

原就身子柔弱的人,這一遭養育徹底虧損到無可補救了,城主夫人知道自己恐活不長,怕人走茶涼,将來楚城主有了續弦,女兒要看後母的眼色讨生活,便又做主給楚城主納進兩個同樣膀大腰圓好生養的妾室,她想着,若妾室多,孩子也多,楚城主就不容易續弦了。

這直接導致楚家的少爺們各個膀大腰圓,一個賽着一個的富态,跟他們一比,哪個不瘦。

楚熹的身形在爹娘之間,不算胖,也稱不上纖細,只是那稚氣未脫的臉蛋随了楚城主,格外圓潤些,吃東西的時候兩腮鼓鼓囊囊,真像個……

像個什麽呢,薛進說不好,只覺得手指骨縫裏癢酥酥的,很想去掐一把。

他強忍着那惡劣的沖動,将楚熹夾到他碗裏的菜吃幹淨。

就僅僅是這樣而已,那雙小鹿眼就亮晶晶的放着光了。

薛進入關這四年裏,總走在懸崖上,無數次的揣度、權衡、定計策,只怕稍有不慎就陰溝裏翻船,可到楚熹這裏,事情變得容易多了。

楚熹真好哄,扶她一把,吃她幾口菜,沖她笑一笑,她便露出一副死心塌地信任你的模樣。

“薛統領,你待會是不是還要回府衙?”

草包三小姐說話不像安陽女子的潑辣利落,也不像西北女子豪邁有氣魄,更不是帝都官話那樣拿腔拿調,她聲音是脆的,語氣是軟的,讓薛進聯想到小時候最愛吃的糕點,外面一層糯糯的米糕,裏面摻着杏仁花生,甜,粘牙,越嚼越香。

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薛進暗暗提醒自己,不能放松警惕,不能麻痹大意,草包三小姐背後可有個久經江湖的老狐貍:“嗯,要回。”

“那我在城南莊子等你。”

“我……”

“說定了!酉時三刻!不見不散!”

楚熹不給薛進推脫的機會,扔下這句話便匆匆的跑出了雅間,在樓梯拐角碰見掌櫃,掌櫃很是殷勤的問:“今日酒菜三小姐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

“那就好那就好。”

楚熹朝前走了兩步,忽然轉過身,羞答答的朝掌櫃一笑:“我喜歡雅間裏那個屏風。”

掌櫃那叫一個乖巧懂事:“小的回頭就派人送到您府上。”

“算我買的。”

“三小姐這話就見外了,一個屏風而已,不值什麽,能得三小姐青睐是它的福氣。”

楚熹算是明白為什麽官N代富N代擁有那麽得天獨厚的教育條件,還總愛出“我爸是XX”的無腦纨绔了,在家裏嬌生慣養不說,到外面也衆星捧月,眼睛裏看到的永遠是親切和善意。

楚熹不敢保證自己被這麽吹捧久了,會不會忘乎所以。

她意志力真的不是很堅定。

作者有話說:

以前寫女主都是成長線,這本女主是……嗯……堕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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