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西北在東丘城埋下如此多的細作,絕非一日之功,其目的無疑令人不寒而栗,接下來一段時間內,東丘勢必要用鐵血手腕肅清細作,此後嚴防死守,叫西北再無可乘之機。

薛進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西丘。

此事關系重大,除了表弟李玉,他不放心委派給任何親信,可李玉此時身陷囹圄,能否撿回一條命還很難說。

思來想去,非他親自前去不可。

薛進輾轉反側一整夜,翌日照常上值。剛進府衙大門,就被一位同僚叫住了:“薛統領!薛統領!恁真是大忙人啊,好不容易見恁一面。”

薛進笑道:“羅統領找我何事?”

羅統領滿面喜氣的遞上一張請帖:“下月初二,我大婚,恁一定要到啊!”

薛進接過請帖,忙道恭喜:“你這回算是苦盡甘來了。”

羅統領早早和青梅竹馬定了親,原本四年前就該成婚,誰成想先是祖父亡故守孝一年,後是母親病故守孝三年,這一拖就拖成了大齡晚婚,如今當真是苦盡甘來。他高興得簡直合不攏嘴:“到時候咱們要好好喝兩杯!”

“一定,一定。”

“欸,恁和楚三小姐也好事将近了吧?”不等薛進回答,羅統領便親熱地拍着他的肩道:“恁小子真是有福氣,我就擎等着喝恁的喜酒了,咱提前先說好,婚宴無論如何得給咱們兄弟留張桌子!”

喜酒,婚宴,洞房花燭。

薛進想到楚熹穿着金絲鳳凰的大紅嫁衣,戴着鴛鴦牡丹的大紅蓋頭,坐在灑滿紅棗花生的喜塌上,那麽羞澀又忐忑地等着他,心裏有點怪,像是十六歲那年入關,茫茫然的,期盼着有一番作為。

薛進倒不覺得自己愛楚熹,和楚熹成婚,大抵是一場漂亮的勝仗,生個娃娃,則是他的戰利品。

可眼看大戰在即,他卻要退兵了。薛進難受得厲害,仰頭看天,天都是昏暗的。

強忍不适,命人将地牢裏的嫌犯帶出來提審。

繡娘們被關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早沒了力氣哭喊,不論薛進問什麽,都老老實實地回答,所言與昨日在鄉裏并無兩樣。

薛進便結了案子,放她們回去。在地牢裏待過的女子,就算清清白白地回了家,往後前程也要受影響。

繡娘們不敢叫屈,相互攙扶着離開了府衙。

她們一走,又有人來報官,雖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仍叫薛進奔波了小半日。

回府衙時太陽已然要落山了,聽門口的城衛說楚三小姐在後院等他許久,薛進緊繃繃的一顆心才稍微松快點。

“在這呢在這呢!你慢着點呀!”

“三小姐放心,我從小就愛爬樹掏鳥蛋,這不算什麽!”

薛進離老遠就聽見後院裏吵吵嚷嚷,走過去一看,楚熹緊張兮兮地站在樹下,年輕城衛趴在樹幹上,正伸手去夠枝頭的果子,手摸着了,握不住,只好用力撥弄。

楚熹立刻高舉雙臂去接。

城衛撥弄了兩三回,那果子便歪歪斜斜地落下來,叫楚熹接了個正着,她歡欣地大叫一聲,捧着果子直蹦跶,比撿到金元寶還高興,而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城衛說:“你真厲害,我拿竹竿打半天都沒打下來!”

不過是摘個果子,讓楚熹說得好像做了什麽豐功偉績。城衛不好意思地笑笑,看楚熹的眼神染上了些許特殊的意味。

薛進心裏又莫名堵得慌了。

楚熹偏過頭,瞧見他,一雙眼睛更明亮,幾乎是飛奔到他面前:“你怎麽才回來啊。”

“今日……事情比較多。”

“老爹昨晚去了合州,他不在,你盡管可以偷偷懶嘛。”

有薛進在,楚熹眼裏就容不下別人了,城衛悄悄從樹上爬下來,悄悄離開,連招呼也沒和薛進打一聲。

薛進盯着他的背影無聲冷笑,随即看向楚熹手裏的果子,問道:“你摘這個做什麽?”

“吃呀,都熟透了,看着就甜,你要不要?我掰開咱倆分。”

“你能掰開?”

“怎麽還小瞧人呢。”

這果子用巧勁很輕松就能掰開,楚熹打算給薛進表演表演,正擡起腿來要掰,果子就被薛進奪去了。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哎呀,會體貼人啦。”

“待會再吃,我有話要對你說。”

“一邊吃一邊說呗。”

楚熹眼巴巴地看着那個果子。

薛進心知自己說完,她就沒心情吃了。

“方才我……我收到了大哥來信,信上說,前些日子皇帝要在兖州建行宮,二哥被府衙強征去做苦役,得了熱病,恐怕時日無多,讓我回兖州……見他最後一面。”

薛進曾說過,他父母早亡,是家中兩位兄長緊衣縮食将他養大,還供他讀了一點書,兄長對他而言無異于父親。

他每一句拙劣的謊言,楚熹都深信不疑。

少女雙目睜大,眼角泛出一抹紅意,是在為他傷心,是在為他難過,可仍然做出一副要幫他撐起一片天的模樣:“那,那……你也別太着急,熱病未必就,就治不好,信從兖州送到安陽也要好幾日的功夫,我的意思是,保不齊你二哥病已經好了,左右你有些日子沒回家看看了,回去一趟也好,我這就讓人幫你準備一匹快馬,還有盤纏……要不,你這次回去,就幹脆把你哥哥嫂嫂他們都帶到安陽來吧,我老爹說,兖州那地方早晚是要打起來的,還是安陽太平。”

安陽的确太平,不太平怎麽會養出這般純真無邪的人。

薛進喉嚨忽然有些緊,眼睛也酸脹。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了一會說:“楚熹,安陽不會太平很久的。”

“不。”楚熹信誓旦旦地反駁他:“我明白你想說什麽,老爹都跟我說過了,可這世道不管怎麽亂,人總是要穿衣吃飯的,老爹願意拿錢買太平,我們安陽城最不缺的就是錢,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安陽還是老爹做主呀,你只管放心把你兄嫂都接來就是。”

見薛進沉默不語,楚熹又道:“你那小院肯定是住不下的,我就在府衙附近幫你找一所大院子,你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豈不是很好。”

老爹不切實際的安撫,楚熹也深信不疑。

薛進看得出,楚熹在逃避,她要永遠做安陽城裏無憂無慮的三小姐。

“拿錢買太平,你可想過,要向誰買太平,朝廷,沂都,還是西北,這世道一亂,人命便猶如草芥,人家要奪取你的錢財,根本無需向你伸手,兵臨城下,金戈鐵馬,那時就容不得你做主。”

“……凡事有老爹呢,這不是你我該操心的。”

薛進眼中漸漸升起些許冰冷的譏诮。

不是對楚熹,而是對那個曾經幾度幻想着娶楚熹的自己。

亂世之中,一着不慎,滿盤皆輸,一個如此軟弱無能,貪圖安逸的女子,如何能做他薛進的妻子,如何能替她守好後方。

連那樣赤忱說愛他的楚熹,都不願意做出抉擇,本就謹慎的楚光顯更無可指望。

薛進徹底失望:“我這次離開,就不打算再回安陽了。”

“為什麽……”楚熹的聲音細細的,小小的,仿佛早就料到了他會這樣說,不意外,也不明白:“天塌下來,還有高個頂着呢,輝瑜十二州這麽大,就算打仗,也未必能打到我們這。”

薛進同樣不明白楚熹,她為什麽堅信這場争鬥與她無關,與安陽無關。

薛進當然不會明白,一個在祖國母親懷抱裏安穩生活二十幾年的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安全感,以為永遠會有強大的後盾為她遮風擋雨。

可她自己也說,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只有老爹。

看着楚熹小鹌鹑一樣的低着頭,薛進心不由軟了幾分,又冒出一絲不該有的希冀,他柔聲問:“你要不要跟我走。”

楚熹猛地擡起頭,小黃麂似的烏黑眼珠牢牢盯着他,像是打量着,審視着眼前的人是否值得信任,仿佛他露出一星半點獵人鷹犬般的尖銳棱角,她就會舉步逃入深山,消失得無影無蹤。

薛進盡可能讓自己的神情平和:“只要你願意跟我走,眼下一時或許艱難,但我發誓,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安享太平,還過你如今過的日子,永遠不變了。”

楚熹固然是舍不得薛進的,她自覺真心愛薛進,願意和薛進共度一生。

可離開安陽,離開老爹,跟薛進居無定所的流浪,一頭紮進那兵荒馬亂裏,楚熹不敢。

她沒有薛進那麽大志氣,也沒有破釜沉中的勇氣。

她只是想,在老爹的羽翼下,輕松地活着。

“我舍不得老爹……”

“我們以後還會回安陽的!一年,用不上一年,我一定帶你回安陽。”

薛進知道自己失态了,不過他很快為這剎那間的失态找到了一個恰當的理由。

他若把楚熹帶走,安陽就不是一步廢棄,待他拿下了西丘,西北軍入關,大局已定,楚光顯再怎麽不情願,看在楚熹的份上,也會向西北投誠。

在薛進滿懷期待的眼神下,楚熹終于開口:“那……我在安陽等你。”

作者有話說:

楚熹:我在安陽等着幹翻你

哈哈哈哈爹寶女終于取代了戀愛腦,馬上就要見世面了,薛進還要在旁邊眼睜睜看着,想想都慘,提前憐愛他嗚嗚嗚(流一滴鱷魚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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