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勾引

出租車大哥跟着阿萊,兜兜轉轉,最後停在了一家醫院前。

林牧看着她走進大廳,自己趕緊下車跟上,然後又看到阿萊換了防護服,進了一間病房。

原來阿萊是來探望母親的。

病房裏透着一股死氣,空中漂浮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味的花香。阿萊看到了僵屍一樣躺在床上的女人,女人身上插着各種管子,除了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她已經不算活在這個世上了。

送到醫院那天,醫生就說,她母親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醒來。

阿萊對母親的感覺很複雜。

她顯然不是個好母親,疑心病重、對什麽都漠不關心,永遠只盯着父親的一舉一動。阿萊曾經發誓,絕對不要成為母親一樣的女人。

同時,她又十分可憐。

有多歇斯底裏,就有多在意。她深愛郁展成,但郁展成卻沒有那麽愛她。

傳言都說她母親是被追債的員工逼得跳了樓,其實并不是。

她家公司破産那會兒,父親焦頭爛額,擺在眼前的是個巨大的爛攤子,許多事情等待他處理。但她母親卻依然對父親錢包裏的那張女人照片耿耿于懷,他們吵架,她媽歇斯底裏地大哭,哭得狠了,就當着女兒和老公的面從樓上跳了下去。

阿萊詛咒過她活該,但是在看到僵屍一樣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時,她突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那是她的母親。

後來他爸悄無聲息地離開,她媽成了植物人,原本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兒被迫一夜長大,承受着她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債務和苦難。

她不恨她爸,甚至覺得他爸在那個時候抛下她們肯定有苦衷;她也不恨她媽,畢竟她媽只是個什麽都抓不到、什麽也留不住的可憐女人。

只是每次想起這些糟心事兒,阿萊都會覺得憋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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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憋悶,以至于她只是像往常一樣匆匆看了眼床上昏迷的女人,便離開了病房,完全忽略了那束插在床頭的鮮花。

有人來探望過她媽,但阿萊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林牧沒想到,阿萊遮遮掩掩的,竟然只是為了獨自一人來探望她的植物人母親。

他有點失望。

理智上來說,他能夠理解阿萊的做法,但感情上,林牧卻沒辦法說服自己。他本以為阿萊藏了什麽秘密,才在筒子樓外守了大半夜,跟來後卻發現什麽也沒有。

他垂頭喪氣的,剛準備離開,一回頭,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原輕昊。

林牧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

揉了揉眼睛,才發現并不是眼花,那個穿着西裝的人還真是原輕昊。

透過走廊裏穿行的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交。

諾大一個西城片區,茫茫人海,他怎麽老是在和原輕昊偶遇?

“嗨,好巧啊。”這樣想着,林牧伸手打了個招呼。

“是挺巧的,你怎麽在這裏?”顯然,原輕昊也對他們之間猝不及防的相遇感到疑惑,他狐疑地盯着林牧,“你不會是在跟蹤我吧?”

原輕昊這麽一說,林牧立馬不樂意了,大聲反駁道:“誰跟蹤你了,要我說也該是你陰魂不散!”

林牧這一聲吼沒有控制音量,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碰見原輕昊就特別容易變得小孩子氣,失了分寸,也忘了他現在還在阿萊母親的病房外。

他這一聲吼,驚動了人,阿萊從病房裏出來了。

一看到林牧,她稍微一想就明白這是怎麽回事,臉色瞬間變難看起來,陰晴不定地變換了一會兒,問到:“林牧,你怎麽在這裏?”

完!了!

看見阿萊的臉色,林牧腦子裏當即閃過兩個大字。

這事兒不好處理,但好在林牧其他長項沒有,就是腦子轉得快,他當即上前一步,然後臉色三變,憋出了一腔真心,道:

“我昨天看你神色不對,有點擔心你,你看你什麽也不說,我想你也不會告訴我,所以就偷偷地跟着過來了,不好意思。”

聽見林牧的說法,阿萊心裏五味雜陳。

她知道林牧這話不能當真了聽,卻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咬咬唇,又莫名地覺得委屈,于是乎她連伫立在一旁看戲的原輕昊都沒有搭理,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就走了。

沒有理林牧。

阿萊生氣地離開了,為了穩固他們之間的炮灰同盟關系,林牧肯定得追上去打個補丁、解釋一下才行。

阿萊前腳走,他後腳剛準備追,站在一旁抱胸看戲的原輕昊就突然說到:“你不會真的和阿萊混到一起了吧,她這樣的女人,小心讓原中青知道了打斷你的腿。”

原輕昊一副鄙薄的模樣。

“他打不打斷我的腿關你什麽事兒?”

林牧都準備擡腳離開了,聽見這話,又把擡起來的腳放了回去,一臉挑釁地看他。

“是不關我的事兒。”原輕昊皺起了眉頭。

但是他有點不開心。

看到林牧剛剛那副哄人的樣子,他就覺得礙眼。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林牧之前往自己身邊湊的時候,也是這副模樣。

林牧竟然像對待他一樣,在挖空心思的讨好阿萊那個女人。

看見原輕不愉的臉色,林牧突然想逗逗他。

他眼珠子裏閃過一絲賊亮的光,也不着急去追阿萊了,反而湊過去貼住了眼前的男人,擡頭用仰視的姿勢說到:“反正我又沒有和你在一起,你管原中青打不打斷我的腿呢,鹹吃蘿蔔淡操心。”

說着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個幾乎有些勾引的笑容。

原輕昊皺了皺眉頭。

我又沒有和你在一起……這話聽得原輕昊的心髒幾乎晃了一下。

于是他又想到了林牧剛剛那個燦爛得幾乎有些勾引意味的笑容……突然就想,林牧為什麽要露出那樣的笑容?

難道林牧……真的是在勾引他?

他這一想便岔了思路,等回過神來,發現林牧竟然已經離開了。

原輕昊心裏有點好笑,他輕輕地啧了一聲,覺得自己簡直魔障了。

從醫院出來後,阿萊來走到了醫院後面的綠坪地,林牧也緊趕慢趕地追了上來。

他一上來就先道歉一番,然後才開始述說自己的擔憂:“不好意思啊阿萊,我不是故意的,你看你什麽也不告訴我,我是真的很擔心。”

林牧太坦然了,不知道為什麽,阿萊總感覺生不起他的氣。

“我看你是不信任我吧?”

“其實也有一點,畢竟我們現在是拴在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我希望能夠更加的了解你。”林牧大方承認,說的話半真半假,但表情非常的真誠。他看阿萊好像也沒有那麽生氣,最後還感嘆了一下:“剛剛我遇到原輕昊了,為了害怕你誤會,我都沒有趁機羞辱他一下。”

聽林牧那麽說,阿萊的眼色卻垂了下來:“你不覺得我很可笑嗎?”

“為什麽可笑?”

“我的父親不知所蹤,我的母親成了植物人,只有我一個人像個被抛棄的小醜。”有些話壓在她心底太久了,沒有人理解她,也沒有人能夠感知她的孤獨。

把這些話說給林牧聽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當林牧表達出“我是有點不信任你,但我想更加了解你”的意思後,她突然就産生了把自己一直以來壓抑的情緒告訴眼前這人的沖動。

林牧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動作沒有一絲逾距。

阿萊深深呼了一口氣,話已經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露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她說:“這種時候,你應該給受傷的女士一個擁抱。”

林牧也笑了笑:“不太合适,我希望能夠更尊重你。”

阿萊隐隐有點失落,但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你知道嗎?你不僅和我爸錢包裏照片上的女人像,和我爸也像……不是長得像,是性格,你們都很會安慰人。”

這是阿萊第二次說他和某個女人像了。

林牧裝作沒有聽出潛臺詞,也沒有追問,只說了聲謝謝。

這時阿萊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從突如其來的個人情緒抽離後,她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原輕昊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家醫院裏?”

“好問題,”林牧看了他一眼:“我也想知道,在這裏遇見,實在是過于巧合了。”

原輕昊也覺得巧。

而且,他不但覺得巧,還隐隐感覺到這種巧合充滿了被安排的惡意。

原輕昊是獨自一人前往醫院的,他來這裏,其實是為了看望原茹茹的母親——銀耳。

沒錯,原茹茹那個瘋掉了的母親也被安置在這家醫院裏。

偶遇林牧時,他還只是猜疑林牧是不是有什麽目的、故意跟着他,然後當他看到從病房裏走出來的阿萊——并意識到阿萊那個植物人母親也在這家醫院時,他便非常直觀的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惡意。

銀耳、郁展成、以及郁展成的妻子,三人之間發生過太多的糾葛,結果最後跳樓成為植物人的阿萊母親與陷入糾葛最後瘋了的銀耳被安排在同一家醫院,這絕對不是巧合。

原茹茹的性格天真活潑、嘴巴潑辣不饒人,按說她一個私生女,媽媽在很小的時候就瘋了,在這樣的成長背景下,她原本不該在原家這種豪門大染缸裏出落成現在這種毫無心機的模樣。

這一切只是因為有原輕昊在。

小時候,原輕昊就和原茹茹的關系就十分親厚。

在原家,他們兩個孩子孤苦無依,一個母親瘋了,一個母親難産時死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為原家長子的原輕昊自然會多照顧原茹茹一點。

從小到大,他都會定期帶着原茹茹來醫院探望她的母親。

這次之所以一個人來,是因為他之前收到的那份關系調查報告上提到,銀耳所在的醫院附近疑似有郁展成活動的痕跡。

他覺得很奇怪,并且隐隐感知到了風波湧動的痕跡。

會借口打發原茹茹去看望姥姥,也只是想讓她趁早離開原家,免得真的發生什麽事情,牽連着什麽也不懂的小姑娘卷入漩渦。

離開林牧後,他就來到了銀耳女士的病房外。

雖然是原中青從來沒有領回家的女人,但原中青還算有點人性,瘋了的銀耳在醫院裏享受着全級別的護理待遇。她的病房很大、有一扇落地窗,窗外還帶了一個小花園。

瘋瘋癫癫的女人被鎖在了房間裏。

原輕昊進來時,看到蒼白瘦弱的女人正迎光坐在窗邊。

她的表情很寧靜,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不發瘋時,她看起來依舊和十年前一樣美好,似乎是停留在了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候。

再次來探望銀耳女士,原輕昊才驚奇的發現,銀耳女士和林牧長得有些像;或者說不是像林牧,而是像林牧那個不幸的、早早難産而死的母親。

銀耳女士也是一個苦命的女人,她的一生都像個笑話,年輕時她深深的愛過原中青,後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某個人的影子。

愛過,也被深深的傷過,瘋了之後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平靜。

原輕昊想着這些無聊的陳年往事,眼神浮光般地掠過窗邊曬太陽的女人和巨大牢籠裏的擺飾,最後眼神停留在了銀耳女士床邊的枕頭上——下面露出一個角,似乎壓了什麽東西。

原輕昊走過去,把東西抽了出來——是一張老照片。

照片磨損得很嚴重,邊緣已經翻毛了,像是常常被人拿在手裏觀摩。照片上是銀耳女士年輕時的模樣,頭發飛揚、笑容溫婉,非常的年輕,也看得出來,那個時候的她還很幸福。

原輕昊順嘴向身邊的護士問道:“照片哪裏來的?”

“是之前有個家屬來看望病人,他把照片留給病患的。”

原輕昊一驚:“你說有人來看過她!?”

他馬上變得嚴肅起來:“我需要看看來訪者的監控。”

如果阿萊也在這裏,她就會發現一個令人驚訝的事實——這張照片,竟然就是她父親郁展成常年放在錢包裏的那張。

郁展成,可能已經來看過銀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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