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兵臨城下之二
第一束晨光掠過河洛大地時,洛陽古老的大門“轟隆”的一聲打開。
年輕的将軍巍然高踞在馬背之上,戰袍寬大如漆黑的夜幕,在他四周圍繞的銀騎就合着日辰之光,點綴在他黑色的戰袍上……洛陽,四年後,他終于又回到了這裏,卻是以另一種身份,一種足夠匹配這座城池的身份。
煙塵彌漫,有大隊的人正從這古城中策馬迎來,年輕将軍的一雙褐目就此望去,目光躍動,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帶頭的來人------四年前,那所宅子的總管,如今已是大鄭宮的總管。
而當時只是尚書的那個人在這座古城中逼皇泰主禪位,爾後又毒死了那個可憐的少年人,如今穩控洛陽大局,若非是李世民大軍壓境,這個人怕至今都不肯向大夏伸出橄榄枝吧?
年輕的将軍這樣想着,泛着冷色的褐眸有嘲意掠過,但無論他此趟遠赴洛陽而來為何目地,有一個人,他應當不致再錯過!……如此想着,褐眸依舊冷潺,卻終是有了一星浴血多年後不曾有過的暖意。
大鄭宮的總管莫青何嘗不是也在看着城門外,這刻陽光下,這個玄袍白馬的年輕人,鄭夏聯盟,此人為踐約而來,卻不知道對洛陽最後是禍是福,人心叵測,窦建德的誠意又有幾分可信?
“莫總管!”年輕将軍薄唇微動,已在馬背上抱拳朗聲喊出。
“劉将軍!”莫青回笑揖道。
大夏将軍的心中倏忽一震,顯然這個已被叫過多少次的稱呼在這大鄭宮總管的嘴中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他當然也明白對方這樣稱呼他背後的深意。
大鄭宮總管更是心中有嘆,但想到柳墨憐那欲語還休的羞怯樣子,已過十八的丫頭,早該到了出閣的年齡!若真是兩情相悅,即便是亂世中雙方的相互之便,也是未嘗不可的!
“劉将軍,鄭王已經在大鄭宮中等候多時,請……”他駕馬避讓道邊,一揚手,讓劉黑闼先行。
那少年将軍就此欣然駕馬從他身邊馳騁而過,臨近他身側卻無故低聲音又問出一句:“她可好?”
大鄭宮總管自然明白,已笑,不曾片刻遲疑:“公主一直在等将軍!”眼見面前的窦建德義子此時眉間真正爽朗,策手一控缰繩,已打馬箭般往前疾去。
夏王窦建德的義子劉黑闼要娶五公主為妻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整個大鄭宮。
聽說鄭王今天會在紫鸾殿宴請劉将軍……
四年前,聽說鄭王曾和劉将軍定過契約,若當上了将軍方能迎娶公主……如今這男子正為踐約而來!
…………
夏風吹過綠衣宮的湖水,水面掠起層層漣漪。……柳墨
憐坐在湖邊正低頭繡着一杆碧荷,那針卻停在空中,半天都不曾有動。繃架之上,素白綢布,綠水已成,那将繡的鴛鴦卻尚停在羞怯半邊紅臉的少女的素手中。
人生如只初見,卻真的将執子之手,與子終老麽?若這四年的等待,終只是為了等到這一日?……如此想着,大政五公主花般的面頰上流淌的俱是一場羞紅,猶自夢中。
“哎……”背後,便忽然傳來一聲淺淺的嘆息聲。
她詫然一驚,回頭對上的就是雙笑意潺潺的眼睛:“惜惜,大白天的,你嘆什麽氣?”她不由得驚訝的問向自己的妹妹,待再一眼撞見妹妹那張臉上明明白白寫滿若有所思,随即面色一紅,低下頭去。
“惜惜只是想”,六公主的上唇咬了下唇,并不敢真的笑出聲來惱了自己的姐姐:“若是姐姐嫁了,是不是就要随姐夫去泯州了,那惜惜一個人在這宮裏豈不是要愁死了?”
五公主看到妹妹這樣的笑容,臉色更紅,嬌羞直堪比過此刻挂在天際的那道紅霞:“可胡說了,哪裏來的你的姐夫?”不覺已嗔道。
“莫非姐姐并不願嫁給劉将軍……”六公主的臉上驟然慌神:“那如何得了,我立刻告訴爹爹去……免得錯牽了鴛鴦!”說罷裙踞一擺,已匆匆就要往德寧殿趕去。
“你等等……”柳墨憐心上一急,這刻猛的站起身,連手中的針線也跌了在地上,也是這片刻,她卻忽見她妹妹已回轉了身,捂着嘴,這一次嗤嗤的就笑彎了腰。
五公主當即鬧了個大紅臉,偃身羞赧往竹樓回去,擡頭,正看見母親立在門口,便氣急道:“娘,你看六兒又捉弄我!”當即閃身,避進屋內。
柳夫人倚門,望着綠水邊的另一個女兒,雖笑,不免搖頭,微微嘆出一口氣。
“五兒,你妹妹雖然不懂事,有句話娘卻是真的要跟你說……”她轉過身,望着此刻安靜坐在桌邊的女兒:“這是五兒的人生大事,你若真有何心意,你爹爹那,娘會替你去說,不要留下什麽遺憾才好!”
五公主的面頰才歇,即刻又紅了起來,羞赧蚊吶道:“婚姻大事,但憑爹爹和母親做主!”
“姐姐如今覓得如意郎君,一切自然但憑爹爹和母親做主……”不知哪來的丫頭片子,仍是躲在門邊又是探出半邊臉道。
“哎呀,娘……你快些讓長衫将這丫頭娶了吧!”柳墨憐又羞又氣,終按捺不住,擡頭狠狠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六兒她倒忘了她原本是比我還早定親的!”
這樣一句話擲出,六公主的眼神陡然的就是一陣恍惚。
“如今五兒的事既然已經落定,也就只等長衫回來……”柳夫人
也是被說中心事,不由得出聲随道,只話落盡,再擡頭一刻,原本面前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卻已不見。
柳夫人遙遙望着湖畔邊一個身影須臾飄遠,不由得輕輕嘆出一聲。
四年前的事在如今仍是忌諱。當年洛陽城掘地三尺,亂成一團時,這個女兒卻孤身一人出現在洛陽城外,雙眼紅腫,面容戚然,問她一句,卻是抿着唇,絕口不提。
流言不止,無人知道她究竟遭遇過什麽樣的不堪,及至風長衫出走,一切更是愈加玄幻莫測,百口莫辯,一念至此,柳夫人終究是放心不下,随腳跟了上去。
再度安靜的綠衣宮內,便只剩下柳墨憐一人,午後的光落在這靜寂所在,便仿佛其中幻印出多少年前的一幕幕:
“別哭!”她恍惚記得那個人的手指曾撫過她落淚的臉頰。
“等我回來!”這是他言詞中的鄭重。
…………
四年了,她不曾企盼這個人此生還會回到洛陽,但是那個男子就真的回來了。……那醉人的陽光中,白皙如玉的一只手,便小心徐徐擎起一枝珍藏在玉匣中早已不知枯萎了多少個日子的牡丹花枝,原有的鮮活顏色早已褪去,卻在這一刻,仿佛是因着少女眼中的那濃重的羞澀歡喜,再度的于這明媚日光中婀娜生姿……
大鄭的五公主唇側含着笑,仿佛思及什麽,忽的更嬌羞的垂下頭去。