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糗
養父母是一對形容精明的中年夫妻,和林茂長得有幾分相似,但更多的是不同。
成人禮前,周馥郁給林牧養父母一家都送了衣服。
林牧是一套小西裝,林永輝和王慧這對市井夫妻是禮服,然而,換上鮮亮衣衫,依然壓不住這對夫妻小而精的鼠眼裏透出的精光。
林茂雖是他倆的兒子,但兩代人卻像枯敗腐爛的老樹樁和迎着春風而長的新芽,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他們在林牧的成人禮上遲到了。
進場時,致辭已經結束,免去了表演養父母子情深的麻煩,林牧也樂得開心。
看到林牧,夫妻倆臉上都沒有表情,但眼角餘光裏隐隐透露出幾分厭惡。
直到林茂在身後叫了一聲“哥”,這兩位——知道的是養父母,不知道還以為是仇人——臉上才露出了一點笑容。
林茂先跑過來和林牧打招呼,咋咋呼呼:“不好意思啊哥,來晚了,路上有點事兒耽擱了一下……”
林茂沒說為什麽耽擱,卻拿眼睛去偷瞄父母。
于是林牧就知道了,這事兒肯定和養父母有關。
林茂今年剛滿十七,正是高三的緊要關頭,他整個人就像一只被綁定了努力和奮鬥等字眼的騾子,在林永輝和王慧的鞭策下,飽載着夢想不停地前行。
偏偏,他們寶貝兒子身邊有一個林牧。
雖然領養了林牧,但夫妻倆并不喜歡這個養子,之前林牧受傷,林茂偷偷請假去醫院看過他一回,現在,又請假來了林牧的成人禮。
就為了請假,林茂就和父母吵了不止一回。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林牧不知道的時候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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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牧馬上就看出來了,他和養父母一家并不和睦。他眼珠子一轉,想到這對夫妻剛剛的眼神,立刻犯了小心眼。
他故意和林茂親近,揉了揉對方毛絨絨的大腦袋:“沒事兒,還好我小林子來了,不然這個宴會也太無聊了。”
“哥,別叫我小林子!”
“那叫你什麽?”林茂臊得慌,林牧看着忍不住多逗了一句:“叫我的親親寶貝弟弟怎麽樣?”
養父母面有菜色,站在一旁一語不發,于是林牧終于開心了一點。
養父母一家出現後,林牧就從孤單一人變成了孤單一群人,無論是他,還是他那臉色不好的養父母,都和這場奢靡的成人禮格格不入。
他們站在宴會的一角,自成一派,雖然和其他賓客一起,卻像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宴會途中發生了一件事情。
養父母進場不久,周馥郁就過來打了個招呼,說了些客氣話,禮儀十分周到。
但她畢竟是原家女主人,打心眼裏看不太起這兩人,面上便展露了些微的輕薄之色。
精明的中年女人立刻感受到了對方的輕慢,周馥郁剛剛離開,黃慧就下意識地唾了一口。
大庭廣衆之下,周圍的賓客都看向了她。
沒人出面指責什麽,賓客們只是掩面小聲說着話,不急也不緩地離這家人遠了一點。
高大英俊的侍者快速過來收拾了地上的殘局,甚至非常禮貌的說有需要就叫他,沒有一絲怠慢。
但那些埋頭的低語和若有若無的眼神仍然讓黃慧如坐針氈,她在這個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臉色變得很臭,拉着林茂和林永輝就要離開。
本心來說,林茂也覺得黃慧丢臉了,他先是看看臉色不好的母親,然後又歉疚地沖林牧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給林牧添麻煩了,一副惶恐得要哭的表情。
林永輝更要面子,眼見着自己的婆娘被人看不起,又覺得丢人,又覺得眼前人沒一個好心思,臉色出奇的差,黃慧要離開,他便也沉着臉就要走。
結果黃慧走得急,腳下一絆,腦袋昏昏,竟然就這樣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連帶着她拽着走的林永輝,也一齊摔倒在地。
出糗了。
瞬間,大廳裏一束束目光像激光一樣朝這個角落掃來。那些原本隐秘的打量也變得光明正大,随後,賓客中不知是誰,忍不了似的,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嘲笑。
這笑聲像根引子,引爆了更多笑意,瞬間,他們周圍就成了一片輕聲細語的惡意海洋。
一分鐘、或者是幾分鐘的時間裏,黃慧沉浸在這種嘲笑中,無法動彈。
過了一會兒,她才惡狠狠地擡頭,要撒潑似地站了起來,卻還沒來得及将嘴裏的唾沫星子吐出來,就對上了林牧那雙黝黑的眼睛。
林牧彎腰,伸手扶她,一邊道:“摔哪兒了,能起來嗎?”
這個中年女人一驚,胸口那點蓬勃的憤怒陡然就被澆滅了,只覺得心中一涼,埋下頭,讷讷道:“沒、沒事!”
她躲開了林牧攙扶的手。
林牧盯着她,疑惑。
養母不領情,林牧愣了兩秒,旋即收回了手,轉頭叫了一個侍者過來,讓他把兩人帶去換個衣服。
他本以為他這對毛毛躁躁的養父母根本不會聽人話,死活應該都要鬧一下,結果那中年女人顫顫微微地站起來,竟然安靜老實跟着過去了。
林茂看看父母,又看看林牧,不知道該顧哪一邊。
林牧揮了揮手,“去照顧一下阿姨叔叔他們吧,我有點餓了,先吃點東西再過來。”
林茂向來都是林牧說什麽他就聽什麽,哥哥開了口,他便放心地攙扶着父母,跟着侍者往休息室走去。
走了一半,莫名有些不放心,回頭一看,林牧卻已經消失在了原來的地方。
林茂沒有多想,心思很快轉回父母這邊。
林牧并沒有撒謊,他确實餓了。
剛剛別了原中青和周馥郁,然後養父母一家子就湊了上來,林牧應付着這些人,只能看着那些點心盤子發呆。
他以前身體不好,忌葷腥,忌油膩,忌酒忌煙忌甜品,天下美食千千萬,他卻只能吃難吃到爆的醫院餐,還經常慘兮兮的灌一些內容物不明的糊糊,着實可憐。
現在換了一具身體,雖然後腦勺被磕了,但五髒六腑俱全,也能嘗嘗人間百味,他便躍躍欲試起來。
成人禮上的這些賓客都是陰間人,心思百轉,在意方方面面,唯獨不在意酒水點心。
只有林牧,看這些吃食眼睛發直,支走養父母一家後,他就進入了快樂的進餐模式。
無論是吃的,甜點水果熱食拼盤;喝的,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的飲料酒水,林牧來者不拒,一樣一點,心滿意足地開始吃吃喝喝。
原輕昊這邊,好不容易擺脫了一堆心思不純的人,突出重圍,就看到了林牧胡吃海喝的一幕。
只見對方什麽都嘗要一口,五顏六色的酒精飲料像灌糖水似地喝,原輕昊默默地站在遠處,觀察他,沒有走過去。
他想,就林牧這種喝法,他肯定會醉。
果然,林牧很快就醉了。
他從來沒有喝醉過,因為以前沒有機會。
醉意很是神奇。
他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看東西像是隔了一層薄薄的水膜,看不太清,身體也不受控制,但腦子卻很清醒,似乎随時都可以大笑,或者直接罵兩句髒話出來。
看見林牧露了醉意,周圍人又開始竊竊私語。
林牧根本就不在意這些若有若無的目光,幾杯酒精飲料下肚,反倒是讓他注意到了這些賓客臉上的神情。
窺探的、鄙薄的、八卦的。
原家養子和親子的成人禮,一個二十年前的豪門抱錯事件,到了如今,牽扯極廣——又是繼承人,又是家産。不論在場的賓客有什麽目的,他們之中或多或少是懷了一些看熱鬧和八卦的心思的。
一群傻逼。
這樣想着,林牧醉紅着臉,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周圍的賓客看他,覺得他丢臉,林牧看着周圍的賓客,覺得他們蠢。雙方立場不同,但卻懷着同樣的心思,也是神奇。
原輕昊看着林牧那醉鬼樣,像是下一秒就要現出原形,但他只是皺了皺眉頭,表情冷淡,完全沒有過來幫忙的打算。
就在這時,林茂回到了大廳。
被人那樣嘲笑,林家夫妻本是打算直接離開的,但林茂放心不下他哥,非要再回客廳看看,林永輝和黃慧不得已,還是跟了進來。
原輕昊站定了腳步。
林牧喝醉了,扶着餐架緩緩坐到了地上,眼神迷離,也沒有旁人理他。
看到哥哥這副模樣,林茂環視周圍一圈,有點生氣,趕緊過來扶住了林牧。
他咬咬牙,攙扶着醉鬼準備把人馱出去,黃慧見了,趕緊皺着眉頭走過來:“兒子,你要幹什麽?”
“我哥,他喝醉了……”
林茂想把林牧帶回家。
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正值高三,是最努力也最熱血的時候,雖然平時腦子不太好,學習也比較吃力,但好在目前除了學習還沒有太多的憂愁。
可即使是林茂這樣一個憨憨的,事不經心的少年,經過了今天一晚、又看到了林牧這副醉了也沒人管的模樣,也明白他哥在原家并不受歡迎。
他覺得他哥可憐,他想把他哥帶回去。
但顯然,這樣做是不大合适的。
原輕昊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幕,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林牧之前在溫室裏說的話:他和他,現在都是原家的外人。
不知想起了什麽,原輕昊臉上的笑意更冷淡了,連臉上的表情似乎都蘊藏了些故事似的。
他眼神暗了暗,終是走了過去。
“林牧醉得厲害,今天晚上大家又都比較忙,抽不出時間照顧人……你帶你哥回去休息一晚吧。”
原輕昊禮數周全,面子工程做得很到位,但這話裏卻也感受不到什麽溫度。
他走過來,林茂還敵意地看了他一眼。
可對方客客氣氣的開口,林茂也不好發作,只能收起小獸一樣的姿态,暗暗警惕對方。
然後他諾諾的,極不情願地看着原輕昊:“好……謝謝你。”
于是在模模糊糊的醉意中,林牧被人攙着離開了四季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